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暖覺得，這幾天是她長這麼大以來，最開心的日子。
家裏住進了像畫裏一樣漂亮的大房子，地板光溜溜的，能照出人的影子。
每天早上醒來，都能聞到廚房裏飄來的荷包蛋的香味。
爸爸會給她和哥哥一人碗裏夾一個，金燦燦的，咬一口，蛋黃就流了出來，又香又甜。
她的書包裏，也總是塞滿了驚喜。
有時候是一包酸甜的話梅糖，有時候是幾塊酥脆的餅幹，都是爸爸偷偷放進去的。
她會小心翼翼地分給班裏最好的幾個朋友，看着她們羨慕的眼神，心裏就跟喝了蜜一樣。
最重要的是，爸爸回來了。
一個高大的，會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菜，會笑着摸她頭，會把她舉得高高的爸爸。
這個認知，讓她小小的胸膛裏，裝滿了驕傲和底氣。
可是，這份底氣，在踏進校門後，總會莫名地消減幾分。
下午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孩子們像出籠的小鳥一樣，涌出了教室。
趙暖是班長，負責收齊作業本交給老師。
等她做完這一切，走出辦公室時，院子裏已經三三兩兩地站滿了人。
幾個和她玩得好的女生立刻圍了上來。
“暖暖，你今天帶什麼好吃的了？”一個扎着羊角辮的女孩問。
趙暖從口袋裏掏出幾顆用油紙包着的、晶瑩剔透的水果糖，一人分了一顆。
就在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了起來。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
不就是幾顆糖嗎？我爸爸等下開車來接我，帶我去鎮上買巧克力！”
說話的是蘇朵朵，她穿着一身嶄新的碎花連衣裙，腳上是鋥亮的小皮鞋，下巴抬得高高的。
她爸爸是村裏唯一開長途大巴的司機，家裏條件在村裏數一數二，她也因此在學校裏橫行霸道，身邊總是跟着幾個小跟班。
趙暖不喜歡她，因爲蘇朵朵總是說難聽的話。
“暖暖，別理她。”旁邊的朋友小聲拉了拉趙暖的衣角。
趙暖抿着嘴，沒說話。
蘇朵朵見她不吭聲，反而更來勁了。
她繞着趙暖走了一圈，眼神輕蔑地上下打量着她，最後目光落在了趙暖那洗得有些發白的布鞋上。
“喲，還班長呢。
天天吃好的，怎麼也不見換雙新鞋？
我看啊，你爸根本就沒回來！你那些糖，都是你媽去供銷社賒的吧？”蘇朵朵的聲音尖銳刻薄，“就是個有娘生沒爹養的野孩子，還在這裝大方！”
“你胡說！”趙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眼圈也跟着紅了，“我爸爸回來了！他從國外回來的！他今天……今天就會來接我放學！”
這是她早上出門時，爸爸親口答應她的。
她把這句話，當成了最堅實的鎧甲。
“哈哈哈……”蘇朵朵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誇張地大笑起來，“回來？騙誰呢？我們都看了八年了，每次開家長會，不都是你那個黃臉婆媽媽來嗎？
你爸要是真回來了，怎麼不來學校露個面啊？
我看啊，他就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又不好意思回來，所以讓你出來吹牛！”
“就是，就是！吹牛大王！”蘇朵朵身邊的幾個跟班也跟着起哄。
周圍看熱鬧的孩子越來越多，他們的目光，像一根根小刺，扎在趙暖身上。
那些竊竊私語，那些指指點點，讓她感覺自己像個被剝光了衣服的小醜。
“我沒有……我爸爸真的回來了……”趙暖的辯解聲，被淹沒在嘲笑聲裏。
她攥緊了小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肉裏，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她不能哭，哭了，就代表她承認蘇朵朵說的是對的了！！！
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了學校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口。
夕陽的餘暉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邊，那身在村裏人看來有些怪異的西裝，此刻卻顯得格外挺括。
他沒有像其他來接孩子的家長那樣，伸長了脖子在人群裏尋找，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目光穿過吵嚷的人群，準確地落在了被圍在中間的趙暖身上。
那一瞬間，整個嘈雜的校園，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個男人吸引了過去。
那些來接孩子的年輕媳婦，偷偷紅了臉；幾個剛畢業的年輕女老師，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
