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裝置的藍圖
周二下午,理科樓307室的白板上畫滿了草圖。
林初語站在白板前,手持馬克筆,正在畫一個空間裝置的示意圖。陸景行坐在桌邊,筆記本電腦打開,上面運行着參數模擬程序。
“所以我們的‘感知映射器’應該是一個物理空間,”林初語邊畫邊說,“訪客進入後,會經歷三個區域:首先是‘科學之光’——精確控制的光源,展示基礎物理參數;然後是‘藝術之光’——模仿不同藝術風格的光效;最後是‘翻譯區’——訪客可以調整參數,實時看到效果變化,體驗自己作爲‘光的翻譯者’。”
陸景行觀察草圖:“需要多大空間?”
“教室大小,至少6米×8米。”林初語標注尺寸,“第一個區域用LED網格,可精確控制每點的強度、色溫、方向。第二個區域用投影儀和濾光片,創造柔和的、風格化的光。第三個區域是交互界面——觸摸屏控制參數,實時反饋到空間中。”
“技術可行性?”陸景行調出計算程序,“LED網格需要至少500個節點,每個節點獨立控制,數據量很大。投影儀的光強可能不足以產生沉浸感。”
“可以用鏡子系統增強光效。”林初語在草圖上添加鏡面,“創造一個無限反射的空間,放大有限光源的效果。這在藝術裝置中常用。”
陸景行計算光路:“需要計算反射角,避免形成熱點或死區。可以用光線追蹤模擬。”他開始在程序中建模。
林初語看着屏幕上的三維模型逐漸成形:一個長方形空間,兩側是鏡面,頂部是LED網格,一端是投影儀。光線在模型中傳播、反射,形成復雜的光場。
“漂亮。”她輕聲說。
“只是初步模型。”陸景行調整參數,“我們需要實際測試光學特性。材料的選擇也會影響效果:鏡面反射率、漫反射面、透光材料...”
他們討論了半小時技術細節。林初語發現陸景行在工程方面也有扎實知識,雖然不如數學專業,但足以理解問題並提出解決方案。
“陳教授同意我們使用藝術系的實驗展廳。”她說,“那裏空間合適,有電源和遮光設施。我們可以在那裏搭建原型。”
“時間表?”陸景行問,“期中到期末只有六周。搭建需要時間,還要測試、調整、集成軟件。”
“分工。”林初語在白板上列出任務:
1. 技術設計(陸景行主責,林初語協助藝術需求)
2. 材料采購(共同)
3. 物理搭建(共同+可能需要志願者)
4. 軟件開發(陸景行主責)
5. 內容設計(林初語主責:選擇展示的光效、編寫說明、設計體驗流程)
6. 測試與調整(共同)
7. 最終展示(共同)
“我們需要更多人手。”陸景行說,“蘇晴和楚瑤或許可以幫忙。蘇晴的編程能力對軟件有幫助,楚瑤的藝術經驗對內容設計有益。”
“你願意與楚瑤更多合作嗎?”林初語問,盡量讓語氣中性。
陸景行抬頭看她:“如果她能爲項目增加價值,邏輯上應該合作。你擔心什麼?”
“沒什麼。”林初語說,“只是確認。那麼我們可以提議四個小組合作——他們做音樂可視化,我們做光之翻譯,都是感知研究,可以聯合展示。”
“合理的協同效應。”陸景行點頭,“我現在聯系蘇晴討論技術方案。”
他發郵件時,林初語繼續完善草圖。她想象訪客進入裝置的樣子:首先被精確的光網格包圍,像進入一個巨大的科學儀器;然後過渡到柔和的、色彩豐富的光場,像走進一幅活着的畫;最後在交互區,親手調整參數,看到光如何響應,理解背後的規律。
這不僅是展示,是教育,是體驗。正是她一直想做的:讓藝術和科學的對話變得可觸摸。
陸景行的手機震動,他查看:“蘇晴回復,她和楚瑤半小時後可以過來討論。”
“好。”林初語說,“在那之前,我們需要確定核心概念。這個裝置想傳達什麼?”
