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布拉戈維申斯克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

像是一塊洗不幹淨的抹布,沉甸甸地壓在頭頂。

伊萬諾夫坐在他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面,手裏捏着半截早已熄滅的雪茄。

他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眼神有些發直地盯着窗外。

窗外是列寧大街。

街道兩旁的白樺樹光禿禿的,像是一排排枯瘦的手指,伸向天空。

偶爾有幾輛拉達或者莫斯科人轎車駛過,卷起一陣塵土。

店裏很冷清。

自從那批“油光絲襪”被搶購一空後,友誼百貨商店又恢復了往日的死寂。

貨架上空空蕩蕩的,只有幾個落滿灰塵的套娃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像是在嘲笑他的無能。

“該死的……”

伊萬諾夫低聲咒罵了一句。

他把那半截雪茄狠狠地摁在煙灰缸裏,用力碾了碾。

那個叫陳默的中國人走了。

帶着他的弟弟,還有那批換來的望遠鏡和相機,走了。

雖然臨走前,那個中國人信誓旦旦地說,一個月內會有大批物資運過來。

甚至還說什麼搞定了軍列。

可是……

伊萬諾夫嘆了口氣。

他是個生意人,也是個現實主義者。

在現在這個社會上,承諾比盧布還要不值錢。

誰知道那個中國人是不是在吹牛?

誰知道他會不會一去不回?

要是他真的跑了,那自己豈不是白白得罪了“蠍子”安德烈?

想到安德烈那雙陰毒的眼睛,伊萬諾夫就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雖然那天在伏爾加餐廳,陳默用一把只有一發子彈的槍鎮住了場面。

但那是陳默在的時候。

現在陳默不在了。

要是安德烈那個瘋子回過味兒來,找上門來……

伊萬諾夫打了個哆嗦,伸手去抓桌上的伏特加酒瓶。

就在這時。

一陣低沉的引擎聲從窗外傳來。

那聲音不像拉達那麼破鑼,也不像莫斯科人那麼沉悶。

而是一種渾厚、有力,帶着某種威嚴的轟鳴聲。

伊萬諾夫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向窗外。

只見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地停在了商店的門口。

車身修長,線條硬朗。

黑色的漆面在灰暗的天空下,反射着一種冷冽的光澤。

車頭那個奔跑的鹿形車標,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刺眼。

“伏……伏爾加?!”

伊萬諾夫猛地站了起來,椅子被他帶倒了,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他顧不上扶椅子,整個人幾乎是撲到了窗前。

沒錯。

是伏爾加。

而且是GAZ-24。

在這個城市,能坐這種車的人,屈指可數。

要麼是那幾位大人物,要麼是……

伊萬諾夫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看到駕駛室的門開了。

一個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司機走了下來。

那司機身材魁梧,腰杆筆直,一看就是受過專業訓練的。

他快步走到後座車門旁,戴着白手套的手輕輕拉開了車門。

一只穿着黑色高跟鞋的腳,先邁了出來。

鞋跟很高,很細。

踩在布滿塵土的水泥地上,卻顯得那麼穩當,那麼優雅。

緊接着,是一截裹在肉色絲襪裏的小腿。

線條優美,緊致勻稱。

然後,是一個穿着黑色貂皮大衣的身影。

那大衣的毛色油光水滑,一看就是頂級的紫貂皮。

在這個連面包都要排隊買的年代,這樣一件大衣,足以換這一整條街的商店。

女人下了車。

她戴着一頂寬檐的黑色禮帽,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只露出那塗着鮮紅口紅的嘴唇,和那個精致的下巴。

她站在車旁,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商店的招牌。

那個動作,漫不經心,卻又透着一種與生俱來的高傲。

就像是一個女王,在巡視她的領地。

伊萬諾夫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

但他知道,這絕對是個大人物。

是個他惹不起,也巴結不上的大人物。

“快!快!”

他回過神來,沖着外面大喊。

“娜塔莎!娜塔莎!死哪兒去了?!”

“把地拖幹淨!把那些該死的灰塵擦掉!”

“貴客!有貴客來了!”

