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節:四人的晚餐

周四傍晚六點半,校園湖畔餐廳。

林初語提前十分鍾到達,選了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暮色漸濃的湖面,路燈剛剛亮起,在水面投下長長的金色倒影。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簡單的白色襯衫和深藍色長裙——然後檢查手機:陸景行回復會準時到,蘇晴和楚瑤已經在路上。

她感到一絲緊張。這頓飯名義上是“項目交流”,但蘇晴說得對,氛圍需要澄清。楚瑤的存在,加上最近微妙的互動,讓簡單的合作變得復雜。

六點三十五分,陸景行走進餐廳。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毛衣,比平時的襯衫少了些正式感。他目光掃過餐廳,看到她,點頭致意,然後走過來。

“晚上好。”他坐下,將背包放在旁邊椅子上,“蘇晴和楚瑤還沒到?”

“快了。”林初語說,“點些喝的等她們?”

“好。”陸景行接過菜單,快速瀏覽,“我推薦這裏的檸檬茶,糖度可調,溫度穩定。”

典型的陸景行式推薦——精確,基於參數。林初語微笑:“那就檸檬茶。”

服務員過來,陸景行點了兩杯檸檬茶,要求一杯半糖少冰,一杯正常糖正常冰。“我記得你說過不喜歡太甜。”他對林初語解釋。

她確實說過,在一次會議中隨口提到。沒想到他記住了。“謝謝。”

等待飲料時,陸景行從背包裏取出平板電腦。“關於明天的會議,我更新了模型的可視化界面。想先給你看看。”他打開一個程序,屏幕上出現一個簡潔的界面:左側是參數控制滑塊(光源位置、強度、色溫、散射系數),右側實時生成對應的光效圖像。

林初語湊近看。他調整“散射系數”,圖像從清晰的直射光變爲柔和的漫射光。“這是基於物理模型嗎?”

“是的。核心是輻射傳輸方程,簡化版。”陸景行說,“但我加入了兩個非物理參數:一個是上次提到的‘情感權重’,另一個是‘風格預設’——可以選擇維米爾、倫勃朗、莫奈等模式,程序會調整參數組合模擬那種風格的光效。”

他切換到“莫奈預設”,圖像立刻變得模糊而多彩,邊界交融。“實際上,莫奈的光效可以通過增加大氣散射和降低方向性來近似模擬。”

林初語看着圖像,感到驚奇。程序生成的雖然不是藝術作品,但確實抓住了不同風格的光感本質。“這已經很接近我們的目標了——建立物理參數與藝術風格的映射。”

“但還不夠。”陸景行說,“程序只能模擬已知風格。真正的藝術創作會產生新的風格,那是模型無法預測的。”

“因爲藝術家的意圖無法量化。”林初語說。

“正是。”陸景行點頭,“這是我們目前遇到的理論邊界:科學模型可以描述已有現象,藝術創作可以生成新現象。前者是歸納,後者是創造。”

他們的對話被腳步聲打斷。蘇晴和楚瑤一起走來,楚瑤穿着精致的米色連衣裙,妝容完美,手裏拿着一個小巧的手包。

“抱歉,我們來晚了。”楚瑤微笑,目光在陸景行臉上停留片刻,“實驗室有點事耽擱了。”

陸景行只是點頭。“沒關系。”

蘇晴坐下,看了看桌上的平板:“在討論項目?”

“陸景行展示了模型的可視化界面。”林初語說。

“可以看看嗎?”楚瑤禮貌地問。

陸景行將平板轉向她們,簡要解釋功能。楚瑤聽得很專注,不時提問:“所以這個‘情感權重’參數是量化情緒對光感知的影響?”

