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溫婉拉着蘇清晏聊起了時尚和藝術,陸老爺子則興致勃勃地拿出他珍藏的相冊,給孫媳婦看陸硯琛小時候那些板着臉、一本正經的照片,逗得蘇清晏忍俊不禁。
“你看看這小子,從小就跟個小老頭似的,一點都不可愛。”陸老爺子指着一張陸硯琛穿着小西裝,嚴肅地抱着足球的照片吐槽。
蘇清晏看着照片裏那個眉宇間已見清冷輪廓的小男孩,再瞥一眼身旁面無表情的正主,唇角彎起的弧度怎麼也壓不下去。
陸硯琛對上她帶着笑意的目光,眸光微動,並未言語,只是伸手,不動聲色地將那本攤開的相冊合上,推遠了些。
溫婉見狀,笑得更加開懷。
氣氛重新變得輕鬆愉快。下午茶後,溫婉又帶着蘇清晏在偌大的老宅花園裏散步,介紹着那些她精心打理的花草。陸廷峰和陸硯琛則去了書房,顯然有公事要談。
直到夕陽西下,暮色四合,晚餐也準備妥當。
“今天就在這兒住下吧,”溫婉在飯桌上自然地提議,眼神期待地看着兒子和兒媳,“房間都收拾好了,你們公寓那邊東西估計也沒置辦齊全,哪有家裏舒服。”
陸老爺子也附和:“就是,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陸廷峰沒說話,但眼神也表達了默許。
蘇清晏下意識看向陸硯琛。她還沒做好在“婆家”留宿。然而,在長輩如此殷切的期待下,拒絕顯得很不近人情。
陸硯琛接收到她的目光,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好。”
一錘定音。
蘇清晏微笑着應道:“那就打擾爸媽和爺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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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給他們準備的,是陸硯琛婚前常住的那個套間。位於二樓東側,帶着一個視野極好的露台。房間的裝修風格依舊延續了簡潔,但比起他市中心的公寓,多了些生活氣息和舊物痕跡——書架上有他學生時代的獎杯和書籍,牆上掛着一幅筆觸略顯稚嫩卻很有意境的風景油畫,據溫婉悄悄說,是陸硯琛少年時畫的。
房間中央,依舊是一張尺寸可觀的雙人床。
蘇清晏的目光掠過那張床,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既來之,則安之。她默默告訴自己,這只是一晚,而且昨晚在主臥也……相安無事。
溫婉親自送他們到房間門口,又叮囑了幾句才離開。門一關上,空間裏只剩下他們兩人,空氣似乎都變得有些稀薄。
“你先洗漱。”陸硯琛鬆了鬆領口,走向靠窗的書桌,打開了筆記本電腦,一副要繼續處理公務的架勢。
“好。”蘇清晏求之不得,立刻拿着自己隨身帶的洗漱包和換洗衣物,走進了浴室。
老宅的浴室很大,幹溼分離,帶着一個巨大的按摩浴缸。蘇清晏沒有泡澡的興致,快速沖了個淋浴。溫熱的水流沖刷着身體,帶走了一天的疲憊,也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
洗完澡,她用毛巾擦拭着溼漉漉的頭發,習慣性地伸手去拿疊放在置物架上的幹淨睡衣——卻摸了個空。
她愣住了,低頭仔細一看,置物架上除了她的毛巾和洗漱包,空空如也。
心裏咯噔一下。她這才猛然想起,自己下午散步回來,將準備好的睡衣隨手放在了臥室的沙發上,後來被溫婉叫去嚐新到的點心,就完全忘了這回事!進來洗澡時,只拿了貼身的衣物和洗漱包……
此刻,她全身赤裸,僅用一條浴巾裹着身體。
怎麼辦?
