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年四月初七,洛陽,白馬寺。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古刹的鍾聲穿透霧氣,一聲接一聲,沉緩悠長,像一位老人沉重的嘆息。張恩澤站在寺外百步處的一棵古槐下,遠遠望着山門。晨曦透過槐樹葉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讓那些新添的疤痕看起來更加猙獰——兵主紋留下的烙印從胸口蔓延到頸側,像一條條暗紫色的蜈蚣爬在皮膚上,每逢陰雨天就隱隱發燙,龍氣提醒他邙山那一戰的代頰。
歐陽文英從寺門方向走來,手裏提着個油紙包,裏面是剛買的芝麻燒餅,還冒着熱氣。“問過了,今日寺裏不接待香客,說是有大德高僧閉門講經。”她遞過一個燒餅,壓低聲音,“但後山塔林的側門留了條縫,沒鎖。”
張恩澤接過燒餅,沒吃。他的目光越過寺牆,望向那片高低錯落的塔林。歷代高僧的埋骨之地,本該是佛門清淨處,此刻在他眼中卻籠罩着一層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青灰色氣息——不是煞氣,也不是妖氛,而是一種更深沉的東西,像大地將醒未醒時的吐息。
“龍氣轉移的暫存地。”他輕聲說,“鐵冠僧在信裏提過,紫禁城泄漏的龍氣,被轉移到了幾個佛寺道觀暫存。白馬寺是其中之一。”
“所以金陵居士選在這裏見面。”歐陽文英咬了口燒餅,“借龍氣掩蓋氣息,防止九菊一派探查。倒是謹慎。”
兩人繞到寺院西側。這裏有條不起眼的小徑,兩旁長滿半人高的荒草,草葉上還掛着露水。小徑盡頭是塔林的側門,一扇斑駁的木門虛掩着,門軸缺油,推開時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門內景象與門外截然不同。
塔林中央的空地上,已聚集了十幾個人。
張恩澤一眼掃過,心中微震——來的不只是佛道中人。
最顯眼的是三個穿明黃色袈裟的僧人,爲首的是個白眉老僧,枯瘦如柴,卻精神矍鑠,手中轉着一串烏黑的念珠,每顆珠子都刻着微小的梵文。鐵冠僧站在他身側,依舊是那身破舊的百衲衣,赤着腳,左手玉化的手掌在晨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
另一邊是幾個道士打扮的人。一個穿青灰色道袍、鶴發童顏的老者正在與鐵冠僧低聲交談,手中托着個紫銅羅盤——正是雲鶴道人,上海仙學院的主持。他身後站着兩個年輕道士,一男一女,都背劍,神色警惕。
但真正讓張恩澤瞳孔收縮的,是另外幾個人。
一個穿靛藍粗布衣、包着頭巾的老太太,蹲在塔基上抽旱煙。煙鍋裏的火星明明滅滅,煙霧在她周身盤旋,卻不散開,而是凝成狐狸的形狀,繞着她轉圈。胡三太奶。她真的來了。
老太太旁邊,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皮膚黝黑,穿對襟短褂,腰間掛着一串銅鈴,腳下蹬着草鞋。他正低頭檢查自己的行囊,裏面露出半截桃木劍、幾疊黃符,還有幾個貼着紅紙的小陶罐。湘西趕屍匠。
再遠些,靠着一座唐塔站着的,是個戴面具的人。面具是木雕的,漆成暗紅色,刻着猙獰的鬼神面孔,只露出一雙眼睛。那人穿一身靛藍布衣,衣擺繡着古怪的符文,腰間掛着一排巴掌大小的儺戲面具。儺師。
最角落裏,還坐着個穿西裝、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手裏拿着個筆記本,正用鋼筆飛快記錄着什麼。他身邊放着個皮箱,箱蓋上用燙金字印着“大英博物館東方部”的英文縮寫。
這些人——僧、道、巫、儺,甚至還有洋人——本應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存在,此刻卻齊聚在這片塔林裏。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微妙的、緊繃的氣氛,像一張拉滿的弓。
張恩澤和歐陽文英走進塔林時,所有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有審視,有好奇,有警惕,也有……敵意。尤其那個湘西趕屍匠,目光在張恩澤胸口的疤痕上停留了片刻,眉頭皺起,手不動聲色地按在了腰間銅鈴上。
“兵主紋。”胡三太奶吐出一口煙圈,煙霧凝成的狐狸跳到她肩上,“殷商的老東西,你小子也敢碰。不怕變成只知道殺人的瘋子?”
