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燈下,私人豪華會所“雲頂”最大的包廂裏,雪茄的淡藍霧靄與陳年威士忌的醇厚氣息交織,低徊的爵士樂幾乎被男人們的談笑聲淹沒。訓練有素的侍者如同影子,無聲地添酒、換碟,確保每一位貴客的杯盞永遠維持在恰到好處的滿溢。
今夜的主角是陸霆淵。慶祝他自那場強震中,奇跡生還。
“要說咱們陸大少,真是洪福齊天!”穿着騷包粉色襯衫的趙承元,嗓門洪亮,幾乎蓋過了音樂,他用力攬着陸霆淵的肩膀,“景辭的咖啡館都塌了啊!咱們陸哥安全回來!必須走一個!”
此話一出,包廂裏其他6位發小們立即齊齊舉杯。
當初他們發小之一宋景辭的咖啡館因爲地震倒塌了,陸霆淵被埋在廢墟下面。發小們先後趕到現場,不過,最先發現陸霆淵的是宋景辭。
陸霆淵心裏感激這些發小,只是,他一貫形色不顯,嘴角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算作回應。他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捏着水晶杯腳,輕輕一晃,琥珀色的液體撞擊冰塊,發出泠泠脆響。
他穿着簡單的黑色定制襯衫,領口隨意敞開兩顆紐扣,周身散發着一種疏離的、近乎倦怠的貴氣。
“這是吉人天相。”戴着金絲邊眼鏡的李載銘推了推鏡框,笑容斯文,“陸哥,那七個小時,到底怎麼熬過來的?底下什麼感覺?真就一點不怕?”
陸霆淵抬眸,目光危險地掠過李載銘鏡片後的眼睛,後者立刻識趣地聳肩,舉杯示意自己多嘴。
怕?
記憶是破碎的。劇烈的搖晃,天崩地裂的轟鳴,然後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塵土的味道嗆入肺腑,冰冷沉重的水泥板壓迫着肢體,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胸腔被擠壓的痛楚。時間失去了刻度,唯有身體對水分和光明的渴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意志。
還有······耳邊那持續不斷的、細微的、因極力壓抑而更顯絕望的啜泣。以及,緊緊抱着他的暖和懷抱。
那個懷抱是一個名叫單若伊的女孩。一個在地震發生前,與他人生毫無交集的陌生人。
“行了,晦氣的事,翻篇了。”另一個發小張恪手一揮,試圖驅散突然沉悶的氣氛,臉上堆起曖昧的笑,“跟咱們陸哥一起被挖出來的,還有個挺漂亮的姑娘,嘖嘖,七個小時,暗無天日,就你們兩個,相依爲命······陸哥,這經歷,講幾天幾夜講不完了!”
話題瞬間被引向香豔的臆測,幾雙眼睛都亮了起來,閃爍着獵奇的光。
“真的?長什麼樣?清純還是美豔?”
“聽說救出來的時候,那姑娘手還死死攥着陸哥的手,救援人員費了好大勁才掰開!”
“可以啊!絕境之下,最是容易滋生感情了。陸哥,你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發小宋景辭有些心虛,陸霆淵是在他的咖啡館被埋的,他難辭其咎,他好意補上一句,“這姑娘是和陸哥在相親,地震後兩人才會被困在同一個地方。”
相親對象?陸霆淵的相親對象?聞言,衆人更八卦了,眼神齊齊看向陸霆淵。
誰不知道陸霆淵不僅家族實力雄厚,本人更是能力出衆,在一幹高門子弟中簡直就是秒殺衆人。他們雖然有些年紀比陸霆淵大,但還是服服帖帖叫陸哥,陸霆淵就是他們長輩眼中的別人家孩子。
這別人家的孩子在感情上同樣特別,多的是女生愛慕,卻不近女色,潔身自好。
這次竟然有情況?幾人對了一下眼神,嘴角笑意很難壓下來。
陸哥要開竅了??
陸霆淵喝了一口白開水,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滑下,卻未能澆滅心頭一絲莫名的煩躁。
絕境生情?他腦海裏不受控制地閃過一些碎片:一張沾滿灰土、蒼白得近乎透明,卻有一雙異常明亮、甚至在那種環境下依舊固執睜着的眼睛;那只手傳遞過來的、微弱卻頑強的生命力;還有她緊緊抱着他,貼在他耳邊說的話——
——“陸霆淵······堅持下去······我們一定能活着出去,很快會有人來救我們。”
那時候,她的聲音帶着瀕死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荒謬的勇氣。
他當時是怎麼回應的?似乎只是無力地反握了一下那只冰冷的手,身體虛弱得他自己都陌生。
現在清醒地坐在這裏,再回想起來當時情景,更是顯得可笑而不真實。那是死亡陰影催生出的幻覺,是脆弱神經在極限壓力下的錯誤投射。他們之間,除了那七個小時被迫的、赤裸裸的依存,什麼都不是。
畢竟,單若伊並不想和他結婚,甚至,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的關系。
陸霆淵放下酒杯,身體向後深陷入柔軟的真皮沙發,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投下淡淡的陰影,語氣是一貫的漫不經心,帶着清晰的距離感:“胡扯什麼。當時那種情況,身邊是只貓是只狗,都一樣。動心?”
他嗤笑一聲,像在嘲弄一個極其拙劣的笑話,“怎麼可能。”
衆人見他態度明確且冷淡,便也識趣地不再糾纏,嘻嘻哈哈地將話題轉向了新入手的項目、即將啓航的私人遊艇,以及某個當紅女星的緋聞。
陸霆淵隨着衆人的話題應酬着,嘴角掛着恰到好處的弧度,眼底卻偶爾會掠過一絲空茫,飄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杯中的酒液晃蕩,迷離的光影中,恍惚又見到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黑暗中,那雙因爲恐懼而睜得極大,卻又異常清亮、固執地望着虛無某一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