這個男人太扎眼了，他身上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度，和這個塵土飛揚的鄉村小學格格不入。
趙毅的眉頭微微皺起。
他隔着老遠就看見了，自家寶貝女兒被一群孩子圍在中間，小小的身子站得筆直，像一棵倔強的小鬆樹，但那泛紅的眼圈，和緊緊抿着的嘴唇，泄露了她所有的委屈。
他邁開長腿，走了過去。
人群自動爲他分開了一條路。
他走到趙暖面前，蹲下身，高大的身體剛好能與女兒平視。
他什麼都沒問，只是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輕揉了揉她那毛茸茸的小腦袋。
“怎麼了？”
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磁性。
就是這簡單的三個字，像一道命令，瞬間摧垮了趙暖所有的堅強。
小姑娘哇的一聲，撲進了趙毅的懷裏，積攢了滿肚子的委屈，終於決堤。
溫熱的眼淚，迅速浸溼了趙毅胸前的襯衫。
趙毅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了一下。
他抱着女兒小小的、微微顫抖的身體，輕輕拍着她的背。
旁邊幾個跟趙暖要好的孩子，七嘴八舌地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蘇朵朵和她的跟班們，在趙毅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嚇傻了。
她們張着嘴，呆呆地看着這個仿佛從畫報裏走出來的男人，溫柔地抱着趙暖，那畫面，比她們看過的任何一部電影都要沖擊。
原來……趙暖沒有吹牛。
她真的有爸爸。
還是一個這麼……這麼好看的爸爸。
趙毅聽完了前因後果，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沒去看那個已經嚇得臉色發白的蘇朵朵，只是低頭，用指腹輕輕擦掉女兒臉上的淚珠。
“好了，不哭了不哭了，爲這點小事哭鼻子，不劃算。”他柔聲哄着，“爸爸不是答應你，今天來接你放學嗎？”
趙暖抽噎着，從他懷裏抬起頭，紅着一雙兔子眼，點了點頭。
“那爸爸再答應你一件事。”趙毅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你不是說，在學校有很多好朋友嗎？”
趙暖愣愣地看着他。
“走，咱們去小賣部，今天，爸爸請你所有的好朋友吃零食，好不好？”
趙暖的眼睛瞬間亮了，但隨即又黯淡下去，她有些猶豫地小聲說道：“可是……爸爸，我的朋友……有點多……”
她不僅在三年級有朋友，二年級，四年級，甚至五年級那些大哥哥大姐姐，有好幾個都跟她關系不錯。
要是都請，那得多少人啊。
她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家裏的錢，是爸爸辛苦賺來的，不能亂花。
“哈哈哈……”趙毅被女兒這副小大人的模樣逗笑了。他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臉蛋，“傻丫頭，你忘了你爸是幹什麼的了？我可是從國外回來的！錢這種東西，你爸有的是。
朋友多是好事啊！越多越好！”
他站起身，一只手輕鬆地將趙暖抱在懷裏，另一只手沖着周圍那些還處在震驚中的孩子們，豪氣地一揮。
“今天，所有跟我們家暖暖是好朋友的同學，都跟着我！咱們去小賣部，想吃什麼，隨便拿！”
這句話，如同一顆炸雷，在安靜的校園裏炸響。
短暫的寂靜之後，是沖天的歡呼聲！
“噢！！！”
“暖暖爸爸萬歲！”
孩子們瘋了。
他們看向趙暖的眼神，充滿了羨慕和崇拜。
有這麼一個爸爸，也太幸福了吧！
原本只是圍觀的幾十個孩子，一傳十，十傳百，幾乎全校還沒走的學生，都從各個角落裏涌了出來。
他們高聲喊着我們也是暖暖的好朋友，匯成了一股浩浩蕩蕩的洪流。
趙暖被爸爸抱在懷裏，看着眼前這壯觀的景象，小嘴張成了o型。
她感覺自己像是童話裏的公主，而她的爸爸，就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國王。
趙毅抱着女兒，在一群孩子的簇擁下，大步朝着校門口那棵老榕樹下的方向走去。
那支由七八十個孩子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聲勢喧天。
他們經過蘇朵朵身邊時，好幾個男生還沖她做了個鬼臉。
“哼！小氣鬼！你爸爸才買巧克力，暖暖爸爸請我們吃整個小賣部！”
蘇朵朵站在原地，看着那歡呼雀躍的人群，看着被高高抱起、臉上已經重新綻放出笑容的趙暖。
再看看自己身邊那幾個已經蠢蠢欲動、想跟着大部隊去混吃混喝的跟班，她氣得跺了跺腳，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這一次，是真的被氣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