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只上好的端硯被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蕭近宸胸口劇烈起伏,一張俊臉黑得能擰出墨來。
他戎馬半生,殺敵無數,何時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社會性死亡,莫過於此!
“江!悅!”
兩個字,從晉王牙縫裏擠出來,帶着滔天的殺意。
-
三日期限一到,悅來居門口的車馬差點把路給堵死。
告示貼出去的第一天,就有零星幾個人鬼鬼祟祟地前來打探。
第二天,人數翻了十倍。
到了第三天,整個京城仿佛都瘋了,無數自稱“大根公子”的人涌入悅來居,都想來領那五百兩的巨額賞金。
江悅早已包下了悅來居的三樓雅間,換回了一身素雅的女子衣裙,靜靜地坐在屏風後面。
她面前的桌上,擺着一套精致的茶具,茶香嫋嫋,沁人心脾。
丫鬟領着第一個人進來,是個尖嘴猴腮的漢子,一進門就搓着手,兩眼放光。
“我就是大根公子!快把五百兩給我!”
江悅隔着屏風,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聲音清清冷冷。
“話本是你寫的?”
“那當然!”漢子拍着胸脯。
“那請問,晉王爺的粉色褻褲上,繡的是菊花,還是芍藥?”
漢子愣住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他哪知道這個?那話本子他也是昨天才從說書人那兒聽來的,只記住了什麼晉王爺愛穿粉色,還有什麼腰力驚人,洞房能讓王妃三天下不了床。
至於褻褲上繡了什麼花,誰他娘的會注意這個!
他支支吾吾半天,試探性地問:“是……是菊花?”
畢竟這玩意兒比較接地氣。
屏風後傳來一聲輕笑,帶着幾分毫不掩飾的嘲弄。
“下一個。”
漢子被兩個彪形大漢直接架了出去,嘴裏還罵罵咧咧。
接下來的人,一個接一個。
有落魄的書生,有市井的混混,甚至還有幾個看起來頗爲富態的員外郎。
江悅的問題千奇百怪。
“晉王爺和小逃妻初次相遇,是在城東的破廟,還是城西的土地廟?”
“話本裏,晉王爺最愛吃的桂花糕,是甜口的還是鹹口的?”
“晉王爺用來打小逃妻屁股的戒尺,是紫檀木的,還是黃花梨的?”
一個個問題,把那些冒牌貨問得面紅耳赤,抓耳撓腮。
大部分人連話本的情節都復述不全,三兩句就被識破了。
江悅坐在屏風後,聽着外面五花八門的答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她要找的,當然不是真正的大根公子。
她要的,是那些能把這本胡編亂造的話本子倒背如流,甚至還能添油加醋進行二次創作的“人才”。
終於,經過一整天的篩選,留下了六個人。
這六人,無一例外,都是家境貧寒的讀書人。
他們不僅能準確無誤地回答江悅所有刁鑽的問題,甚至在被問到一些原文沒有的細節時,還能根據人物性格,即興編造出合情合理的答案。
比如,當江悅問及晉王褻褲上的繡花時,一個叫李狗蛋的瘦弱書生,就一本正經地分析道:
“回小姐,鄙人認爲,既非菊花,也非芍藥,應是牡丹。”
“哦?爲何?”江悅來了興致。
“小姐請想,晉王爺何等身份?牡丹乃花中之王,雍容華貴,方能配得上王爺的尊貴。”
“再者,話本中言王爺‘穿得粉,用力狠’,這粉非尋常粉色,當是粉牡丹那種嬌豔欲滴,內斂中透着風騷的粉。”
“至於狠,則暗合牡丹盛放時的霸道之氣。此乃作者埋下的伏筆,非細讀不可得也!”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連江悅都差點信了。
她隔着屏風,打量着這六個神情各異的寒門學子。
他們記憶力超群,文思敏捷,想象力豐富,而且……臉皮夠厚,爲了錢什麼都敢說。
這不就是她需要的人才嗎?
江悅滿意地站起身,繞出屏風。
六個學子一見到她,都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一身素白長裙,未施粉黛,卻眉目如畫,肌膚賽雪。
她靜靜地站在那裏,就像一朵遺世獨立的白蓮,清冷又高貴。
“諸位,便是大根公子了?”她朱唇輕啓。
六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點頭哈腰,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
“是是是,小姐慧眼如炬!”
“五百兩……不,酬金我們不要了,能爲小姐效力,是我們的榮幸!”
江悅淡淡一笑,笑容卻不達眼底。
“酬金自然會給,不過,在給之前,還得請諸位隨我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
“去哪?見誰?”李狗蛋好奇地問。
江悅的目光掃過六人,一字一頓地開口。
“晉王府,見晉王。”
話音剛落,六個“大根公子”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晉……晉王府?
見那個傳說中穿粉色褻褲、殺人不眨眼的玉面閻羅?
他們寫的那些東西,不就是在造晉王的黃謠嗎?!
這他娘的不是去領賞,這是去送死啊!
“小……小姐,我們……我們就是開個玩笑……”
“對對對,我們不是大根公子,我們是冒充的!”
六個人瞬間變了臉色,一個個哭喪着臉,恨不得當場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江悅卻不理會他們的哀嚎,對着門外吩咐道:
“來人,備車。”
她看着六張驚恐萬狀的臉,笑容越發和藹可親。
“別怕,晉王爺說不定會很喜歡你們呢。”
半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大搖大擺地停在了晉王府的門口。
江悅帶着六個面如死灰的“大根公子”,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進去。
-
晉王府,正廳。
蕭近宸端坐於主位之上,一張俊臉冷得能刮下三層霜。
他那雙深邃的鳳眸,如同淬了冰的利刃,來回掃視着堂下站着的六個抖如篩糠的書生。
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江悅換回了女裝,一身素雅的白裙,亭亭玉立地站在一旁,神態恭敬,卻不見絲毫懼色。
她微微欠身,聲音清脆如玉珠落盤。
“啓稟王爺,民女幸不辱命,已將大根公子緝拿歸案。”
說着,她側過身,伸手指了指那六個已經快要癱倒在地的學子。
“只是情況有些復雜。此六人,皆能詳述話本內容,對其中細節倒背如流,甚至還能即興續寫,以假亂真。”
“民女愚鈍,實在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便鬥膽猜測……或許,他們六個都是大根公子。”
“大根公子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團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