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許青封指名要見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思量半晌,王熙鳳才開口道:
“你去回小王爺,就說二爺不在,我一個婦人不便見外客,趕緊將他打發走,聽着就心煩。”
平兒臉色發苦。
“奶,傳話的小廝說了,小王爺講,若是今天白跑一趟,後果讓您自負。”
這殺千刀的,竟威脅起她來了。
忽然間,王熙鳳想到剛被送進拒北王府的二丫頭——
這混賬該不會是嚐到甜頭,又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吧?
沒心肝的畜生,挨千刀的。
王熙鳳在心裏將能想到的罵人話,全往許青封頭上安了一遍。
見她臉色變幻不定,久久不語,平兒忍不住輕聲問:
“奶,要不……我去將小王爺請進來?免得真鬧出什麼事,反倒麻煩。”
王熙鳳心頭一凜。
這才想起許青封那廝格外記仇。
今天若是得罪了他,只怕真要吃苦頭。
萬一他再帶着錦衣衛闖一次榮國府,賈家可就真成了神京勳貴眼中的笑話了。
王熙鳳躊躇良久。
想了無數推拒的辦法,卻覺得在那混賬面前全無用處。
最後只得咬了咬牙:
“去,請他進來。
我倒要看看,他今天找我究竟何事。”
這裏畢竟是榮國府。
她就不信許青封真敢在這兒胡來。
況且,這一切還只是她的猜測。
萬一許青封真是爲正經事而來,因猜忌就把人趕走,實在說不過去。
再說——
她也怕許青封報復。
平兒這才點點頭,匆匆又朝門外趕去。
門口。
許青封一行人已等了許久。
周圍百姓不時朝他們指指點點。
“小王爺,要不咱們直接進去?諒這些下人也不敢攔。”
老黑等得不耐煩了。
有這工夫,不如去找點樂子。
他嗓門洪亮,這話也被門口幾個家仆聽見了。
幾人頓時身子一顫,心裏發慌。
若許青封真帶人闖進來,他們確實毫無辦法。
人家是小王爺,他們豈敢動刀兵?光是一個“大不敬”
的罪名,就夠他們死上好幾回。
“小王爺,奶讓我來給您帶路。”
就在許青封也準備轉身離開時,平兒匆匆從門內走了出來。
不愧是俏平兒姑娘,那模樣身段,確實配得上一個“俏”
字。
只可惜,這丫頭太過忠心,心地又善,還是個陪嫁丫鬟。
否則,許青封怎麼也得讓王熙鳳割愛,帶回去使喚。
……
跟着平兒繞了好一陣,才走進一處院子。
王熙鳳早已讓丫鬟在院中備好椅子與小案,等候多時了。
“不知小王爺到來,未曾遠迎,還望見諒。”
許青封淡淡一笑。
王熙鳳怕是擔心他在屋內動手動腳,才特地將桌椅搬到院子裏。
光天化日、衆目睽睽,就算許青封膽子再大,也不至於太過放肆。
到底是神仙妃子般的王熙鳳,想得確實周到。
不過她也小看了許青封的本事。
若他真想要王熙鳳這個人,法子多得是。
光是賈璉那邊,一番軟硬兼施,就不怕他不肯拱手相讓。
落座後,平兒連忙端茶上前,爲二人斟上。
“小王爺請用茶。”
王熙鳳這才開口:
“不知小王爺今日來找我這個婦道人家,所爲何事?”
說起來,王熙鳳心裏也憋悶。
她堂堂榮國公府的媳婦,憑着賈家與王家的聲勢,誰不高看她一眼?何時曾這般低聲下氣過!
許青封抿了口茶,放下杯子,看向眼前這位神仙妃子,微微一笑。
“倒真有一件大事。
近日查案時,偶然發現京城有人大肆發放印子錢。
這等事,錦衣衛自然要嚴查。”
王熙鳳頓時瞪大眼睛,身子微微發顫。
這些年賈家入不敷出,她這管家的媳婦常爲錢財發愁。
後來偶然從別家夫人那兒聽說印子錢,便試着投了些。
仗着榮國府的勢,那些市井之徒不敢吞她的銀子,一來二去竟賺了不少。
嚐到甜頭後,她不僅動用自己的私房,連公中的銀子也挪用了些。
雖知有風險,可利錢實在誘人。
平兒曾勸過她,她卻未放在心上。
如今把柄竟落到別人手裏。
王熙鳳強壓驚慌,故作鎮定道:
“那小王爺該去抓那些賊人才是,來找我做什麼?”
見她還在裝糊塗,許青封輕輕拍手。
“不愧是榮國府的璉 奶,生得一張巧嘴,膽氣也非尋常人能比。”
說完,他朝王熙鳳那邊傾了傾身。
“那你可知,在大乾朝放印子錢,是何後果?”
王熙鳳臉色發白,顫聲問:
“什麼後果?”