陸景行思考:“我認爲核心是‘翻譯的可能性’:同一種物理現象,可以用不同語言描述,而每種語言都揭示了某些方面,隱藏了另一些方面。科學語言精確但抽象,藝術語言生動但主觀。方客應該體驗到這個譜系。”
“而且體驗這個過程本身。”林初語補充,“從困惑到理解,從被動觀察到主動創造。裝置應該引導訪客成爲研究者,而不只是觀衆。”
“教育目標。”陸景行記錄,“那麼交互界面需要設計學習曲線:從簡單調整到復雜控制,有即時反饋,避免挫敗感。”
他們討論了教學心理學原理。陸景行竟然讀過相關文獻:“遊戲化學習理論指出,即時反饋、漸進挑戰、自主選擇是維持參與度的關鍵因素。”
“你怎麼知道這些?”林初語驚訝。
“爲了設計有效的用戶界面。”陸景行說,“我之前的項目需要科普復雜的數學概念,研究了學習理論。”
她再次感受到他的全面性:不僅是數學家,還是問題解決者,願意爲了目標學習任何需要的領域。
半小時後,蘇晴和楚瑤到達。楚瑤今天穿了件簡約的黑色連衣裙,妝容精致但低調。她先看了白板上的草圖。
“很有意思的空間設計。”她評價,“三個區域的過渡怎麼處理?突然切換會破壞體驗的連續性。”
“我們考慮用光效漸變過渡。”林初語說,“比如,在區域交界處,LED網格的光逐漸減弱,投影光逐漸增強,像淡入淡出。”
“可以加入聲音。”楚瑤建議,“不同光效配不同的環境音效,增強氛圍。比如科學區是純淨的電子音,藝術區是柔和的自然音,交互區是響應式音樂。”
蘇晴眼睛一亮:“這可以和我們項目結合!我們的音樂可視化算法可以反過來用——光參數驅動音樂生成,創造多感官體驗。”
陸景行思考這個提議:“技術上可行。但會增加復雜性。我們需要評估時間成本。”
“值得。”林初語說,“多感官體驗會加深印象。而且,光和聲音都是波動現象,有物理上的相似性,可以展示更深層的統一。”
楚瑤看向陸景行:“陸同學覺得呢?”
“如果能夠實現,確實增強概念表達。”陸景行說,“但需要蘇晴和我們緊密合作,整合系統。”
“我可以負責音樂生成算法。”蘇晴說,“初語定義光參數到音樂參數的映射規則,我實現。楚瑤負責音效設計和藝術指導。”
四人討論了一小時,逐漸形成一個更豐富的方案:一個融合光與聲音的沉浸式裝置,訪客通過調整參數,不僅改變視覺環境,也改變聽覺環境,體驗多感官的“翻譯”。
“我們需要一個更大的團隊。”楚瑤說,“搭建物理裝置需要人手。我可以聯系藝術系的幾個同學,他們有搭建經驗。”
“我可以找計算機系的同學幫忙編程。”蘇晴說。
陸景行和林初語對視。“那麼我們要協調一個跨三系的團隊。”林初語說,“這本身就是一個跨學科實驗。”
“陳教授會支持。”楚瑤說,“他喜歡這種擴展。”
他們制定了下一步計劃:陸景行和林初語完善技術設計,蘇晴開始音樂算法,楚瑤組織搭建團隊。周末進行第一次團隊會議。
討論結束後,楚瑤和蘇晴先離開。林初語和陸景行留下來整理筆記。
“楚瑤今天很有建設性。”陸景行說。
“嗯。”林初語說,“她對空間體驗很敏感,建議都有價值。”
“你之前擔心的‘幹擾因素’似乎沒有出現。”
林初語微笑:“也許我多慮了。她能專業地合作。”
“不過,”陸景行停頓,“我注意到她今天直接叫我‘陸同學’,而不是‘陸景行同學’。這是稱呼上的變化。”
林初語驚訝於他的觀察。“你注意這個?”