張恩澤沒有回答,只是對衆人行了個拱手禮:“龍虎山張恩澤,青城派歐陽文英。受金陵居士之邀前來。”
“居士路上耽擱了,晚些到。”雲鶴道人收起羅盤,走上前來。他打量了張恩澤片刻,嘆了口氣:“邙山的事我聽說了。你師父若知道你用了兵主紋,怕是要從病榻上跳起來。”
“師父還昏迷着。”張恩澤平靜地說,“天師府現在由監院師叔主持大局,但內部分歧嚴重。有人主張封山避世,等亂世過去再說。”
“避世?”鐵冠僧冷笑一聲,玉化的手掌摩挲着念珠,“九菊一派的釘子已經釘進三大幹龍,他們的‘鏡界’正在吞噬現實。等亂世過去?怕是等不到那天,華夏的龍脈就改姓菊了。”
白眉老僧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阿彌陀佛。老衲少林寺慧明,奉方丈之命前來。少林寺塔林暫存了部分北龍龍氣,但近日塔中舍利子無故開裂,老衲夜觀天象,見紫微晦暗,武曲帶血……大劫將至。”
他頓了頓,看向衆人:“金陵居士傳信說,九菊一派的下一個目標,是南京中山陵。那裏是三條龍脈的交匯點,國父陵寢,民國國運所系。若被破壞,後果不堪設想。”
塔林裏一片寂靜。
只有風吹過塔檐鈴鐺的輕響,和胡三太奶抽煙的“吧嗒”聲。
戴面具的儺師突然開口,聲音透過木面具,顯得沉悶怪異:“中山陵的風水局,是當年國民政府請了十幾個大師共同勘定的‘七星拜鬥’格局,依紫金山山勢,引長江水氣,聚金陵王氣。要破這種局,不是釘幾根樁子那麼簡單。”
“所以鳩山四郎在準備一場大祭。”一個聲音從塔林入口傳來。
所有人轉頭。
金陵居士來了。
他比三個月前瘦了許多,長衫顯得有些空蕩,臉色蒼白,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依舊明亮銳利。他右手拄着根藤杖,走路時左腿明顯不便,顯然受過傷。
“居士。”張恩澤上前一步,“你的傷……”
“鏡界崩塌時,被一塊鏡片刺穿了腿。”金陵居士擺擺手,示意無妨,“撿回條命已是萬幸。倒是你們,邙山一戰,做得很好。雖然讓鳩山跑了,但打亂了他的布局,爲我們爭取了時間。”
他走到塔林中央,環視衆人:“在座各位,都是華夏玄門各脈的頂尖人物。今日請大家來,不是論道,不是辯法,而是——結盟。”
“結盟?”湘西趕屍匠皺了皺眉,“我們趕屍匠只和死人打交道,不問世事。”
“若是死人被用來破壞龍脈呢?”金陵居士看向他,“邙山古墓群屍變,背後是九菊一派的養屍術。他們能用古屍,就能用新屍。你們湘西趕屍一脈,最了解屍體的奧秘。若他們把手伸進湘西,你們還能獨善其身?”