“概念性嚐試。”陸景行說,“沒有嚴格科學依據,但可以作爲啓發式工具。”

“有趣。”楚瑤評價,“我們做音樂可視化時,也在思考如何量化‘情感’。蘇晴用機器學習分析音頻特征與情緒標籤的關聯,但總感覺...丟失了什麼。”

蘇晴點頭:“因爲情感是多維的、情境依賴的。同一個和弦進行,在不同語境下可能表達喜悅或悲傷。”

服務員送來檸檬茶,他們暫停討論,點餐。點完後,楚瑤轉向陸景行:“陸同學,我去年旁聽過你的拓撲課,受益匪淺。”

陸景行回憶:“我記得。你問了一個關於流星分類的問題。”

“你還記得?”楚瑤眼睛微亮。

“問題本身有概念混淆。”陸景行直接說,“後來我建議你復習微分流形基礎。”

空氣安靜了一秒。蘇晴在桌下輕輕踢了林初語一下,眼神說“看吧”。

楚瑤的笑容僵了瞬間,但很快恢復:“是的,我後來補了課。現在理解了。不過你的教學風格很...高效。”

“謝謝。”陸景行似乎沒察覺到微妙氣氛,“你們的音樂可視化項目進展如何?”

話題轉向安全領域。蘇晴介紹她和楚瑤的合作:將巴赫的平均律用分形幾何可視化,每個音符對應一個幾何圖形的生成規則,整首曲子變成一場“數學舞蹈”。

“楚瑤提供了藝術概念,”蘇晴說,“我負責算法實現。我們遇到的問題是:如何平衡數學精確性和藝術表達性?太精確就像數學教材,太自由又失去結構感。”

“我們也在面對類似問題。”林初語說,“物理模型精確但冰冷,藝術表達生動但主觀。我們在尋找中間地帶。”

“也許所有跨學科合作都在尋找那個‘中間地帶’。”楚瑤說,“一個既尊重各自領域邏輯,又創造新可能性的空間。”

陸景行思考這個表述:“像在兩個拓撲空間之間建立連續映射,保持某些性質不變,同時允許變形。”

楚瑤笑了:“用數學描述藝術問題。這就是你的思考方式。”

“這是我唯一的思考方式。”陸景行說。

“不一定。”林初語輕聲說,“你今天加入了‘情感權重’,那已經超出了純數學思考。”

陸景行看向她,停頓。“那是嚐試性擴展。”

他們的目光短暫交匯。楚瑤注意到了,低頭喝了一口水。

餐點上來了,話題轉向更輕鬆的領域:校園活動、即將到來的期中檢查、陳教授的傳聞。楚瑤分享了她聽說的信息:“陳教授每年期中都會組織‘閃電展示’——每個小組五分鍾,向所有選課學生展示進度。據說他會根據反應調整後續指導策略。”

“壓力測試。”陸景行總結。

“也是機會。”蘇晴說,“讓所有人看到我們在做什麼,可能引發新的合作。”

林初語想起什麼:“陳教授要求期中展示必須體現‘跨學科對話的深度’。不只是兩個領域的並列,而是真正的互動。”

“我們的模型可視化算互動嗎?”陸景行問。

“算一部分。”林初語說,“但可能還不夠。我們需要展示這個過程如何改變了我們各自的思考方式。”

“反思性展示。”楚瑤說,“展示項目如何改變了項目執行者。”

這提醒了林初語。她最近確實開始用更多量化方式思考藝術,而陸景行開始考慮非量化因素。這種變化本身可能就是最重要的成果。

晚餐進行到一半時,楚瑤似乎不經意地問:“陸同學,你畢業後打算繼續數學研究嗎?還是考慮應用領域?”

“數學研究。”陸景行回答,“我申請了MIT的博士項目,下個月面試。”

桌上一靜。林初語第一次聽說這個計劃。她知道陸景行優秀,但MIT...那是世界頂尖。

“恭喜。”楚瑤說,“很了不起。”

“還沒確定。”陸景行說,“只是申請。”

林初語感到一陣奇怪的失落。如果他去MIT,他們的合作就只到這個學期爲止。但理性告訴她,這是必然的——他只是課程合作者,他們的交集限於這個項目。

“林同學呢?”楚瑤轉向她,“建築系畢業後,繼續深造還是工作?”