“語言模式變化可能反映關系認知的變化。”陸景行說,“但我不確定這意味着什麼。”
“可能只是覺得更熟了。”林初語說,“畢竟現在是一個團隊。”
“可能。”陸景行合上電腦,“下周這個時候,我們應該有初步原型。時間很緊。”
“但興奮。”林初語說,“我從未做過這麼大的項目。”
“我也是。”陸景行罕見地承認,“雖然壓力大,但...有挑戰性。”
他收拾好東西,但沒立刻離開。“初語,關於MIT的事,我想告訴你更多細節。”
林初語心跳微快。“你說。”
“面試安排在11月20日,線上進行。如果通過,明年秋季入學。”陸景行說,“但無論結果如何,這個項目我都會完成。實際上,我在考慮將裝置設計作爲申請材料的一部分——展示跨學科能力。”
“那很好。”林初語真誠地說,“這項目值得展示。”
“你也是申請材料的一部分。”陸景行說,語氣平穩但認真,“你的藝術視角、合作能力、系統思維——這些都是我申請中會提到的。”
林初語感到臉頰發熱。“謝謝你這麼說。”
“只是事實陳述。”陸景行站起來,“那麼,明天繼續?我們需要采購材料清單。”
“好。”林初語也站起來。
他們一起走出理科樓。傍晚的風帶着涼意,梧桐葉紛紛飄落。
“秋天了。”林初語說,“時間真快。”
“季節變化影響自然光。”陸景行說,“我們的裝置應該考慮這個因素嗎?也許可以加入實時天氣數據,讓裝置內的光反映室外真實光照條件。”
“好主意!”林初語說,“這連接了虛擬和真實,裝置和世界。”
“技術上可行,需要連接氣象API。”陸景行已經在思考實情,“我會研究。”
他們走到分岔路口。這次陸景行說:“我送你回宿舍?天快黑了,安全因素。”
林初語點頭:“好。”
他們並肩走着,腳步在落葉上沙沙作響。路燈漸次亮起,在暮色中投下溫暖的光圈。
“你知道嗎,”林初語輕聲說,“我父親也是秋天去世的。三年前的這個季節。”
陸景行側頭看她:“抱歉。”
“沒關系。”林初語微笑,有些傷感但平靜,“他教我看光。說秋天的光最特別——角度低,時間長,給一切鍍上金色,像世界的告別禮物。”
“詩意的描述。”陸景行說。
“但他也會分析:太陽高度角降低,光線穿過更多大氣,短波藍光散射更多,所以色溫變暖。”林初語說,“他總是同時用兩種語言描述世界。可能我遺傳了這點。”
“難怪你對這個項目如此投入。”陸景行理解地說,“這不只是學術,是...傳承。”
林初語驚訝於他的洞察。“是的。我沒有這樣想過,但...是的。”
他們走到宿舍樓下。大廳的燈光溫暖明亮。
“謝謝送我。”林初語說。
“不客氣。”陸景行說,“另外...謝謝分享你父親的事。這幫助我理解你的動機。”
“你呢?”林初語問,“爲什麼對光感興趣?不只是因爲我的數據吧?”
