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夜色還未完全鋪開,春日樓裏已是人聲鼎沸。
空氣中彌漫着復雜的味道,熏香、酒氣、女人的脂粉香,還有……金錢腐朽的味道。
安顏對今晚即將上演的“花魁大選總決賽”興致勃勃,決定先在樓裏四處巡視一番,權當是爲晚上的大戲暖場。
她這二百五十斤的體格,在鶯鶯燕燕、身姿纖弱的春日樓裏,實在太過顯眼。
所到之處,總能成功收割一波注目禮。
安顏對此毫不在意,甚至還有閒心聽聽這些酒囊飯袋的八卦。
“聽說了嗎?攝政王府前幾日遇刺,現在滿城還在抓人呢!”
“這算什麼,我可聽說了個更勁爆的!鎮國大將軍府那位謝小將軍,好像……看上春日樓裏一個姑娘。”
“真的假的?哪位姑娘這麼好福氣?”
一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據說……體格頗爲……獨特。”
安顏的耳朵動了動。
哦豁,這瓜怎麼吃到自己頭上了?
她正想湊近點聽聽細節,旁邊一桌幾個喝得上頭的公子哥注意到了她。
其中一個,長得跟發面饅頭似的,指着安顏,對同伴大聲嚷嚷:“你們看那個!就她!我上次來就見過了,這得有多能吃才能長成這樣?”
另一個立刻附和:“可不是嘛,春日樓怎麼還養着這種人,看着都倒胃口。”
安顏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堆起燦爛的笑容。
她邁着沉穩的步伐走過去,在那幾個公子哥驚疑不定的注視下,開口了,聲音甜得發膩。
“幾位公子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來的,這眼力就是不一般。”
那發面饅頭一愣,下意識挺了挺胸膛。
安顏繼續用她那真誠的語氣說道:“一看幾位公子,就知道是食祿豐厚、家底殷實,從來不用爲生計發愁的人。不像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吃了上頓愁下頓,能吃飽飯就是天大的福氣了。”
她說着,還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臉上露出幾分羨慕和向往。
“唉,真是羨慕幾位公子啊。同樣是人,怎麼命就這麼不一樣呢?我每天想的都是怎麼填飽肚子,而公子們卻能在這春日樓裏一擲千金。這大概就是人和人的差距吧。”
那幾個公子哥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這話聽着……好像是在誇他們?
可怎麼聽,怎麼覺得不是那個味兒。
安顏看他們那一臉“我是誰我在哪”的表情,心裏樂開了花。
罵的就是你們這群無所事事、不參與生產的廢物。
她也不多留,給他們留下一個高深莫測的背影,繼續自己的巡視大業。
身後,那幾個公子哥還在琢磨。
“她……她剛才是不是在罵我們?”
“好像沒有吧……不是說羨慕我們嗎?”
“可我怎麼覺得她好像在說我們是只知道吃的豬?”
“不可能,你想多了……”
安顏沒理會身後的騷動,溜溜達達地上了二樓。
二樓都是雅間,比樓下清淨不少。
她剛走到一處掛着“風滿樓”牌子的雅間門口,就感覺一道饒有興味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安顏抬頭。
雅間的窗半開着,一個男人斜倚在窗邊,手裏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
那人穿着一身騷包的絳紫色錦袍,領口和袖口都用金線繡着繁復的雲紋,一看就價值不菲。
他長了一張極其妖孽的臉,眉眼精致得不像話,尤其是一雙桃花眼,眼尾微挑,看人時自帶三分笑意,仿佛世間萬物都不值得他真正上心。
此刻,那雙桃花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角翹着,那笑意不達眼底,純粹是在看什麼新奇的玩意。
安顏心裏咯噔一下。
我趣。
又來一個。
這位看着笑裏藏刀,一看就是個玩弄人心的老手。
男人見她看過來,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舉起手中的酒杯,朝她遙遙一敬,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安顏面無表情地轉過頭。
非禮勿視。
長得再好看,也不能當飯吃。
而且這種男人,一看就是個大寫的“麻煩”。
她現在只想安安穩穩地看戲,不想再認識任何莫名其妙的人。
是桂花糕不好吃,還是晚上的大戲不好看?
她才不要理會這種渾身上下都寫着“我很貴,也很有病”的男人。
安顏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朝着預留給自己的看戲專座走去。
安顏目不斜視,腳步甚至還加快了幾分。
惹不起,她還躲不起嗎?
她現在已經是一只腳踩在謝無妄的雷區,另一只腳在時近淵的瘋批名單上反復橫跳了。
再來一個這種一看就段位很高的笑面狐,她這二百五十斤的身板,都不夠這幾位爺砍的。
安顏尋到紅姨給她留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位置絕佳。
二樓的半開放式雅座,視野開闊,能將整個大堂的舞台盡收眼底,同時又用一道精美的珠簾與外界隔開,既能看清熱鬧,又能獨享一份清淨。
桌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瓜果糕點,旁邊的小爐上還溫着一壺上好的果酒。
安顏默默地把那些散發着甜蜜氣息的盤子推遠了些。
然後,她端起了桌上唯一一壺沒有熱氣的……白水。
沒錯,爲了減肥大業,她特意囑咐丫鬟準備的。
當周圍的空氣裏都飄浮着酒肉的香氣時,只有她,在默默地喝着寡淡的茶水。
安顏喝了一口,感覺人生都跟着無味了起來。
她不是在減肥,她是在渡劫。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端着一盤精致到不像話的糕點,穿過珠簾走了進來。
“安顏姑娘,這是隔壁風滿樓的陸公子送您的。”
安顏順着丫鬟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正好對上那雙含笑的桃花眼。
又是他。
那個紫衣妖孽。
安顏的視線落在那盤糕點上。
天鵝造型的奶酥,層層疊疊,栩栩如生;蓮花模樣的豆沙糕,花瓣晶瑩剔透,甜香四溢。
全是高油高糖高熱量的快樂源泉。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安顏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她臉上掛着標準假笑,對丫鬟說:“替我多謝陸公子,讓他破費了。”
丫鬟放下盤子,福了福身子退下。
安顏看着那盤糕點,內心天人交戰。
吃一口,就吃一口。
不行!安顏!你要有原則!你忘了自己立下的flag了嗎?
她拿起一塊天鵝酥,沒有往嘴裏送,而是舉到眼前,用一種近乎於挑剔的目光審視着。
“這起酥的層次不夠分明,收口的地方還有點焦,一看就是火候沒掌握好。”
她又拿起一塊蓮花糕,聞了聞。
“豆沙餡兒裏加了豬油,香是香,但太膩了。這蓮花瓣的顏色也調得俗氣,甜菜根汁放多了。”
一番雞蛋裏挑骨頭的專業點評下來,她心裏的那點饞蟲,神奇地被說死了。
安顏心滿意足地放下糕點,端起自己的白水,又喝了一口。
呵,男人。
想用這點東西就腐蝕我減肥的決心?
太天真了。
她施施然地將那盤糕點推到桌子最角落,眼不見爲淨。
此時,樓下銅鑼一聲響,花魁大選的最後一夜,正式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