“可能申請國外的建築碩士。”林初語說,“但還沒決定。我想先完成這個項目,看看能探索到什麼深度。”

“光的研究可能開啓新的方向。”陸景行說,“建築光影設計是一個專門領域,結合科學分析會很有價值。”

他的語氣是純粹的專業判斷,但林初語感到一絲支持。他知道她的興趣,記得她的方向。

“也許我們可以長期合作。”蘇晴開玩笑地說,“初語做建築設計,陸景行做光效模擬,我寫控制程序,楚瑤做藝術顧問。一個完美的跨學科團隊。”

楚瑤微笑:“聽起來很理想。但現實是,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

“所以要珍惜現在的合作機會。”林初語說。

晚餐在八點結束。他們AA制付款後走出餐廳。夜晚的湖面倒映着燈光和月光,混合成復雜的圖案。

“我回實驗室。”陸景行說,“還有些模擬要跑。”

“我回宿舍整理今天的討論。”林初語說。

蘇晴和楚瑤同路回藝術區。分開前,楚瑤對陸景行說:“期待看到你們期中展示的成果。”

陸景行點頭。然後對林初語說:“明天下午兩點,理科樓307。我們需要準備期中展示內容。”

“好。”林初語說,“我會帶上完整的感知量表。”

他們分成兩組離開。走出一段距離後,蘇晴低聲對林初語說:“楚瑤一直在觀察你和陸景行。”

“我知道。”林初語說,“但陸景行完全沒察覺。或者說,不在乎。”

“也許他在乎,但不表達。”蘇晴說,“他今天主動提到你‘不喜歡太甜’,記得這種細節的人,不可能完全不觀察。”

林初語沉默。月光下的校園路安靜,只有他們的腳步聲。

“MIT的事,”蘇晴說,“你怎麼想?”

“爲他高興。”林初語誠實地,“他應該去最好的地方。”

“但意味着分離。”

“我們本來就會分離。只是時間問題。”

蘇晴看着她:“你聽起來很平靜。”

“不然呢?”林初語微笑,但有點勉強,“我們只是課程合作。”

但即使這麼說,她也知道,這份合作已經開始超越課程範疇。他們討論的問題觸及了她長期思考的核心,而他是第一個認真對待這些問題的科學家。

這種智力上的共鳴是珍貴的。也許比情感連接更珍貴。

“期中展示後,”蘇晴說,“陳教授可能會找每個小組單獨談話。我聽說他會根據期中進展調整分組——如果合作太差,可能重組。”

林初語驚訝:“可以這樣嗎?”

“課程大綱裏寫了:教授保留根據學習進展調整教學安排的權利。”蘇晴說,“不過我們兩組應該安全。你和陸景行顯然有成效,我和楚瑤雖然理念不同但能互補。”

“楚瑤的理念是什麼?”林初語好奇。

“她認爲藝術應該探索不可言說的東西,超越理性和邏輯。”蘇晴說,“而我認爲,即使是不可言說的,也可以通過算法找到模式。我們在互相挑戰。”

這聽起來像林初語和陸景行的關系的鏡像:理性與感性的對話,相互挑戰,相互擴展。

也許這就是陳教授設計這門課的目的:不是要找到答案,而是要學會提出更好的問題。

回到宿舍,林初語打開電腦,開始整理感知量表。但她的思緒不時飄向MIT,飄向可能的分離,飄向陸景行說“數學研究”時眼神中的專注。

她搖搖頭,專注工作。無論未來如何,這個項目本身值得全心投入。

而這是她現在唯一能控制的事。

第二節:五分鍾的閃電

周五下午,理科樓報告廳。

“藝術與科學”課程的所有學生聚集在這裏,十二個小組,二十四人。陳教授站在前方,白板上寫着今天的規則:“閃電展示:每組五分鍾,展示項目核心思想與進展。計時嚴格。目標:讓其他領域的人理解你們在做什麼,以及爲什麼有趣。”

陸景行和林初語坐在第三排。林初語有些緊張,她看到楚瑤和蘇晴在前排低聲討論,其他小組也在做最後準備。

“我們的展示順序是第七組。”陸景行看着節目單,“還有三十分鍾。需要再演練一遍嗎?”