陸景行沉默片刻。“光在數學中很重要。幾何光學、波動方程、量子電動力學...但對我來說,最吸引人的是光作爲‘信息載體’的概念。它攜帶關於物體的信息,被我們的感官接收,被大腦解讀。這個過程...幾乎是認知科學的隱喻。”
他停下來,似乎不習慣說這麼多個人想法。“也許我也在尋找一種連接——數學的抽象世界和感官的具體世界之間的連接。”
“那麼我們在做同樣的事。”林初語說,“只是從兩端開始,向中間相遇。”
陸景行點頭。“是的。向中間相遇。”
他們站在那裏,宿舍樓的燈光從後面照亮陸景行,他像站在光暈中。林初語感到一種強烈的沖動,想說些什麼,但不知道是什麼。
最後她說:“明天見。”
“明天見。”陸景行說。他轉身離開,步伐穩定,影子在路燈下拉長又縮短。
林初語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然後她上樓,心裏充滿一種復雜的情緒:對項目的興奮,對合作的珍惜,對即將到來的分離的預感,和對此刻連接的感恩。
回到宿舍,她打開素描本,畫下今天的場景:白板前的討論,暮色中的同行,燈光下的告別。
並在旁邊寫道:“10月22日。我們開始建造橋梁,不僅在概念上,也在物理上。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在建造彼此之間的橋梁——從兩端,向中間相遇。”
她拍照,發給陸景行,作爲項目記錄。
幾分鍾後,回復來了:“收到記錄。補充:橋梁需要穩固基礎。我們的基礎是對共同目標的理解和尊重。這個基礎正在加強。”
林初語微笑。他總是能找到最精確的描述。
也許這就是他們能向中間相遇的原因:不是模糊浪漫,而是清晰共鳴。
她開始期待明天,期待團隊的第一次會議,期待看到想法變成現實。
而在這個秋天的夜晚,光與影的故事,剛剛翻開新的一章。
第二節:團隊的力學
周六上午,藝術系實驗展廳。
林初語站在空蕩的展廳中央,這裏大約8米×10米,高4米,四面白牆,地面是深灰色水泥,天花板有軌道可以懸掛裝置。窗戶已經被黑色窗簾遮住,完全可控的光環境。
陸景行在測量空間尺寸,用激光測距儀獲取精確數據。蘇晴在角落調試筆記本電腦,連接投影儀測試。楚瑤帶着三個藝術系學生到達,他們帶着工具箱和各種材料樣本。
“這是李想、王薇、張晨。”楚瑤介紹,“都是藝術系大三,有裝置搭建經驗。”
李想是個高個子男生,戴着黑框眼鏡,手裏拿着草圖本:“我們看了初步設計,對鏡面系統有建議——可以用單向透視膜代替實鏡,創造半反射效果,增加空間深度。”
王薇檢查牆面:“這些白牆可以改造成漫反射面,噴特殊塗料,增強柔光效果。”
張晨測試電源:“現有電路負荷不夠LED網格全開。需要額外拉線,或者降低功率密度。”
陸景行記錄下所有技術問題:“我需要計算每個方案的可行性。我們先確定需求優先級。”
團隊第一次會議開始。林初語主持,在白板上列出議程:
1. 項目概述與核心概念(林初語)
2. 技術方案與約束(陸景行)
3. 藝術設計與用戶體驗(楚瑤)
4. 軟件與交互(蘇晴)
5. 分工與時間表(全體)
她清晰介紹了項目目標:“我們要創造一個體驗式的裝置,讓訪客理解光可以被不同語言描述,並親自嚐試‘翻譯’。這不是靜態展覽,而是動態實驗室。”
陸景行接着展示技術方案:三維模型、光線追蹤模擬、材料性能數據、電力需求計算。他的演示精確到每一個參數,連藝術系的同學都聽得專注。
“所以,”李想問,“如果我們選擇單向透視膜,需要多厚的支撐結構?重量如何?”