許青封冷笑。
“依《大乾律》,查實放私貸者,罪及親屬,革職查辦,杖八十。
情節極惡者,三族之內抄家流放。”
這裏所謂放私貸,指的是九出十三歸、利滾利的印子錢,並非尋常私借。
言罷,許青封目光往王熙鳳身後瞥了瞥。
王熙鳳嚇得急忙用衣袖遮掩,帶怒道:
“小王爺還請自重。”
話音裏仍帶着顫抖,顯然是被方才的刑罰嚇住了。
許青封見狀輕嘆:
“璉 奶倒真是個人物,可惜八十杖下去,只怕性命難保。
就算熬過去,後半生大概也只能臥床苟活了。”
王熙鳳臉色一僵,手腳冰涼,額間滲出冷汗。
連喘了幾口氣,她才緩緩起身。
“小王爺,眼下日頭曬人,咱們還是進屋細談吧。”
王熙鳳急忙叫來平兒,攙着自己往屋裏走。
許青封嘴角一揚,起身跟在了兩人後面。
走在前頭的王熙鳳,仿佛察覺到背後許青封那肆意的目光,氣得暗暗咬緊牙關。
今天若不是有把柄落在他手裏,她早就翻臉了。
進了屋,王熙鳳讓平兒去守好門,這才看向許青封問道:
“小王爺直說吧,要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什麼,您才肯當作沒事發生?”
若是旁人,王熙鳳此刻早已罵出口了。
賈家雖已衰敗,人脈卻廣,真出了事總有法子護住她——這也是她明知放印子錢危險卻仍敢做的底氣。
可偏偏撞上許青封揭破此事。
賈家的權勢,他壓根不怕,反倒一心要找賈家的不自在。
遇上這麼個愣頭青,真是有苦難言。
眼下只能先求和。
既然這殺千刀的對自己有心思,那便略施手段,將他耍得團團轉,看最後誰占便宜。
“呵呵。”
許青封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我想要的東西,對你來說很簡單,就看你願不願意。”
王熙鳳心裏更確信了:這人是饞自己的身子,狗東西。
臉上卻仍堆起笑容:
“小王爺說笑了,您既然想要,我自然要滿足您的心意。
只不過我近來身子不爽利,不如等我好了,在榮寧街找個空屋子,小王爺再來找我討要便是。”
許青封一愣。
他這兒正談正事呢,她的話怎麼越說越花了?
真當他許青封是見了漂亮女人就走不動道的人?
而且這套路,怎麼和她對付賈瑞時幾乎一樣?
差點就被她繞進去——他今天來,可沒有采花的意思!
“怎麼,璉 奶就這麼急着試試我的能耐?”
王熙鳳身子微微一顫,悄悄往門口平兒那兒瞥了一眼,生怕許青封突然用強。
見他臉上那抹了然的笑,她便知道自己的心思全被看穿了。
既然到了這一步,她也豁出去了:
“小王爺也別欺人太甚。
我在榮國府當了這些年媳婦,自認還有些手段,免得最後魚死網破,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許青封眼中掠過一絲厲色。
他最不怕的就是撕破臉。
“你這麼一說,我倒真想領教領教璉 奶的手段,順便看看最後是誰不好看。”
王熙鳳心頭一跳。
這下明白了,許青封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
真要和他硬碰,吃虧的肯定是自己——太上皇庇佑的是賈家,不是她王熙鳳。
放印子錢的事若捅出去,且不說朝堂,光是賈家內部的壓力她就扛不住。
尤其是賈璉,平日就受她壓制,若抓住這“七出”
之錯,很可能借此休了她。
於是她趕忙賠笑:
“小王爺說笑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比得上您的手段。
再說放印子錢全是底下奴才幹的,和我真的一點關系都沒有。”
她小心看了看許青封的臉色,又補充道:
“小王爺放心,明天我一定把那起黑心的奴才捆了,親自送到北鎮撫司,聽憑您發落。”
眼下她能想到的,只有把自己摘幹淨。
否則那八十大板,真能要了她的命。
許青封靜靜看着她說完,才淡淡開口:
“編啊,我別的喜好沒有,就愛聽人講故事,你怎麼不接着往下編了?”
真是該死的混賬。
王熙鳳暗暗咬了咬牙,明白今天這關是躲不過去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
她往椅子裏一癱,說道:
“既然小王爺已經認定了,那我王熙鳳也無話可說。
小王爺想做什麼,請自便吧!”
說完,
王熙鳳直接閉上了眼睛。
反正賈璉整天在外頭招惹那些不幹不淨的,怎麼說也不改。
她今天幹脆就送他一頂大大的綠帽子,只當是被狗咬了一口算了。
話雖如此,
可從她顫動不停的眼皮和越發急促的呼吸裏就能看出,她此刻並不像嘴上說的那麼平靜。
對此,
許青封只是冷笑一聲。
“怎麼,璉 奶是從哪兒看出來,我對你這殘花敗柳的身子有興趣的?”
“什麼?”
王熙鳳猛地睜開了眼。
殘花敗柳?
她這下才明白,自己從頭到尾都被許青封耍了一道。
最可氣的是,他竟說自己是殘花敗柳。
想她王熙鳳自嫁過來,除了嘴上厲害些,一向安分守己。
除了賈璉,從沒讓別人碰過。
許青封這話,豈不是把她比成勾欄裏那些狐狸精了?
這讓她怎麼忍得下去。
她當即站起身,冷着臉道:
“小王爺這話,我不敢苟同。
我王熙鳳雖說脾氣潑辣,卻從沒做過對不起賈家的事。”
“小王爺該不會因爲剛才我任你輕賤,就把我想成勾欄裏那些髒的臭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