他們已經演練了五次,時間精確控制在4分58秒。林初語負責前兩分鍾:介紹項目概念、展示她的觀察數據和素描。陸景行負責後兩分鍾:演示模型和可視化界面。最後一分鍾共同回答可能的問題。

“再對一遍內容吧。”林初語說,“確保邏輯連貫。”

他們低聲討論,沒注意到陳教授走到他們身邊。

“準備得如何?”陳教授溫和地問。

林初語抬頭:“教授好。我們準備好了。”

陳教授看了看他們的筆記:“光的雙重軌跡...好題目。我期待看到你們的展示。記住,閃電展示不是報告,是邀請——邀請其他人進入你們的世界。”

“邀請。”陸景行重復,“這個比喻有助於重新定位目標。”

陳教授微笑:“景行,你總是直接抓住概念核心。初語,你的素描我看了幾幅,很敏銳。你們兩人的組合...比我想象的更有成效。”

“謝謝教授。”林初語說。

“期中後我會找每個小組單獨談話。”陳教授說,“到時候我們可以深入討論項目的下一步。現在,享受展示吧。”

他離開後,林初語和陸景行對視一眼。“他看到了我們的素描?”林初語低聲問。

“可能從課程網站下載區。”陸景行說,“我上傳了部分資料作爲進度記錄。”

“希望他喜歡。”

“他的評價是‘敏銳’,這是正面評價。”陸景行說,“陳教授很少給出模糊贊揚。”

這算是安慰嗎?林初語不確定,但確實放鬆了一些。

展示開始。第一組是哲學系和物理系的組合,探討“時間的主觀體驗與物理時間”。他們用一段音樂和時鍾動畫並置,有趣但略顯抽象。

第二組是文學系和計算機系的組合,用自然語言處理分析詩歌中的意象模式,然後生成新的“算法詩歌”。展示中,計算機現場生成了一首關於秋天的詩,語言優美但有些機械。

林初語邊看邊做筆記。每個小組都在尋找那個“中間地帶”,但方法和成功程度不同。有些是簡單的並列,有些是生硬的融合,少數幾組顯示出真正的對話。

到第六組時,她開始緊張。下一組就是他們。

陸景行注意到她的狀態:“緊張影響表現效率。深呼吸,頻率每分鍾6次,持續1分鍾,可以降低心率。”

林初語照做。深呼吸,緩慢地。果然,心跳平緩了一些。“謝謝。”

“不客氣。”陸景行說,“我也在深呼吸,雖然不明顯。”

她看向他,他表情平靜,但手指在膝蓋上輕微敲擊,像在計算什麼。原來他也會緊張。

第六組結束,掌聲響起。陳教授宣布:“第七組,《光的雙重軌跡》,林初語、陸景行。”

他們走上台。林初語調整麥克風高度,陸景行連接電腦到投影儀。台下,她看到蘇晴豎起大拇指,楚瑤專注地看着他們。

“開始計時。”陳教授說。

林初語開口:“當我們看光時,我們看到什麼?物理學家看到波長、強度、傳播方程。藝術家看到色彩、氛圍、情感。我們的項目從這個問題開始:這兩種描述是截然不同的語言,還是可以相互翻譯的方言?”

她展示第一張幻燈片:她的圖書館素描系列,從日光的清晰到月光的朦朧。“通過系統觀察,我發現藝術家的光感知雖然主觀,但遵循規律。比如,亮度變化與雲層厚度相關,這種相關可以被量化。”

陸景行介紹:“量化是第一步。我們建立了光傳播的數學模型,參數包括位置、強度、介質屬性。但模型是冰冷的。”他切換幻燈片,展示模型輸出的圖像,“所以我們加入了藝術維度:風格預設、情感權重——嚐試模擬不同藝術家的光感。”

他演示程序:調整參數,圖像從維米爾的精確變爲莫奈的模糊。“我們發現,藝術風格可以通過物理參數的特定組合來近似。這意味着藝術家的選擇不是任意的,而是對物理現實的特定‘解讀’。”

林初語回到講台:“但這種解讀加入了新的維度:意圖。同樣的物理條件,倫勃朗會創造戲劇性,維米爾會追求精確。這種意圖因素無法完全量化,但它定義了藝術的獨特性。”