陸景行調出結構計算:“鋁合金框架,截面2厘米×3厘米,每米承重15公斤,安全系數3.2。具體圖紙今晚提供。”
楚瑤介紹藝術設計:“三個區域應該有明確但漸進的氛圍變化。我建議用色彩心理學:科學區用藍白色調,冷靜理性;藝術區用暖色調,感性豐富;交互區用中性灰色,強調選擇自由。”
她展示了色彩方案和材質樣本,解釋了每個選擇的美學依據。
蘇晴最後展示軟件架構:“音樂生成算法基於光參數映射。例如,亮度對應音量,色溫對應音色,方向性對應立體聲場。我會建立參數轉換矩陣,可實時調整。”
會議進行了兩小時,每個人都提出了問題和建議。林初語觀察到團隊動態:陸景行和蘇晴技術性強,但能解釋給非技術成員聽;楚瑤和藝術系同學有豐富的實踐經驗,能指出設計中的現實問題;而她自己在中間協調,確保概念不被技術細節淹沒,也不被藝術表達模糊。
“我們需要一個決策機制。”陸景行在討論到材料選擇時說,“當不同方案有沖突時,如何決定?”
“投票?”王薇建議。
“投票可能導致多數壓制少數專業意見。”陸景行說,“我認爲應該基於客觀標準:技術可行性、時間成本、預算限制、概念一致性。”
林初語補充:“還要考慮藝術效果和用戶體驗。我建議設立評估矩陣:每個方案按五個維度打分,選擇總分最高且沒有致命缺陷的。”
他們建立了決策流程。第一次測試:選擇鏡面材料。選項有普通鏡子(反射率92%,重,易碎)、單向透視膜(反射率70%,輕,但需要特殊照明)、拋光金屬板(反射率85%,耐用,但會有變形)。
團隊各自打分,陸景行計算總分。結果單向透視膜勝出,因爲它在重量和安全性上有明顯優勢,雖然反射率稍低,但可以通過補充照明補償。
“好,第一個決定。”林初語記錄,“接下來是LED網格規格...”
他們工作到下午,確定了主要材料和技術方案。楚瑤的藝術系同學負責采購和搭建,陸景行提供技術圖紙,蘇晴編寫控制軟件,林初語協調全局並設計內容。
午餐時,團隊坐在展廳地上吃披薩。氣氛輕鬆了些,大家開始聊各自的專業和興趣。
李想原來也輔修物理:“所以這個項目完美結合了我的兩個興趣。我一直覺得藝術和科學不應該分開。”
王薇專攻新媒體藝術:“我之前的作品用傳感器捕捉觀衆動作生成圖像。你們的參數映射想法給我新啓發。”
張晨是藝術系的“技術宅”,擅長電子制作:“我可以幫忙焊接電路,編程也會一點。蘇晴,需要助手嗎?”
蘇晴點頭:“當然。控制軟件需要測試硬件接口,你的經驗會有用。”
楚瑤坐在陸景行旁邊,自然地與他討論一個光學問題:“如果我們在半反射膜後面加LED條,可以創造深度錯覺嗎?”
陸景行思考:“理論上可以,但需要精確計算距離和角度。我可以模擬。”
林初語看着他們交談,楚瑤的身體語言顯示專注和興趣,陸景行則專業回應。她感覺不到明顯曖昧,但確實有良好的工作默契。
蘇晴湊過來低聲說:“楚瑤在工作場合很專業。她清楚界限。”
“嗯。”林初語說,“這樣最好。”
“但你不覺得,陸景行開始更多眼神交流了嗎?”蘇晴觀察,“以前他說話時看白板或電腦,現在會看對話對象。”
林初語注意到確實如此。陸景行在解釋一個概念時,會看向楚瑤確認她理解,也會在她發言時給予關注。這不是特殊待遇,而是團隊合作技能的提高。
“他在學習人際互動。”林初語說,“這是好事。”
“也可能是受你影響。”蘇晴微笑,“你讓他看到,專業合作可以包含人的溫度。”
下午,團隊開始實際工作。陸景行和李想測量展廳,標記安裝點。王薇和張晨測試材料樣本。楚瑤和林初語討論訪客體驗流程,設計引導說明。蘇晴開始編寫代碼。
林初語畫了一個詳細的參觀流程圖:訪客進入→簡短介紹→體驗科學區(觀察精確光參數)→過渡到藝術區(感受風格化光效)→進入交互區(自己調整參數)→最後總結反思區(記錄感想)。