他一邊喊,一邊手忙腳亂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領。

那件皺巴巴的西裝,此刻顯得是那麼寒酸,那麼可笑。

他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油汗,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辦公室。

……

商店的大門被推開了。

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個女人走了進來。

隨着她的進入,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兒,瞬間彌漫在整個商店裏。

那不是那種廉價的雪花膏味兒。

而是一種復雜的、幽深的、帶着某種神秘氣息的味道。

像是莫斯科深夜的紅場,又像是巴黎清晨的香榭麗舍。

伊萬諾夫迎了上去。

他的腰彎成了九十度,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歡……歡迎光臨,尊貴的夫人。”

他的聲音有些發顫,俄語說得結結巴巴。

“我是這裏的經理,伊萬諾夫。請問有什麼可以爲您效勞的?”

女人停下腳步。

她沒有看伊萬諾夫,而是環視了一圈空蕩蕩的商店。

目光在那些落滿灰塵的貨架上掃過,最後停在了那個空空如也的絲襪櫃台上。

“這就是那個……友誼商店?”

她的聲音很好聽。

低沉,略帶沙啞,卻有着一種磁性。

像是大提琴的低音弦被輕輕撥動。

“是……是的,夫人。”

伊萬諾夫連忙點頭。

“這裏是布拉戈維申斯克最大的百貨商店,雖然……雖然最近物資有點緊張……”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心裏暗暗叫苦。

這破地方,要啥沒啥,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

女人收回目光,終於看向了伊萬諾夫。

那雙藏在帽檐陰影下的眼睛,似乎閃過一絲失望。

“我聽說,這裏有一種……很特別的東西。”

她緩緩開口,語氣裏帶着一絲探究。

“特別的東西?”

伊萬諾夫愣了一下。

“您是指……”

女人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很白,很嫩,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塗着淡淡的指甲油。

她在空中虛虛地畫了一個圈。

“一種……會發光的絲襪。”

“有人叫它……‘Queen's Secret’?”

轟!

伊萬諾夫的腦子裏像是炸開了一道驚雷。

會發光的絲襪!

Queen's Secret!

那是陳默給那種油光絲襪起的名字!

當時他還覺得這名字太洋氣,太矯情。

可是現在,從這個貴婦人的嘴裏說出來,卻顯得那麼自然,那麼理所應當。

原來……

原來那個中國人沒有騙他!

那種絲襪,真的能打動上層社會!

真的能引來這種開着伏爾加的大人物!

伊萬諾夫激動得渾身都在顫抖。

他仿佛看到了一條金光大道,正在自己腳下鋪開。

“有!有!有!”

他連聲說道,聲音因爲激動而變得尖銳起來。

“那是我們這裏最緊俏的商品!是……是從北京特意運來的!”

“哦?”

女人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還有貨嗎?”

“這……”

伊萬諾夫卡殼了。

貨?

早沒了。

那天展示完之後,那幾千雙絲襪就像是被蝗蟲啃過的莊稼一樣,瞬間就被搶光了。

連娜塔莎腿上穿的那雙樣品,都被一個瘋狂的胖大媽高價買走了。

現在櫃台裏連個包裝袋都找不到。

看着伊萬諾夫那副便秘一樣的表情,女人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輕輕嘆了口氣。

那聲音裏,透着一種掩飾不住的失望。

“看來,我是來晚了。”

她轉身欲走。

那動作依然優雅,依然高傲。

但在伊萬諾夫眼裏,那卻是死神的背影。

要是讓她就這麼走了,那自己這輩子可能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這可是伏爾加啊!

這可是通往莫斯科的門票啊!

“夫人!請留步!”

伊萬諾夫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猛地喊了一聲。

他沖過去,攔在了女人面前。

那個司機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間。

那裏鼓鼓囊囊的,顯然是帶着家夥。

伊萬諾夫嚇得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但他還是硬着頭皮,哆哆嗦嗦地說道:

“雖……雖然現在沒貨了……但是!但是那個供貨商……那個中國人……他說很快就會有新貨運到!”

“而且……而且是更大批量的!更好的貨!”

女人停下了腳步。

她看着眼前這個滿頭大汗、一臉驚恐的胖子。

沉默了片刻。

“那個中國人……”

她輕聲重復了一遍。

“他叫什麼名字?”

“陳!陳默!”

伊萬諾夫趕緊說道。

“是個很年輕,很有本事的中國人!他……他還跟莫斯科那邊有關系!”

爲了留住這位貴客,伊萬諾夫開始信口開河了。

反正陳默說過要去莫斯科,那就當他有關系吧!