陸景行總結:“所以我們的項目不是要‘用科學解釋藝術’,而是探索兩種認知方式如何互補。科學提供規律,藝術提供意義。而它們的交匯點——”他切換到最後一張幻燈片,是一幅合成圖像:左側是數學模型圖,右側是林初語的素描,中間是逐漸過渡的區域,“是一個連續的譜系,而不是分隔的兩極。”

“我們的最終目標,”林初語說,“是創造一個‘感知映射器’:一個讓觀衆體驗這種連續譜系的交互裝置。讓每個人成爲光的翻譯者。”

時間到。4分59秒。

掌聲響起,比之前的更熱烈。林初語鬆了口氣,看向陸景行,他微微點頭。

陳教授走到台前:“很精彩的展示。我特別欣賞‘連續譜系’的概念。問題時間:其他小組有什麼想了解的?”

一個物理系學生舉手:“模型的可預測性如何?給定物理條件,能多準確地預測藝術家的表達?”

陸景行回答:“對已有風格,準確度約70%。但無法預測新風格的創造。這是模型的邊界。”

藝術系學生問:“那麼藝術家的創造性如何被理解?如果只是參數組合,是否貶低了藝術?”

林初語解答:“恰恰相反。理解規律不等於消解奇跡。知道花的生長規律不會減少花的美。我們的模型不是要‘解釋掉’藝術,而是揭示藝術選擇背後的認知過程——這本身是一種更深的欣賞。”

哲學系學生問:“你們提到‘意圖’無法量化。那麼科學和藝術的本質區別是否就在這裏:科學追求去意圖化的客觀,藝術擁抱意圖化的主觀?”

陸景行思考片刻:“我認爲區別不是絕對的。科學也有意圖——選擇研究什麼問題,用什麼方法,看重什麼結果。藝術也有客觀規律——材料特性,感知心理學,文化語境。關鍵是意圖與規律的互動方式不同。”

掌聲再次響起。陳教授微笑:“很好的討論。謝謝第七組。”

他們下台,回到座位。蘇晴回頭對他們眨眼,口型說“完美”。

接下來的小組展示繼續,但林初語的心思還在剛才的對話上。陸景行關於“意圖與規律互動”的說法觸動了她。這可能是他們項目的理論核心。

展示全部結束後,陳教授總結:“今天看到了十二種跨學科對話的可能性。有些還在尋找共同語言,有些已經開始了真正的交流。期中後,我將根據進展與每個小組單獨討論。記住,這門課的目標不是完成一個完美項目,而是體驗跨學科思考的過程——包括它的困難、突破和驚喜。”

人群開始散去。林初語和陸景行收拾東西時,楚瑤走過來。

“很棒的展示。”她對兩人說,“‘連續譜系’的概念讓我思考音樂可視化是否也可以這樣——不是將音樂‘翻譯’成圖像,而是展現翻譯過程的譜系。”

“值得嚐試。”陸景行說。

“你們的模型可以借我們參考嗎?”楚瑤問,“當然,會注明出處。”

陸景行看向林初語,征詢同意。這個細節沒逃過楚瑤的眼睛。

“可以。”林初語說,“我們也想看看你們的音樂算法。”

“好,那就交換資料。”楚瑤微笑,“合作中的合作。”

她離開後,陸景行說:“她的提議邏輯合理。算法交換可能產生新思路。”

“嗯。”林初語說,“但我感覺她更想接近你,而不是算法。”

陸景行皺眉:“缺乏證據。而且,即使如此,只要交換對項目有益,動機不影響結果。”

林初語想說什麼,但停住了。他說得對,重要的是項目。個人動機是次要的。

他們一起走出報告廳。傍晚的陽光斜射,在走廊投下長長的影子。

“下周二會議,”陸景行說,“我們需要確定裝置的具體設計方案。期中談話後,陳教授可能會有新要求。”

“好。”林初語說,“另外...MIT申請,祝你順利。”

陸景行停下腳步,看向她:“謝謝。結果下個月才出。”