“我們需要數據收集。”陸景行說,“了解訪客體驗是否達到教育目標。可以設計簡單的問卷,或者收集匿名交互數據。”
“倫理問題。”蘇晴提醒,“需要訪客知情同意。”
他們討論了研究倫理,決定設置明確的知情同意書,解釋數據用途,確保匿名性。陳教授會指導他們通過學校的倫理審查簡易流程。
“這已經像一個正式研究項目了。”楚瑤說,“不只是課程作業。”
“因爲我們已經超出了課程最低要求。”陸景行說,“但這是自選的挑戰。”
傍晚,第一天的團隊工作結束。他們約定了下周的工作時間,各自分配了任務。
離開時,楚瑤對林初語說:“你們的設計很扎實。我本來擔心概念太抽象,但看到具體方案後,相信能實現。”
“謝謝。”林初語說,“你的藝術建議讓方案更完整。”
“陸景行比我想象的...靈活。”楚瑤說,“他願意考慮非量化因素,這在數學天才中不多見。”
林初語點頭:“他一直在擴展自己的認知邊界。”
“你也是。”楚瑤看着她,“作爲藝術家,你引入了科學的嚴謹。你們在互相塑造。”
這句話讓林初語思考。確實,她和陸景行在合作中都在改變。也許所有真正的合作都是這樣:不是簡單的任務分工,而是相互影響和成長。
她回到宿舍,雖然身體疲憊,但精神振奮。團隊有了雛形,項目有了實質進展,那種將想法變成現實的興奮感充滿胸腔。
她給陸景行發消息:“今天團隊協作效率很高。你的技術領導很關鍵。”
幾分鍾後回復:“團隊功能發揮依賴於每個人的專業貢獻和有效溝通。你今天的主持協調保證了溝通效率。”
典型的陸景行,將個人貢獻轉化爲系統分析。
但她能讀出其中的肯定。他們逐漸發展出一種共享的語言:在專業表述中,傳遞個人認可。
這或許就是“連續譜系”在人際關系中的體現:不是直接的情感表達,也不是冰冷的專業交流,而是兩者之間的連續地帶,每個對話都同時包含兩個維度。
她睡得很好,夢見光的舞蹈和橋梁的建造。
第三節:意外的諧振
周三下午,距離期中已經兩周,裝置原型初具雛形。
實驗展廳裏,鋁合金框架已經搭起,單向透視膜部分安裝,LED網格節點測試了三分之一。陸景行和李想在調試控制系統,蘇晴和張晨在測試音樂生成算法,王薇在調整投影儀角度。
林初語和楚瑤在討論訪客引導的文案。
“科學區的說明應該簡潔,但避免術語。”楚瑤說,“比如不說‘色溫的量化描述’,而說‘光的冷暖程度,用數字表示’。”
“同意。”林初語記錄,“藝術區需要更多詩意描述,但不能太抽象。比如描述莫奈的光效:‘像時間的薄霧,讓邊界溫柔交融’。”
“這個好。”楚瑤說,“你很有詩意天賦。”
林初語微笑:“只是轉述我父親的描述。”
他們工作到一半,陳教授來訪。
“我來看看進展。”陳教授環視展廳,“很專業的樣子。你們超出了我的預期。”
陸景行簡要匯報技術進展,林初語介紹體驗設計,蘇晴演示音樂算法,楚瑤展示藝術概念。陳教授認真聽完。
“我只有一個建議,”他說,“在最終展示時,不要只是讓訪客體驗裝置,還要讓他們看到背後的思考過程。也許可以設置一個‘幕後區’,展示你們的草圖、模型、代碼片段、團隊討論記錄——讓創造過程透明。”
“像科學論文的方法部分。”陸景行理解。
“也像藝術家的創作筆記。”林初語說,“展示思考軌跡。”
“正是。”陳教授滿意地說,“那麼,繼續。需要任何支持,告訴我。”
他離開後,團隊繼續工作。但半小時後,意外發生了。
李想在安裝高處的一處鏡面時,梯子輕微滑動,他失去平衡。雖然沒摔下來,但手中的電鑽脫手,砸向下方正在測試的LED控制器。
“小心!”陸景行反應極快,沖過去試圖接住,但電鑽還是砸中了控制器邊緣,發出刺耳的短路聲和火花。
電源跳閘,展廳陷入黑暗,只有應急燈亮起。
“所有人沒事吧?”林初語第一時間問。
“我沒事。”李想從梯子上下來,聲音緊張,“控制器...”