蘇清晏站在氤氳着水汽的浴室裏,看着鏡中自己泛着粉紅的臉頰和失措的眼神,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進退兩難”。
讓陸硯琛幫她拿?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她立刻否決。太尷尬了!他們之間的關系,遠沒到可以如此“自然”地讓對方幫忙拿貼身衣物的程度。
在浴室裏等到他離開或者睡着?且不說他什麼時候才會去洗漱,這浴室裏連條多餘的浴巾都沒有,她總不能裹着這條溼浴巾待一晚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浴室裏的水汽漸漸散去,皮膚感受到一絲涼意。蘇清晏咬了咬下唇,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將身上的浴巾又裹緊了些,確保不會走光,然後走到門邊,輕輕將門拉開一條縫隙。
臥室裏只開了幾盞暖黃的壁燈,陸硯琛還坐在書桌後,屏幕的光映照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神情專注。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浴室這邊的動靜。
蘇清晏臉頰發燙,心髒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她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自然,但細微的顫抖還是泄露了她的緊張:
“陸硯琛……那個,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拿一下睡衣?在、在沙發上。”
敲擊鍵盤的聲音戛然而止。
陸硯琛抬起頭,目光朝浴室方向掃來。隔着那條門縫,他看到了她泛着水汽的漆黑發絲,以及那雙因爲窘迫而格外明亮的眼眸,還有……她緊緊抓着門邊、微微泛白的指尖。
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眸色似乎深了些許,隨即移開,落在了沙發上的那疊淺色絲綢睡衣上。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合上電腦,站起身。
看着他朝沙發走去,蘇清晏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將門縫又掩小了些,只留一雙眼睛緊張地注視着外面。
陸硯琛拿起那套睡衣,走到浴室門口。他並沒有試圖推門或者多看,只是隔着門縫,將衣物遞了進來。
他的手指修長幹淨,骨節分明,拿着她那件質感柔滑的睡衣,動作平穩,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
“謝謝。”蘇清晏飛快地接過,指尖不可避免地與他的輕微觸碰,一股微弱的電流感瞬間竄過,讓她差點沒拿穩衣物。她慌忙縮回手,砰地一聲關上了門,背靠着冰涼的門板,大口喘氣,臉上燙得幾乎能煎雞蛋。
門外,陸硯琛看着瞬間緊閉的浴室門,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上面似乎還殘留着一絲她身上沐浴後的溫熱溼氣,以及某種清甜的花香。他站在原地停頓了幾秒,才轉身走回書桌,重新打開電腦,只是屏幕上的字符,似乎半晌都沒有再滾動。
蘇清晏在浴室裏平復了好一會兒,才手忙腳亂地穿上睡衣。柔軟的絲綢貼合着肌膚,帶來一絲慰藉,卻無法驅散心底那股揮之不去的羞赧和悸動。
她對着鏡子,看着裏面那個面若桃花、眼波流轉的自己,用力拍了拍臉頰。蘇清晏,冷靜點!這只是個意外!沒什麼大不了的!
做好心理建設,她再次深吸一口氣,故作鎮定地拉開了浴室門。
臥室裏,陸硯琛依舊坐在書桌後,仿佛剛才那段小插曲從未發生。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過來。
蘇清晏穿着那身淺杏色的真絲睡衣套裝,長發半幹,鬆散地披在肩頭,卸去了妝容的臉幹淨剔透,帶着沐浴後天然的緋紅,比平日明豔奪目的樣子,多了幾分柔軟和……誘人。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似乎比平時長了那麼零點幾秒。
“我洗好了。”蘇清晏避開他的視線,走到梳妝台前,拿起吹風機,試圖用噪音掩蓋此刻的安靜和尷尬。
吹風機嗡嗡作響,熱風拂過發絲。蘇清晏專注地看着鏡子,卻能從鏡子的反射裏,看到身後那個男人的身影。他不知何時已經合上了電腦,正拿着睡衣走向浴室。
直到浴室的門關上,傳來隱約的水聲,蘇清晏才徹底鬆了口氣,放下吹風機,感覺手心都有些汗溼。
她爬上床,自覺地躺在屬於自己的那一側,拉過被子蓋好。被子上有陽光曬過的味道,還有一絲……屬於陸硯琛的、清冽的氣息。
浴室的水聲持續了不久便停了。過了一會兒,門被拉開,陸硯琛走了出來。
他穿着一套深藍色的絲質睡衣,款式簡潔,卻愈發襯得他肩寬腿長。短發微溼,額前碎發垂落,少了幾分白日的凌厲,多了些居家的隨意。他身上帶着與她同款,但更濃鬱冷冽的沐浴露的氣息。
蘇清晏立刻閉上眼,故技重施,裝作已經睡着。
她能感覺到他走到床的另一側,掀開被子躺下。床墊再次因他的重量而下陷。這一次,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比昨晚更近了一些,或許是因爲老宅的床沒有公寓那張那麼大?
他身上的氣息和熱度,更加清晰地傳遞過來。
蘇清晏屏住呼吸,全身僵硬,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身側那片區域。
黑暗中,時間流逝得格外緩慢。
忽然,她聽到身側傳來一聲極輕的,幾乎像是嘆息的聲音。然後,陸硯琛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寂靜中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別繃那麼緊,我不會做什麼。”
“……”
蘇清晏的心髒猛地一跳,裝睡的僞裝被瞬間戳穿。濃密卷翹的睫毛劇烈地顫抖了幾下,她尷尬地睜開眼,側過頭,在昏暗的光線中對上他深邃的眼眸。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側過了身,正看着她。黑暗中,他的目光像是蘊藏着星光的深海,看不真切,卻帶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我沒繃緊。”蘇清晏下意識地反駁,聲音卻因爲心虛而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陸硯琛沒有拆穿她,只是淡淡道:“睡吧,明天早上送你回去。”
說完,他重新平躺回去,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隨口一提。
蘇清晏卻因爲他這句話,和他之前精準戳破她的僞裝,而更加心緒不寧。他似乎總能輕易看穿她強裝的鎮定和疏離。
她重新躺好,努力放鬆身體,但心跳依舊紊亂。身側男人的存在感太強,他平穩的呼吸,他身上清冽好聞的氣息,甚至他身體散發的微弱熱意,都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着她,讓她無法忽視。
蘇清晏在黑暗中睜着眼睛,直到後半夜,才在身側之人均勻綿長的呼吸聲中,抵擋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呼吸變得平穩悠長之後,身側本該早已睡着的男人,卻緩緩睜開了眼睛,在朦朧的夜色中,靜靜地、久久地凝視着她的睡顏,目光深沉而復雜,最終化爲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輕輕消散在空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