“你會去吧,如果錄取。”

“概率很高。”他承認,“但即使去,項目也會完成。承諾需要履行。”

“我知道。”林初語微笑,“你不是會半途而廢的人。”

他們走到分岔路口。夕陽把一切都染成金色,包括陸景行的側臉。林初語注意到他睫毛很長,在光線下投下細微的陰影。

“周末愉快。”陸景行說。

“周末愉快。”

分開後,林初語慢慢走回宿舍。她的心情復雜:展示成功的喜悅,對項目進展的期待,對即將到來的期中談話的緊張,以及對MIT消息的莫名悵惘。

但最清晰的是展示時與陸景行的默契:她說完他接上,他演示她解釋,像練習過無數次,雖然只演練了五次。

那種智力上的合拍是令人愉悅的。她知道這很珍貴。

也許她應該專注於這種愉悅,而不是憂慮未來。

但人心不總是聽從理性建議。

第三節:教授的對話

周一上午,林初語收到陳教授的郵件,邀請她下午三點單獨談話。陸景行也收到了,時間三點半。

“分開談話?”林初語在宿舍對蘇晴說,“爲什麼不一起?”

“可能想了解每個人的獨立感受。”蘇晴猜測,“或者想評估合作的真實性——如果兩個人的說法高度一致,說明真合作;如果差異大,可能有問題。”

“我們沒有問題。”林初語說,“但確實可能有不同視角。”

下午三點,她準時到達陳教授辦公室。房間裏堆滿了書和論文,牆上掛着科學圖表和藝術印刷品並列,像一個實體化的“藝術與科學”課程。

“初語,請坐。”陳教授從茶壺倒了兩杯茶,“嚐一嚐,這是茉莉花茶,香而不膩。”

林初語接過,小口品嚐。“很好喝。”

“好,那我們開始。”陳教授翻開筆記本,“首先,我想說我很欣賞你們的項目。展示很精彩,概念有深度。但我有些問題想了解你的個人體驗。”

“好的。”

“第一個問題:和陸景行合作,最挑戰的是什麼?”

林初語思考片刻:“最挑戰的是...思維節奏的差異。他傾向於立刻解決問題,我傾向於先探索問題空間。有時候我覺得還沒想清楚,他已經提出了解決方案,但那方案可能錯過了一些可能性。”

陳教授記錄:“解決了嗎?”

“找到了平衡點。我們約定:在創造性環節允許模糊和探索,在實施環節追求清晰和效率。”林初語說,“但需要不斷協商邊界。”

“第二個問題:這個合作如何改變了你的思考方式?”

這個問題讓林初語停頓更久。“我變得更系統了。以前我憑直覺觀察光,現在我會有意識地記錄參數、分析模式。同時,我也更理解直覺的價值——它可能是一種快速模式識別,而不是非理性的沖動。”

“很好的反思。”陳教授點頭,“第三個問題:你如何看待陸景行這個人?不只是作爲合作者。”

林初語感到這個問題更私人。“他...非常專注,極其聰明,尊重專業。一開始可能覺得冷漠,但其實是高效和直接。他有自己的秩序,但在學習適應不同的秩序。”

“你對他有超出合作的感情嗎?”

林初語心跳加速。“教授,這...”

“我這麼問不是因爲八卦。”陳教授溫和地說,“情感因素會影響合作。如果存在未處理的情感,可能會在項目後期產生幹擾。作爲教授,我需要了解這種可能性,以便必要時提供指導。”

林初語深呼吸。“我尊重他,欣賞他的思維。也許有...好感。但我在控制,專注於工作。”

“他呢?你感覺他對你有類似感情嗎?”

“我不知道。”林初語誠實地說,“他很難讀懂。但他記住了我不喜歡太甜,提醒我注意安全...這些可能是關心,也可能只是高效合作者的習慣。”

陳教授微笑:“陸景行確實有記住細節的習慣。但據我所知,他通常只記與工作直接相關的細節。個人偏好屬於新類別。”

這個信息讓林初語心跳更快。“您的意思是...”