陸景行檢查損壞情況:“主控板燒了,LED網格無法工作。備用控制器需要重新配置,至少兩天時間。”
“而且跳閘導致投影儀可能受損。”蘇晴檢查設備,“需要測試。”
團隊氣氛瞬間低落。進度延誤,設備損壞,時間壓力增大。
楚瑤先開口:“事故發生了,重要的是如何處理。李想,你需要更注意安全措施。陸景行,損壞評估準確嗎?有沒有替代方案?”
她的冷靜讓團隊恢復理性。李想道歉並承諾改進安全流程。陸景行重新評估:“備用控制器可以臨時使用,但功能有限。投影儀似乎正常,需要全面測試。”
林初語召集簡短會議:“我們需要調整計劃。LED網格修復期間,可以集中完成其他部分:鏡面安裝完成,交互界面編程,音效設計。修復後集中測試。”
團隊重新分工。陸景行和蘇晴修復控制器,林初語和楚瑤繼續內容設計,李想、王薇、張晨完成鏡面安裝。
但私下裏,林初語找到陸景行:“你剛才沖過去很危險。萬一電鑽砸到你...”
“風險計算過。”陸景行說,“距離3米,電鑽質量0.8公斤,下落時間約0.8秒,我的反應時間0.2秒,移動速度足夠在接觸前抵達。受傷概率低於5%。”
“但還是有風險。”林初語說。
“控制器損壞會導致更嚴重的時間延誤。”陸景行說,“集體利益高於個人輕微風險。”
林初語看着他,突然意識到,他的“理性計算”中包含了團隊責任因素。這不是冷漠的理性,而是有溫度的理性。
“謝謝。”她輕聲說。
陸景行停頓:“你不應該謝我。這是我的責任,作爲技術負責人。”
“我還是謝謝你。”林初語堅持。
陸景行點頭:“那麼,不客氣。”
他們回到工作中。意外雖然造成了挫折,但也增強了團隊凝聚力。大家工作更仔細,溝通更頻繁,互相檢查安全。
晚上七點,大部分工作完成。控制器修復需要明天繼續,但其他進展良好。
團隊決定休息,點了外賣在餐廳吃。氣氛比之前更融洽,經歷了共同的挑戰後,成員之間建立了信任。
楚瑤分享了藝術系的一個故事:“去年我們做大型裝置時,整個結構在展覽前一天塌了。團隊通宵重建,最後按時完成。那之後,我們成了長久的朋友。”
“壓力測試團隊關系。”蘇晴說,“我們今天的意外是小版本。”
李想認真說:“我會更小心。對不起讓大家進度延遲。”
“學習經驗。”陸景行說,“下次高處作業需要第二人扶梯,系安全繩。我已經訂購了相關設備。”
他總是用解決方案代替責備。林初語注意到團隊成員對他更尊重了。
晚餐後,大家陸續離開。林初語和陸景行最後檢查展廳,確保電源安全關閉。
“今天表現很領導者。”林初語說。
“你也是。”陸景行說,“危機中保持團隊士氣是關鍵。”
他們關燈鎖門。走廊裏安靜,只有安全指示牌的綠光。
“初語,”陸景行突然說,“MIT面試準備需要占用一些時間。下周我可能需要減少現場工作時間,但會遠程支持。”
“當然。”林初語說,“面試重要。團隊可以調整。”
“謝謝理解。”陸景行說,“另外...面試在20日。如果通過,結果12月初公布。”
“那很快。”林初語計算時間,“裝置展示在12月15日。無論結果如何,都能完成。”
“是的。”陸景行說,“但我想提前告訴你:如果錄取,我可能會提前去美國參加春季研討會。那意味着...裝置展示時我可能不在現場。”
林初語感到心沉了一下。她沒考慮到這個可能性。“必須去嗎?”
