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將街上的最後一絲燭火也吞了去。
顧行簡坐進暖閣般的馬車時,朝服上還沾着未散的霜氣,指節都帶着幾分涼意。
車子一路碾過青石板路,抵達府邸時已近亥時,府門處早已掛起了兩盞大紅燈籠,將門前的空地照得透亮。
車簾剛被掀開,小廝明兒便迎了上來,臉上堆着恰到好處的恭敬,沒有半分深夜等候的倦怠。
“老爺。”
明兒目光低垂,卻在顧行簡踏入府門的瞬間,跟隨在身後適時開口。
“今兒夫人去了周主事夫人舉辦的賞菊宴,傍晚時分才回來的。”
顧行簡動作一頓,眼底驟然凝聚冷意,眸色微微一沉,只“嗯”了一聲,腳步未停地往內院走。
明兒緊跟在他身後,步子邁得又輕又穩,見主子沒有追問,卻也不敢怠慢,連忙跟上節奏繼續稟報。
“就是夫人回來的路上,出了點小岔子。馬車行到西街口時,迎面沖過來一匹驚馬,險些就撞在了一起。幸好車夫反應快,及時勒住了繮繩,才沒傷着夫人。”
說到這裏,明兒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頭埋得更沉了些,語氣裏帶着幾分支支吾吾的遲疑。
“只是……外頭不知怎的就傳了些閒話,說、說夫人當時和駕車的壯碩車夫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有失檢點,才引來了驚馬沖撞……”
話音未落,他便屏住了呼吸,不敢再看顧行簡的臉色。
顧行簡的腳步停在回廊下,廊檐下的燈籠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半邊臉隱在陰影裏,看不清神情。
空氣靜了片刻,只聽得見風吹動燈籠穗子的輕響。
明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卻見顧行簡轉過身,語氣平淡得聽不出波瀾。
“做得好,府裏的事,往後就這般留心着。”
明兒愣了一下,連忙應下:“是,奴才記下了!”
看着顧行簡轉身往西側院落走去的背影,才暗暗鬆了口氣,捏着燈盞的手心早已沁出了薄汗。
裴昭音的住處不算遠,一路走過去,只聞得見牆角臘梅初綻的淡香。
守在院門外的阿澈遠遠見着顧行簡的身影,也不等他走近,便快步上前躬身行禮。
“老爺!奴才這就去通報夫人!”
話音未落,人已轉身掀簾進了院,動作麻利得不像話。
而這一回,顧行簡倒是沒有再阻攔通報。
他慢慢走到院門口時,院內已收拾得齊齊整整。
正屋的門簾高挑着,暖黃的燭火從裏間透出來,映出兩個侍立的身影。
貼身丫鬟墨硯正捧着茶盤候着,畫屏則站在妝台前,手裏拿着一把象牙梳,似是剛給裴昭音梳完發。
而靠牆的紫檀木椅上,還坐着杜嬤嬤,穿着青布褙子,見顧行簡進來,便扶着椅子扶手緩緩起身行禮。
顧行簡目光掃過屋內衆人,眉眼間褪去了朝堂上的冷硬,添了幾分溫潤。
他抬手輕揮,動作幅度極小,語氣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柔和:“都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
話音落下,屋內幾人卻沒立刻動,皆下意識看向裴昭音。
裴昭音抬眸,幾人這才齊齊躬身應了聲“是”,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臨走時還細心地將屋門輕輕合住,將滿室暖光與二人獨處的靜謐留在了屋內。
顧行簡走到裴昭音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鬢邊新簪的珠花上,語氣似是隨口提及般輕柔:“今日從下屬口中聽聞,你去了周主事夫人的賞菊宴。”
他頓了頓,端起墨硯留下的熱茶,指尖摩挲着茶盞邊緣。
“我記得你素來不喜後宅這些應酬,怎麼突然願意出門了?”
裴昭音垂眸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聲音柔婉如平日:“先前是我鑽了牛角尖,如今也算是開竅了。”
她抬眸看向顧行簡,語氣帶着幾分無奈。
“況且現在外頭關於我的閒話那樣難聽,不多出去見見人,讓大家瞧瞧我並非傳言那般,日後若是壞了你的官聲仕途,豈不是我的罪過?”
“對了,今日在宴上,幾位夫人閒聊時說起,再過些時日宮裏便要組織秋獵了,她們府裏的女眷都會隨行。”
裴昭音停頓片刻,抬眸望向顧行簡,帶着幾分期許:“我長這麼大還未曾見過秋獵的盛況,不知此次……你可否帶我一同前去?”
顧行簡握着茶盞的手頓了頓,靜靜看着裴昭音,目光深邃。
屋內靜了片刻,只聽得見燭火燃燒的細微聲響。
最終他緩緩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