“我只是提供數據點。”陳教授說,“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期中後我調整分組——當然,不是要拆散你們,只是假設——你會怎麼想?”

林初語立刻回答:“我希望繼續合作。我們已經建立了有效的工作方式,項目也進展順利。”

“即使這意味着要處理復雜的情感因素?”

“即使如此。”林初語堅定地說,“項目本身值得。”

陳教授點頭,合上筆記本。“很好。那麼我的建議是:繼續合作,但要保持專業邊界清晰。如果情感因素開始影響工作,要及時溝通調整。記住,這門課是學習跨學科思考,不是處理人際關系的訓練場——雖然那可能是副產品。”

“我明白。”

“你可以走了。請叫陸景行進來。”

林初語起身,走到門口時回頭:“教授,您會拆散其他小組嗎?”

“只看需要。”陳教授說,“有些小組合作明顯無效,可能需要重組。你們不在那個名單上。”

林初語鬆了口氣。“謝謝教授。”

她離開辦公室,在走廊遇到陸景行。“教授讓你進去。”

陸景行點頭,走了幾步回頭:“談話順利?”

“嗯。他問了一些關於合作體驗的問題。”林初語說,“很直接,但公平。”

“好。”陸景行走進辦公室。

林初語沒有立刻離開,她靠在走廊窗邊,看着樓下校園。陽光明媚,學生們來來往往。她思考陳教授的問題,和自己的答案。

是的,她有感情。但項目更重要。她需要管理好這個變量。

辦公室內,陳教授給陸景行倒了同樣的茶。

“景行,同樣的問題:合作中最挑戰的是什麼?”

陸景行回答:“處理模糊性。她可以接受不確定性,在模糊中工作。我需要清晰定義才能推進。我們找到了妥協方案:在某些階段允許模糊,但設定清晰的時間點進行定義。”

“改變了你的思考方式嗎?”

“是的。”陸景行說,“我開始考慮非量化因素,如‘情感權重’。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我也開始理解藝術觀察的系統性——她不是隨意畫畫,而是有方法地記錄和探索。”

“很好。那麼,你如何看待林初語這個人?”

陸景行停頓,比之前任何問題都長。“她...專業能力超出預期。觀察敏銳,思考深刻。而且有耐心,願意解釋我不理解的藝術概念。”

“專業之外呢?”

“她記錄生活的細節,比如葉子變黃的時間。這顯示她對世界的持續關注,不只是工作需要。”陸景行說,“這種關注質量值得學習。”

“你對她有超出合作的感情嗎?”

陸景行這次停頓更久。“我不確定。我注意到我會記住她的偏好,關心她的安全。這些行爲超出我的常規合作模式。但我還沒有建立分析這類情感的框架。”

“不需要框架。”陳教授溫和地說,“情感不是需要分析的問題,是需要體驗的現實。我的問題是:這種情感是否會幹擾合作?”

“目前沒有。反而可能增強合作意願。”陸景行說,“但存在未來幹擾的風險。我需要監控這個變量。”

陳教授笑了:“典型的陸景行回答。最後一個問題:如果調整分組,你怎麼想?”

“反對。”陸景行直接說,“我們已經建立了高效合作模式,重組會造成效率損失。而且,項目有理論價值,值得完成。”

“即使要處理情感因素?”

“情感是額外變量,但可以管理。”陸景行說,“只要它不影響主要目標。”

陳教授點頭:“好。我的建議和你類似:繼續合作,但保持清醒。如果情感開始主導,要意識到並調整。這門課是關於學習,不是關於戀愛。”

“明白。”

陸景行離開辦公室時,林初語還在窗邊。他走過去:“你在等我?”

“嗯。想一起走回去。”林初語說。

他們並肩下樓。沉默了一會兒,陸景行開口:“陳教授問了我類似問題。”

“我猜到了。”林初語說,“關於情感因素?”