趕屍匠沉默了。
金陵居士又轉向儺師:“儺戲通鬼神,能溝通陰陽。九菊一派的鏡界,本質是打通了現實與某個異度空間的通道。要破鏡界,需要懂‘界’之規則的人。”
儺師面具後的眼睛閃了閃,沒說話。
“至於胡三太奶。”金陵居士看向抽煙的老太太,“出馬仙請的是地仙精怪,最熟悉地脈走向。九菊一派改風水,動地氣,傷的是你們仙家的根基。”
胡三太奶磕了磕煙鍋:“老婆子知道。我那外孫女……已經折在裏面了。”
她說這話時語氣平靜,但握着煙杆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
最後,金陵居士看向那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傅蘭雅先生,大英博物館東方部顧問,也是西方神秘學社團‘金色黎明’的成員。您帶來的情報,可以告訴大家了。”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那洋人身上。
傅蘭雅合上筆記本,推了推眼鏡,用流利但帶着口音的中文說:“根據我們搜集到的情報,九菊一派不是獨立的組織。它與日本軍部‘大陸風水作戰課’有直接隸屬關系,資金來自三井、三菱等財閥,技術支援則來自東京帝國大學的神秘學研究室——那裏在做的,不只是風水研究。”
他從皮箱裏取出一沓照片,分發給衆人。
照片有些模糊,但能看清內容:實驗室裏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畸形生物、刻滿符文的機械設備、穿着白大褂的日本研究員正在操作某種復雜的鏡面裝置……
“他們在進行‘人工妖化’實驗。”傅蘭雅的聲音很平靜,但話裏的內容卻令人毛骨悚然,“以中國修士的魂魄爲材料,以鏡界爲熔爐,制造受他們控制的妖物。九江的水魈、邙山的戰魂屍傀,都只是初期產品。最終目標,是制造出能夠承載‘鏡龍’意志的‘神將’。”
他翻到最後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設計圖的手繪副本,上面畫着一個巨大的人形生物。生物的身體由鏡片拼接而成,胸口鑲嵌着八瓣菊花紋的晶體,背後有七條觸手,每條觸手末端都是一面鏡子。圖的標題是日文,但傅蘭雅翻譯了出來:
“菊紋神將·試作型零號機——以‘純粹道心者’爲祭品可完成最終啓動”
“純粹道心者……”歐陽文英喃喃重復,突然臉色一變,看向張恩澤。
張恩澤也意識到了。
天師府弟子,修雷法,持正心,斬妖除魔,護衛蒼生——還有比這更“純粹”的道心嗎?
“他們的目標是你。”鐵冠僧沉聲道,“或者說,是如你這般,道心未染塵垢的年輕修士。用你們的魂魄作爲‘神將’的核心,用你們的道基作爲嫁接鏡界與現實的橋梁。”
塔林裏的氣氛驟然降至冰點。
張恩澤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擔憂,有審視,也有……某種評估。仿佛在掂量他這條命,值不值得這麼多人冒險去保。
“所以,”他開口,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有些意外,“我成了魚餌。”
“不止是魚餌。”金陵居士搖頭,“你是鑰匙,也是鎖。九菊一派需要你的魂魄完成最終儀式,但同樣的,你的道心也可能是破局的關鍵。道法自然,萬法歸真——鏡界終究是虛妄,而你的雷法,是破妄之雷。”
他頓了頓,看向衆人:“今日結盟,不是爲了保護某一個人,而是爲了保護這片土地上所有的傳承。佛、道、巫、儺、出馬仙、趕屍匠……我們的法脈或許不同,信仰或許各異,但腳下是同一片土地,頭頂是同一片天空。”
“九菊一派要做的,是抽走這片土地的‘魂’,換成他們的‘鏡’。到時候,佛法不存,道統斷絕,巫儺失傳,仙家無依——所有的傳承,都會變成博物館裏的標本,或者他們實驗台上的材料。”
“諸位,”金陵居士的聲音陡然提高,“是要等着被各個擊破,還是一起拼條活路?”
