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烏黑馬車正平穩前行。
車廂內壁鋪着銀狐裘毯,角落裏燃着一盞繪着寒梅圖的銀燈,暖光映得內飾愈發雅致。
面對面端坐的兩位男子,皆是難得一見的風姿。
正坐者身着月白暗繡雲紋的錦袍,腰束墨玉扣帶,墨發以一支羊脂白玉簪綰起,發梢垂落在頸側。
他面若敷粉,眉如墨畫,眼尾微微上挑,自帶三分惑人風情,只是膚色過分蒼白,唇瓣卻透着一抹病態的嫣紅。
半倚在軟枕上,指尖把玩着一枚鏤空銀質暖爐,偶爾輕咳兩聲,眉宇間卻不見脆弱,反透着貴胄與生俱來的矜驕與漫不經心。
對面坐着的男子則穿一身寶藍色勁裝,腰束玉帶,身姿挺拔,劍眉星目,笑起來帶着幾分世家子弟的灑脫不羈。
彼時,他剛放下車簾,見好友眼皮都快耷拉下來,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便笑着開口逗趣。
“知晏,方才差點撞上咱們的那輛馬車,你猜下車的那位夫人是誰?”
雲卿鶴輕“嗯”了一聲,指尖仍摩挲着暖爐紋路,聲音帶着幾分病後的慵懶:“能讓沈大世子這般好奇的,總不會是尋常人家的內眷。”
“可不是尋常人!”
沈驚塵拍了下大腿,語氣添了幾分八卦的興味。
“那是禮部侍郎顧行簡的夫人裴氏。說起來你或許也聽過她的名聲,京中近來傳得沸沸揚揚的‘惡婦’便是她。”
他見雲卿鶴終於抬了抬眼,愈發來了興致,掰着手指細數:“這裴氏可不得了,七出之條竟犯了個遍!”
“說她無子不孝,對生前的顧老夫人不敬。說她善妒成性,容不下府中任何丫鬟近顧行簡身側。”
“更說她口舌刻薄,得罪了不少同僚內眷,連顧行簡的仕途都差點受她拖累。外頭都說顧行簡是仁至義盡,才沒休了她。”
“哦?”
雲卿鶴終於停下了把玩暖爐的手,嫣紅的唇瓣勾起一抹淺淡的笑,眼尾的風情添了幾分探究。
“七出之條樣樣沾邊,這等女子,倒真是少見。”
尋常婦人若犯一條便足以被休棄,裴氏能穩坐顧夫人之位,反倒成了“惡名在外”的存在,其中分明透着蹊蹺,這倒讓他沉滯的心思活絡了些。
沈驚塵見狀,笑得更歡。
“可不是嘛!你家中長輩不是日日催你成親?我看你可得擦亮眼睛,要是往後娶了這麼個惡婦進門,榮安國公府的門檻怕是都要被她攪翻了,那才叫真慘!”
雲卿鶴聞言,低低笑了起來,笑聲清越如玉石相擊,蒼白的臉頰因這笑意添了幾分血色。
他抬眸看向沈驚塵,眼神深邃如夜,語氣似真似假:“你說得對。”
“這京中世家女子,個個端着賢良淑德的架子,無趣得很。或許,只有這般‘惡名遠揚’的婦人,才配得上榮安府的門楣,也容得下我這副病身子的算計。”
沈驚塵愣住了,張了張嘴正要追問他這話的意思,卻見雲卿鶴抬了抬下頜,對着車廂門板輕喚:“秦武。”
車外立刻傳來一道沉穩的應答聲:“世子。”
“去查個人。”
雲卿鶴的聲音恢復了先前的慵懶,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方才與咱們險些相撞的那輛馬車,車主是顧行簡的夫人裴氏。把她的底細,從閨閣到嫁入顧家後的所有事,都查清楚了報給我。”
“是。”
車外的秦武應聲而去,車廂內再度安靜下來。
沈驚塵看着雲卿鶴重新閉上眼,指尖卻又開始無意識地摩挲暖爐,眼底的探究更深。
他這好友,向來對女色漠不關心,今日竟會特意要查一個“惡婦”,這裴氏,怕是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