“是的。”陸景行說,“我如實回答:不確定,但會管理。”

“我也是。”林初語說,“我們達成共識:項目優先。”

“同意。”陸景行說,“那麼,周二會議照常?我們需要確定裝置設計。”

“照常。”林初語微笑,“專業優先。”

他們走到分岔路口。這次陸景行沒有立刻離開。

“初語,”他說,第一次省略“同學”,“如果項目順利完成,無論我是否去MIT,我希望保持聯系。你的思維方式...有啓發價值。”

林初語感到心裏暖流涌動。“我也是。你的思維方式同樣啓發了我。”

“那麼,合作延伸到課程之後。”陸景行說,“邏輯上合理,情感上也...可以接受。”

他似乎在嚐試新的語言,混合邏輯與情感。林初語點頭:“我接受這個提議。”

他們分開,各自走向自己的方向。陽光依舊明媚,但林初語感到某種變化已經發生:他們承認了情感因素的存在,決定共同管理它,而不是忽視或放大。

這是一種成熟,她想。像兩個科學家發現了一個新變量,不回避它,而是將它納入實驗設計。

回到宿舍,她打開電腦,開始工作。但今天,她的效率特別高,心情特別輕快。

也許情感不總是幹擾,有時也是動力——只要你清楚它的位置。

窗外,一片梧桐葉飄落,旋轉着,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她想起陸景行說的“葉子變黃的時間”。他注意到了她的細節。

而她注意到了他注意到了她的細節。

這種互相注意,可能是合作中最珍貴的部分:不僅是智力上的尊重,也是人格上的看見。

她記錄下來:“10月15日,期中談話後。我們承認了變量,但決定繼續實驗。科學方法:控制變量,觀察結果,調整假設。情感可能也是可研究的現象。”

發送給陸景行,作爲工作記錄的一部分。

幾分鍾後,回復來了:“收到記錄。同意方法論。補充:情感作爲研究現象需要謹慎倫理。但作爲合作中的現實因素,可以觀察而不幹預。”

林初語笑了。典型的陸景行,連情感都要加上倫理條款。

但她喜歡這樣。清晰,誠實,不僞裝。

也許這就是他們能合作的原因:在差異中尋找共性,在混亂中建立秩序,在情感中保持理性。

而項目,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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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5-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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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喜歡現言腦洞類型的小說,那麼《穿成作精女配以後》絕對值得一讀。小說中精彩的情節、鮮活的角色以及深入人心的故事,都會讓你沉浸其中,難以自拔。目前,這本小說已經連載,總字數已達124067字,喜歡閱讀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木岫
時間:2025-12-20

躺贏大佬爆紅全球番外

想要尋找一本充滿奇幻與冒險的豪門總裁小說嗎?那麼,躺贏大佬爆紅全球將是你的不二選擇。這本小說由才華橫溢的作者指引的燈創作,以蘇鳳晴安寅馳慕容婉蘇暖暖的冒險經歷爲主線,展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目前,小說已經更新178792字,喜歡閱讀的你,快來加入這場奇幻之旅吧!
作者:指引的燈
時間:2025-12-20

躺贏大佬爆紅全球後續

如果你喜歡豪門總裁類型的小說,那麼《躺贏大佬爆紅全球》將是你的不二之選。作者“指引的燈”以其獨特的文筆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小說的主角蘇鳳晴安寅馳慕容婉蘇暖暖勇敢、聰明、機智,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178792字,喜歡閱讀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指引的燈
時間:2025-12-20

彥琦萬芸芸最新章節

如果你喜歡閱讀短篇小說,那麼一定不能錯過我的未來不是你。這本小說由知名作家雨雪紛紛創作,以彥琦萬芸芸爲主角,講述了一段充滿奇幻與冒險的故事。小說情節緊湊、人物形象鮮明,讓讀者們沉浸其中,難以自拔。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40070字,快來一探究竟吧!
作者:雨雪紛紛
時間:2025-12-20

主管說我不合群,我直接挖空公司客戶全文

如果你喜歡短篇類型的小說,那麼《主管說我不合群,我直接挖空公司客戶》絕對值得一讀。小說中精彩的情節、鮮活的角色以及深入人心的故事,都會讓你沉浸其中,難以自拔。目前,這本小說已經完結,總字數已達10648字,喜歡閱讀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家宜
時間:2025-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