“陳默……”

女人咀嚼着這個名字。

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玩味的弧度。

“有點意思。”

她從手包裏拿出一張名片。

那是一張黑色的卡片,上面只有一串燙金的電話號碼,連個名字都沒有。

但那種質感,那種分量,卻讓人不敢小覷。

她兩根手指夾着名片,遞到了伊萬諾夫面前。

“等貨到了,或者……那個叫陳默的人回來了。”

“打這個電話。”

“告訴他,卡捷琳娜想見見他。”

說完,她鬆開手。

名片輕飄飄地落下。

伊萬諾夫手忙腳亂地接住,像是接住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是!是!一定!一定!”

他連連點頭,腰彎得更低了。

女人沒有再說話。

她轉身,走出了商店。

司機拉開車門,護送她上車。

黑色的伏爾加再次啓動,發出一聲低沉的轟鳴,緩緩駛離了列寧大街。

只留下一串淡淡的尾氣,和那個依然站在門口、手裏緊緊攥着名片的伊萬諾夫。

風吹過。

伊萬諾夫打了個冷戰。

他低頭看着手裏的名片。

卡捷琳娜。

這個名字,在布拉戈維申斯克,甚至在整個遠東地區,都是一個傳說。

有人說她是某個大人物的情婦。

有人說她是克機構的高級特工。

還有人說,她是以前沙俄貴族的後裔,手裏掌握着驚人的財富和秘密。

不管她是哪一種。

對於伊萬諾夫來說,她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可是現在。

因爲那個叫陳默的中國人。

因爲那幾雙該死的絲襪。

這個傳說中的女人,竟然走進了他的破店。

還留下了電話。

伊萬諾夫深吸了一口氣。

他突然覺得,那個陳默,可能不僅僅是個倒爺。

他可能是個魔術師。

是個能把石頭變成金子,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的魔術師。

“陳默啊陳默……”

伊萬諾夫喃喃自語,眼神裏閃爍着一種從未有過的光芒。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

與此同時。

莫斯科。

阿爾巴特大街的一家咖啡館裏。

陳默正坐在窗邊,手裏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

他對面,坐着一個穿着灰色風衣的中年人。

那人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像個大學教授。

但陳默知道。

這個人,是莫斯科最大的黑市倒爺之一。

也是他這次“軍需互助”計劃的關鍵一環。

“陳先生。”

中年人推了推眼鏡,語氣裏帶着一絲懷疑。

“你確定……你能搞到五十車皮的輕工業品?”

“而且……還能用軍列運過來?”

陳默笑了笑。

他沒有說話。

只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

那是那張蓋着克機構紅章的特別通行證。

他把通行證輕輕放在桌上,推到了中年人面前。

中年人的目光落在那個盾牌與劍的標志上。

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他的手抖了一下,差點碰翻了面前的咖啡杯。

“這……”

他抬起頭,看着陳默。

眼神裏的懷疑瞬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敬畏。

“明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通行證推了回去。

“陳先生,您需要什麼?”

“只要莫斯科有的,我都能給您搞到。”

陳默收起通行證,端起紅茶喝了一口。

茶很熱。

暖流順着喉嚨流進胃裏,驅散了身體裏的寒意。

“我不需要莫斯科的東西。”

他看着窗外飄落的雪花,輕聲說道。

“我需要的,是盧布。”

“大量的……現金盧布。”

中年人愣了一下。

盧布?

現在盧布貶值得厲害,大家都恨不得把手裏的錢換成美元或者黃金。

這個人,居然要盧布?

而且是大量的?

“沒問題。”

雖然心裏疑惑,但中年人還是點了點頭。

“只要貨到,現金隨時準備好。”

“很好。”

陳默放下茶杯,站起身。

“那就這麼說定了。”

他伸出手。

“合作愉快。”

中年人趕緊站起來,雙手握住了陳默的手。

“合作愉快!陳先生!”

走出咖啡館。

陳默緊了緊身上的大衣。

風雪更大了。

但他卻覺得渾身燥熱。

一張巨大的網,正在他的手中慢慢張開。

北京的陳東。

布拉戈維申斯克的伊萬。

還有莫斯科的將軍和這些倒爺。

每個人,都是這張網上的一個節點。

而他。

就是那個織網的人。

現在。

網已經織好了。

就等着……

收魚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

在遙遠的布拉戈維申斯克。

一條名叫卡捷琳娜的美人魚。

已經悄悄地遊進了他的網裏。

或者說。

是她主動……

咬上了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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