沉默。
長久的沉默。
只有風吹塔鈴,叮當作響。
終於,胡三太奶磕掉最後一鍋煙灰,站起身:“老婆子活了七十三,夠本了。但要我眼睜睜看着那些東洋鬼子把這片土地的‘靈’都抽幹,我死不瞑目。”
她走到張恩澤面前,從懷裏掏出一枚玉佩。玉佩雕成狐狸形狀,玉質溫潤,內裏有血色紋路在流動,像活物的血管。
“這是我胡家堂口傳承三百年的‘狐仙令’。”她將玉佩塞進張恩澤手裏,“拿着。危急時刻捏碎它,方圓百裏內修成氣候的狐仙都會感應到,能救你一次——但也只有一次。”
張恩澤握緊玉佩,入手溫熱,仿佛真的有生命在跳動:“多謝前輩。”
“別謝太早。”胡三太奶擺擺手,“我幫你,也是幫我自己。這片土地要是沒了‘靈’,我們這些地仙精怪,也會慢慢消散。這是自救。”
湘西趕屍匠也走了過來。他從腰間解下一枚銅鈴,鈴身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裏面沒有鈴舌,卻隱隱有嗚咽聲傳出。
“趕屍匠的‘鎮魂鈴’。”他遞給張恩澤,“搖動時,可暫時定住魂魄——無論是活的還是死的。對付那些被控制的屍傀或許有用。但記住,一天最多用三次,超過次數,鈴裏的怨魂會反噬。”
儺師從腰間取下一面面具。不是鬼神面具,而是一張空白的面具,沒有任何紋路,光滑如鏡。
“儺戲‘無相面’。”他的聲音依舊沉悶,“戴上後,可隱藏氣息,改變容貌,連鏡界都很難識破。但最多維持一個時辰,超過時間,面具會融進你的臉裏——永遠摘不下來。”
張恩澤一一接過,鄭重行禮。
雲鶴道人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卷帛書:“這是我從上海帶來的,《黃帝九鼎丹經》殘卷。裏面記載了一種‘返魂丹’的煉制方法,能修補受損的魂魄。你身上兵主紋的反噬,或許能用它緩解。但藥材難尋,煉制更是凶險,你自己斟酌。”
最後是鐵冠僧和慧明老僧。
鐵冠僧從懷中取出一串念珠,共十二顆,每顆都刻着一尊佛陀的法相。“這是五台山秘傳的‘十二因緣珠’,能暫時護住魂魄不被外力侵染。你戴着它,至少能保證在鏡界裏神智清醒。”
慧明老僧則從袖中取出一枚舍利子,鴿卵大小,瑩白如玉,內裏有金色光暈流轉。“少林寺塔林供奉的‘金剛舍利’,蘊含歷代高僧的願力。危急時刻捏碎它,可釋放‘金剛伏魔圈’,護你周全。”
張恩澤捧着這些法器,感覺手中沉甸甸的,不是重量,是責任。這些人,這些傳承千百年的法脈,把壓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了,賭在他身上。
賭他能贏。
或者至少,輸得不那麼難看。
“好了。”金陵居士拍了拍手,“現在說正事。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九菊一派計劃在三個月後的夏至日,對中山陵發動總攻。那一天陽氣最盛,但物極必反,也是陰氣開始滋生的轉折點。他們要在那個節點,完成‘斬龍祭’。”
他展開一幅地圖,正是華夏三大幹龍的全圖。三條龍脈上,密密麻麻標注着紅點——是已知被九菊一派釘下的定礎樁。從東北的長白山到西南的橫斷山脈,從西北的昆侖山到東南的武夷山……觸目驚心。
“但中山陵是重中之重。”金陵居士指着南京紫金山的位置,“那裏有七處關鍵節點,對應‘七星拜鬥’的七個星位。九菊一派需要同時在七處節點打入‘菊紋定礎樁’,才能徹底截斷龍脈。”
“所以我們要分七隊防守。”雲鶴道人接話,“每隊負責一個節點。隊伍配置需要合理,佛道搭配,正奇相合,還要有熟悉當地情況的人。”
他開始分配:
“第一隊,天師府加儺戲班子,守東面‘天樞’位。儺戲通鬼神,可破鏡界幻象;天師雷法主殺伐,可斬妖除魔。”