“不是必須,但高度推薦。”陸景行說,“會影響我與未來的導師建立關系。”
“那...”林初語深呼吸,“那你就應該去。我們可以遠程完成最後調整,展示時我來主持。”
陸景行看着她:“你確定?”
“確定。”林初語說,“你的未來更重要。而且,裝置是我們共同的創造,即使你不在現場,它也會體現你的貢獻。”
陸景行沉默。走廊盡頭窗戶透進月光,在地板上投下長方形的光斑。
“我沒想到你會這樣回答。”他最終說。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林初語問。
“我預期的是理性討論利弊。”陸景行說,“但你給出了基於...情感的答案。關心我的未來,信任我們的創造。”
“這就不理性嗎?”林初語微笑。
“這是另一種理性。”陸景行說,“考慮更長的時間尺度,更廣的價值維度。”
他們走到建築門口。夜空清澈,星星明亮。
“初語,”陸景行說,“無論我在哪裏,這個項目,這個合作,對我都很重要。你...對我很重要。”
這是他說過的最直接的情感表達。林初語心跳加速。
“你也是。”她輕聲回應。
他們站在那裏,月光如水。遠處傳來校園鍾聲,晚上九點。
“我需要回去準備明天的修復工作。”陸景行說。
“嗯。”林初語說,“我回去寫內容文案。”
“那麼,明天見。”
“明天見。”
陸景行離開後,林初語慢慢走回宿舍。月光下的校園像另一個世界,安靜,美麗,略帶憂傷。
她意識到,他們的合作有了一個明確的終點:12月15日裝置展示。然後陸景行可能離開,去MIT,去他的未來。
而這個倒計時,讓每一個此刻都更珍貴。
回到宿舍,她打開筆記本,不是畫草圖,而是寫日記:
“10月30日。意外發生,團隊經受考驗。他說‘你對我很重要’。這是情感的表達,也是事實的陳述。我們之間的橋梁已經建成,足夠堅固,可以承受即將到來的分離。但橋的存在本身,改變了河流兩岸的風景。無論他是否離開,我們都已經不是相遇前的自己。光還在傳播,故事還在繼續。而今晚的月光,我會記得很久。”
她發送給陸景行,標記爲“個人記錄,非項目必需”。
一小時後,回復來了:“收到記錄。同意:橋改變了風景。補充:物理距離不影響思想連接。月光是反射的陽光,即使我們在地球兩端,看到的仍是同一個太陽的光。連續性大於分離。”
林初語看着這段話,眼睛溼潤了。
他找到了最陸景行式的浪漫:用科學事實表達情感真實。
她回復:“那麼,讓我們繼續建造能跨越任何距離的橋。”
“同意。”他的回復簡單,但充滿承諾。
窗外,月亮高懸,清輝灑滿大地。在這個秋天的夜晚,兩個建造橋梁的人,開始理解他們建造的不僅是裝置,也不僅是概念,而是一種能承受時間和距離的連接方式。
而光,那個他們研究的對象,成了這種連接的隱喻:即使源頭遙遠,即使路徑曲折,它依然到達,依然被看見,依然被理解。
這或許就是所有翻譯的終極目標:不是將一種語言變成另一種,而是讓不同語言的使用者看到,他們描述的是同一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