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子，攖寧急忙上前，瞅着蘇澄的神色：“姑娘，你沒事吧？”
蘇澄腳本未停：“走，快回南薰坊。”
攖寧便不再多問，扶着她快走幾步，正要出院門，卻被守門的婆子攔住了。
“二姑娘，你先時住的攬月閣已收拾好，奴婢送您過去。”
蘇澄頓住腳：“不必，住府中恐惹人閒話，我住外頭便好。”
守門婆子賠着笑，身子卻紋絲不動：“老爺方才吩咐，說姑娘近日操勞，還是留在府裏靜養的好。攬月閣的炭盆手爐都已齊備，姑娘莫讓奴婢們難做。”
說話間，廊下又轉出兩名健婦，一左一右，正正擋住院門，垂手而立，形同門神。
攖寧掩嘴低呼：“姑娘，這是要軟禁？”
蘇澄抬眼一掃，見遠處遊廊盡頭亦有家丁徘徊，退路俱被堵死。
她暗吸一口氣，面色卻放緩，朝婆子淡笑：“既如此，便先回攬月閣。”
婆子顯然鬆了口氣，忙前頭引路。
蘇澄邁步，寬袖掩住五指，悄悄捏了捏攖寧掌心，指尖飛快寫下一個“煙”字。
攖寧會意，垂首應聲。
主仆二人跟着婆子往內院走，看似順從。
待轉過花洞門，蘇澄忽然腳下一歪，扶額低呼：“哎—”
話音未落，寬袖一抖，袖中暗藏的火折子已啪地墜地，滾進枯葉堆。
枯葉間有她先前暗撒的鬆香粉，一遇火星，嗤啦竄起白煙，瞬間引來遠處家丁驚呼。
“走水了！快取水！”
場面頓時亂作一團。
蘇澄趁衆人不備，推了攖寧進旁邊小夾道，低聲喝道：“去外門找沈勇！”
蘇府內院的騷亂暫且不提，外書房內，宣威將軍顧溯和江陵候蘇長明一坐一立，臉色皆不好看。
“亡母驟然離世的真相，便是如此，皆由撫恤銀被挪用之事引起。”
顧溯拱了拱手：“世叔，貿然寫下休書，是顧某考慮不周，但事情因由，卻因蘇家內宅…”
“世侄慎言！”
蘇長明突然打斷他：“依你方才所言，白老匠的學徒只看到那人進了蘇家後門，其餘一概不知，能進蘇家後門之人，不知凡幾。”
顧溯抬頭：“蘇姑娘之前提到過，她身邊的嬤嬤，聽從蘇夫人的令，這才…”
卻又被蘇長明打斷：“小女言行無狀，讓世侄見笑了。只是李嬤嬤已啞，實在做不得證詞。”
顧溯挑挑眉，這事他倒不知。
“世叔的意思是？”
蘇長明卻揉了揉眉心，心中天人交戰。
姜氏真真是個蠢的！
平日瞧着聰明，但那點聰明勁，全用在不該用的地方！
他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她費盡心思搜挪銀兩，是要做什麼！
他搖頭苦笑：“小女綿軟，約束不得下人，竟縱得他們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顧溯垂目，指腹緩緩摩挲着腰間佩玉的絛帶。
“世叔，”他抬眼，目光銳利，瞬間破開蘇長明苦心維持的平靜：“兩萬兩撫恤銀，不是兩吊散錢。賬上走浮，庫中出庫，沿途關防，莊子兌入，每一道都要手印，籤押，鈐記。”
“蘇姑娘縱是被蒙蔽，也不過一人，一筆，一章，其餘環節，誰替她鋪平？誰又替她收尾？”
蘇長明眉心猛地一跳，負手轉身，語氣發僵：“世侄…”
“此事，區區一個李嬤嬤兜不住。”
顧溯拱了拱手，聲音放緩，卻帶着不容拒絕的鋒銳：“李嬤嬤啞了，尚可寫字，即便沒有李嬤嬤，也總還有其他知情人。”
他擺了擺手，語氣篤定：“蘇姑娘，她是無辜的。”
蘇長明指尖微顫，良久，竟突然轉了話題：“陛下膝下只得太子一位成年皇子，其餘幾位，最大的才及總角，最小的尚在襁褓。”
顧溯抬眸，有些不解。
蘇長明抬眼望向窗外枯枝，低嘆一聲。
“陛下春秋高，儲位唯長。風波若過界，震動的可不僅是蘇家。世侄，邊關血未冷，京裏就別再掀潮了。”
顧溯負在身後的手指動了動，良久出聲：“世叔之意，我明白了。”
顧溯待了小半個時辰，便出了書房。
剛過外門，好幾個小廝形色匆匆過，顯得有些忙亂。
李滿疑道：“蘇府可是出了何事？”
顧溯擰眉：“閒事莫管。”
出得府外，顧溯翻身上馬，繮繩一抖，雪塵四濺，鐵騎沿着朱雀大街緩行。
忽然，前頭巷口閃出一道熟悉的身影，灰布短衣，肩背包袱，腳步如飛。
竟是前幾日在將軍府內跟在蘇澄身邊的沈勇。
“李滿。”
顧溯勒馬，抬頜示意：“把那人叫過來。”
李滿應令，策馬幾步沖到巷口，橫身攔住去路。
沈勇埋頭趕路，被突如其來的高頭大馬嚇了一跳，脫口便嚷：“哪個不長眼的——”
話到一半，抬眼認出李滿身側端坐馬上的顧溯，那聲怒罵生生拐了個彎，變成半吊子的奉承：“喲，原來是顧將軍！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虎威！”
他嘴上客氣，腳卻往旁邊挪，顯然仍急着走。
顧溯抬手示意他留步，自己卻頓了頓，似在斟酌如何開口。
沈勇抓耳撓腮，忍不住抱拳：“將軍若沒什麼要緊吩咐，小的先走一步，家裏還等着小的回話呢！”
顧溯心中微動，鳳目一眯，聲音陡沉：“可是蘇姑娘出了事？”
沈勇腳步一滯，臉色瞬間變了。
顧溯見狀，翻身下馬，一把扣住沈勇手腕：“說！”
沈勇急得直跺腳，卻又不敢再瞞，壓低嗓子道：“姑娘被扣在蘇府裏，讓我奔出來找救兵！事情出的急，姑娘沒交代，我也不知出了何事！”
顧溯眸色陡然一沉：“方才蘇府的動靜，說是走水，莫不是……”
堂堂江陵侯府，主母惹出的禍事讓庶女背鍋不說，竟還趕盡殺絕！
顧溯眼中迸出厲色，猛然轉身。
“哎，哎，顧將軍，您別急！”
沈勇忙叫住他：“姑娘無礙，那番動靜，是姑娘弄出來的，便是想趁亂子給小的傳信！”
籲！
馬蹄揚到半空，又生止住。
顧溯總算想到要說什麼了。
他轉身，望向沈勇：“替我轉告蘇姑娘，安心在蘇府待着，別擔心，外頭有我。”
沈勇撓了撓頭：“姑娘讓小的去尋救兵。”
“你去給她傳話。她若還讓你去尋，你再去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