“第二隊,青城派加湘西趕屍匠,守東南‘天璇’位。青城陣法精妙,可困敵;趕屍匠控屍,可對付屍傀。”
“第三隊,少林寺加出馬仙,守南面‘天璣’位。佛門金剛力,克邪祟;出馬仙請地仙,可護地脈。”
“第四隊,白雲觀加茅山派,守西南‘天權’位。白雲觀擅符籙,茅山擅役鬼,正奇相合。”
“第五隊,五台山加金陵本地風水師,守西面‘玉衡’位。五台山佛法鎮心,風水師熟地形。”
“第六隊,上海仙學院加西方神秘學者,守西北‘開陽’位。科學思維破虛妄,西方秘術補不足。”
“第七隊——”雲鶴道人看向張恩澤和歐陽文英,“你們二人,再加鐵冠僧、慧明老僧和我,守最關鍵的北面‘搖光’位。那裏是‘七星拜鬥’的鬥柄所指,也是主祭壇所在。鳩山四郎一定會親自坐鎮。”
他頓了頓:“而你們倆的任務,是直攻主壇,在七處節點全部失守之前,毀掉祭壇核心。但記住——鳩山會布下‘九曜噬龍大陣’,那陣法的核心,需要以‘道心純粹者’爲祭品才能逆轉。所以……”
“所以如果我被抓,你們就輸了。”張恩澤平靜地說。
“不只。”金陵居士看着他,“如果你被抓,成爲祭品,陣法完成,‘鏡龍’誕生,華夏龍脈徹底易主。到那時,就不是輸贏的問題,是亡國滅種的問題——文化上的、精神上的亡國滅種。”
塔林裏再次陷入沉默。
風大了些,吹得塔鈴亂響,像無數人在竊竊私語。
張恩澤低頭看着手中的那些法器:狐仙令溫熱,鎮魂鈴冰涼,無相面光滑,丹經帛書柔軟,十二因緣珠沉實,金剛舍利聖潔……
最後,他抬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慧明老僧閉目誦經,鐵冠僧摩挲玉掌,胡三太奶又點了一鍋煙,湘西趕屍匠檢查銅鈴,儺師擦拭面具,傅蘭雅記錄筆記,雲鶴道人神色凝重,歐陽文英……歐陽文英正看着他,眼神復雜,有擔憂,有不甘,也有某種決絕。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青城派的丹藥或許能暫時封印魂魄,成爲陣眼破綻。那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我不會被抓。”張恩澤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塔林,“也不會讓任何人犧牲自己來救我。”
他拔出三五斬邪劍。劍身依舊有細小的裂痕,但在晨光下,那些裂痕裏隱隱有雷光流動,像傷口在愈合。
“這把劍,傳承千年,斬過無數妖邪。它斷過,裂過,但從未屈服。”他將劍尖指向地面,“我也不會。”
歐陽文英走到他身邊,拔出自己的短劍。劍身重新煉制後,隕鐵的青光與雷火的紫光在晨霧中交相輝映。
“青城派歐陽文英,”她朗聲道,“願與諸君共赴此劫。”
鐵冠僧合十:“五台山鐵冠,願往。”
慧明老僧睜眼:“少林寺慧明,願往。”
胡三太奶吐出一口煙圈:“出馬仙胡家,願往。”
湘西趕屍匠搖動銅鈴:“湘西趕屍一脈,願往。”
儺師戴上面具,聲音變得空靈:“儺戲傳人,願往。”
雲鶴道人收起羅盤:“上海仙學院,願往。”
傅蘭雅合上筆記本:“金色黎明會,願提供情報支援。”
金陵居士拄着藤杖,環視衆人,緩緩躬身一禮:
“既如此——”
“三個月後,夏至日,紫金山。”
“諸君,保重。”
晨光徹底撕破霧氣,灑在塔林裏。千百座古塔的陰影被拉長,交織在地上,像一張巨大的網,又像一幅古老的星圖。
而塔林中央,這群來自不同傳承、不同信仰的人,第一次站成了同一個陣型。
風吹過,塔鈴齊鳴。
仿佛歷代高僧的誦經聲,穿越時空而來,爲這場注定慘烈的戰爭,送上最早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