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戈維申斯克的清晨,空氣裏總是帶着一股煤渣和溼木頭的味道。
陳默站在旅館窗前,看着樓下稀疏的人流。
手裏夾着一支煙,煙灰積了長長一截,卻忘了彈。
他在等。
等一個契機。
雖然靠着倒騰絲襪換了一批貨,讓弟弟帶回國變現,算是賺到了第一桶金。
但這還遠遠不夠。
他的目標是莫斯科,是那個即將崩塌的龐大帝國的心髒。
那裏有數不清的盧布,有堆積如山的重工業設備,還有那些即將被賤賣的資產。
要想吃到這塊肥肉,光靠倒騰點小商品是不行的。
他需要更硬的關系。
需要一張能讓他坐在牌桌上的入場券。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陳默眉頭微皺,掐滅了煙頭。
“進。”
門被推開了。
伊萬諾夫像個肉球一樣滾了進來。
他滿頭大汗,那件皺巴巴的西裝已經被汗水浸透了,緊緊地貼在背上。
“陳!陳!”
他喘着粗氣,手裏揮舞着一張黑色的卡片。
“大……大人物!找你!”
陳默看着他這副樣子,心裏微微一動。
能讓這個勢利的胖子激動成這樣,看來這條魚不小。
“慢慢說。”
陳默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誰找我?”
伊萬諾夫接過水,一口氣灌了下去。
這才稍微平復了一下呼吸。
“卡捷琳娜!”
他壓低了聲音,仿佛這個名字帶着某種魔力。
“一個開伏爾加的女人!昨天去店裏了!”
“她點名要找那個賣‘發光絲襪’的人!”
陳默的眼睛眯了起來。
卡捷琳娜。
這個名字他聽說過。
傳聞她是某個機構高層的情婦,也有人說她是前沙俄貴族的後裔。
不管她是哪一種,她手裏掌握的資源,絕對是陳默現在最急需的。
“她說什麼了?”
陳默問道。
“她說……”
伊萬諾夫咽了口唾沫,把那張名片遞給陳默。
“她說,如果你回來了,或者有貨了,就打這個電話。”
陳默接過名片。
黑色的卡紙,質感厚重。
上面只有一串燙金的數字,連個名字都沒有。
簡單,霸道。
“她還說什麼了?”
“沒……沒了。”
伊萬諾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不過……我看她的樣子,好像對你很感興趣。”
“陳,這可是個機會啊!那是伏爾加!那是通往莫斯科的特快列車啊!”
陳默看着手裏的名片,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機會?
不。
這是獵物上鉤的信號。
他把名片放進口袋,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大衣。
“走。”
“去哪兒?”伊萬諾夫愣了一下。
“去打電話。”
陳默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約她見面。”
……
阿穆爾河畔。
這裏是布拉戈維申斯克風景最好的地方。
河對岸就是黑河,能看到那邊低矮的平房和嫋嫋的炊煙。
一輛黑色的伏爾加轎車,靜靜地停在河邊的樹蔭下。
車窗半降。
一只纖細的手伸出來,指間夾着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
煙霧在冷風中繚繞,很快就散去了。
陳默緊了緊身上的大衣,走了過去。
他沒有帶伊萬諾夫。
這種場合,那個胖子只會壞事。
他走到車旁,停下腳步。
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車裏的人。
車門開了。
那個穿着黑色貂皮大衣的女人走了下來。
她比陳默想象的還要年輕一些。
大概三十歲左右,正是女人最有韻味的時候。
皮膚很白,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
嘴唇卻塗得很紅,像是一團燃燒的火。
她靠在車門上,上下打量着陳默。
眼神很直接,甚至帶着一絲侵略性。
“你就是陳默?”
她的聲音很低,帶着一絲沙啞。
“那個賣絲襪的?”
“我是陳默。”
陳默迎着她的目光,不卑不亢。
“但我不僅僅是賣絲襪的。”
“哦?”
卡捷琳娜挑了挑眉毛。
“那你是什麼?”
“我是個商人。”
陳默笑了笑。
“一個能把您想要的東西,送到您面前的商人。”
“口氣不小。”
卡捷琳娜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個煙圈。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美。”
陳默指了指她身上的大衣,又指了指那輛伏爾加。
“還有……權力。”
卡捷琳娜的動作頓了一下。
她深深地看了陳默一眼。
這個中國年輕人,有點意思。
在這個混亂的邊境城市,她見過太多唯唯諾諾的倒爺,也見過太多貪婪粗魯的暴發戶。
但像陳默這樣,眼神清澈,卻又透着一股子野心的人,她還是第一次見。
“你很聰明。”
她把煙頭扔在地上,用高跟鞋碾滅。
“但是,聰明人往往活不長。”
“在這個地方,光有聰明是不夠的。”
“我知道。”
陳默點了點頭。
“所以我才來找您。”
他上前一步,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我有貨。最好的輕工業品,從絲襪到罐頭,從皮鞋到暖水瓶。”
“我有渠道。北京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只要這邊路子通了,貨源源不斷。”
“但我缺一樣東西。”
“什麼?”
“一張票。”
陳默直視着她的眼睛。
“一張能讓我把這些東西,運進莫斯科,送到真正能做主的人面前的票。”
卡捷琳娜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這個年輕人。
寒風吹亂了他的頭發,卻吹不散他眼裏的光。
那是對成功的渴望,也是對未來的篤定。
這種眼神,她很久沒見過了。
在這個死氣沉沉的社會裏,每個人都在忙着逃離,忙着變現,忙着在沉船前搶最後一塊木板。
只有他。
想着要往上爬。
“你想去莫斯科?”
她問道。
“是。”
“你知道那裏現在是什麼樣子嗎?”
卡捷琳娜冷笑了一聲。
“那是狼窩。是絞肉機。你這種小綿羊進去,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我是狼。”
陳默的聲音很平靜。
“而且是一頭餓極了的狼。”
卡捷琳娜愣了一下。
隨即,她笑了起來。
笑聲很輕,卻很好聽。
“好。”
她轉過身,從車裏拿出一個精致的小本子。
拔出一支金筆,在上面刷刷寫了幾行字。
然後,撕下來,遞給陳默。
“拿着這個。”
陳默接過那張便籤。
上面寫着一個地址,還有一個名字。
莫斯科,庫圖佐夫大街101號。
彼得羅維。
字跡潦草,卻透着一股子鋒利。
“這是誰?”
陳默問道。
“我叔叔。”
卡捷琳娜淡淡地說道。
“他在後勤部工作。雖然不是什麼大官,但管着幾條鐵路線上車皮的調度。”
“你去莫斯科找他,就說是我介紹的。”
“告訴他,我要兩成。”
陳默的手指摩挲着那張便籤。
兩成。
這個要價不低。
但他知道,這很值。
有了這條線,他就能繞過那些繁瑣的審批,直接動用運輸資源。
這才是真正的“通關文牒”。
“成交。”
陳默把便籤放進貼身的口袋裏。
“謝謝。”
“別急着謝我。”
卡捷琳娜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這只是個開始。”
“如果你在莫斯科搞砸了,或者……”
她轉過頭,眼神變得冰冷。
“或者你想賴賬。”
“相信我,你會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陳默笑了。
“放心。”
他幫她關上車門。
“我這個人,最講信用。”
伏爾加發動了。
黑色的車身緩緩駛離,卷起地上的落葉。
陳默站在原地,目送着車子遠去。
直到車尾燈消失在視線裏,他才收回目光。
他摸了摸口袋裏的那張便籤。
硬硬的。
像是一把鑰匙。
一把打開寶庫大門的鑰匙。
“莫斯科……”
他低聲念叨着這個名字。
轉身,看向北方。
那裏,天空陰沉,烏雲密布。
一場暴風雪,正在醞釀。
但他不怕。
因爲風浪越大,魚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