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許蟬衣坐穩了,陸仲北才從收回扶着椅子的手。
“待會兒我重新買條椅子,這個椅子腿不齊,你懷着孕萬一哪次沒坐穩,太危險了。”
許蟬衣剛要拒絕,就看見陸仲北從兜裏摸出一大把錢,在褲腿上蹭幹淨手指後數了起來。
“這三千是要還給部隊的,我活着回來了,撫恤金應該會收回去,剩下的你收着。”
許蟬衣一手蘋果一手鈔票,往日清冷的表情顯出幾分茫然和無措。
“你哪兒來這麼多錢?”
“安心收着吧,這錢是你男人的,早該給你了。”陸仲北邊回答邊掏兜,又摸出金條銀元,“哦,這些不是我的,但他們白拿我這麼多年工資,我拿點兒回來當利息天經地義。”
說完,陸仲北就準備把金條銀元塞給許蟬衣,看她手上沒空便大剌剌扔在書桌上。
“回頭你記得收起來。”
那漫不經心的動作,仿佛丟的是土坷垃,而不是金子。
許蟬衣好不容易從接二連三的震驚中回過神,罪魁禍首陸仲北早已事不關己一般洗手切菜去了。
一節節菜整齊得跟用尺子量過似的。
再對比放得亂七八糟的金條,銀元和鈔票,哪個更費心一目了然。
許蟬衣看着,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她總覺得陸仲北這次回來整個人怪怪的,特別是腦子。
要不是其中一個當事人就是自己,她都會懷疑自己給他下蠱了,要不然陸仲北怎麼會對陸父陸母重拳出擊,還偷家裏錢交給自己呢?
許蟬衣的直覺告訴她惹不起別好奇,她這三腳貓的功夫對付陸家其他人還行,對上陸仲北她還是老老實實啃蘋果吧。
陸仲北不知道許蟬衣的想法如何天馬行空,還覺得這一刻歲月靜好,老婆孩子都在身邊。
不像上輩子,自己只能當個幽魂旁觀,眼睜睜看着他們過苦日子卻什麼都做不了。
許蟬衣安靜啃着蘋果,看到陸仲北切菜動作麻溜,確定他會炒菜才放下心來。
自己只有這些家當,可經不起糟蹋。
至於他交給自己的錢?許蟬衣並沒有當作自己的。
說不定他哪天清醒了,或者陸父陸母打感情牌把他哄回去了,到時候自己只有哭的份兒。
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保持清醒。
陸仲北回過頭朝她笑了笑,看她吃完了蘋果,溫柔道,“水果飯後再吃,一會兒就吃飯了。”
許蟬衣點點頭,壓下滿心疑慮。
陸仲北接過許蟬衣手中的蘋果核扔進垃圾桶,拿起油壺往鍋裏倒油。
“停下!”許蟬衣沖過來,卻趕不上油倒進鍋裏的速度。
陸仲北提着油壺,左手將她攔到身後,“你坐着就好,萬一油濺到就不好了。”
許蟬衣哪顧得上被油濺的事,“你快趁還沒把菜放進去,把油倒回油壺,這太多了,你放這麼多油都夠我炒一個星期的菜了。”
陸仲北頓了下,左手更加堅定地將許蟬衣推回床沿坐下。
“油多一些菜更好吃,咱們有錢現在不用省這點油。”
“是你的錢!”許蟬衣脫口而出。
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油在鍋裏煎熬的聲音。
許蟬衣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把心裏話說出來了,但現實就是現實,他們之間早晚要戳破這層和平的表象。
陸仲北微揚的嘴角落了下去,重新被失落籠罩。
對上許蟬衣略帶緊張的雙眸,他還是擠出笑容安撫她,“給了你就是你的,誰也不能收回去。”
也許是因爲家庭的原因,許蟬衣對旁人的情緒向來敏銳。
她覺得此刻笑着的陸仲北在哭。
前一刻的融洽早已消失得一幹二淨,或許融洽一直不存在,只是他們默契地粉飾和平,實則這段婚姻早已走在破裂的邊緣。
在她慶幸給他留下遺腹子,而他的家人卻收下錢準備幫那兩人生米煮成熟飯時,在她好不容易找到工作,而他的家人四處宣揚壞她名聲試圖搶走工作時,他們的關系就已經名存實亡。
是,這些陸仲北都不知道,他無辜。
好不容易活着回來,家人卻在他“死後”背着他欺辱妻兒。
可自己何嚐不無辜?
四月的北省冰雪還沒有化凍,溫度零下幾度,自己懷着孕穿着單衣從所謂的家裏逃出來,腳下連雙鞋子都沒來得及穿,現在腳趾上的凍瘡還沒好全。
陸家也曾給過她溫馨,她曾以爲這就是家,可在陸仲北死後,連頭七都沒過完,他的家人就收回了往日的溫情,要把她賣了換錢。
“錢可以收回的。”
許蟬衣說着,就要把錢放回桌上。
陸仲北卻死死攥住她的手,不準她鬆開,“不用還,這是你的。”
“陸仲北你知道的,我和你家人不可能和睦相處。”許蟬衣這次沒給陸仲北逃避的機會,直接將兩人之間最大的問題挑明。
陸仲北點頭,“我知道,我沒有讓你原諒。”
“所以呢,以後你夾在我和你父母中間,這樣的日子是你想要的嗎?還不如幹脆一點離婚,大家都清靜。”
“不,不離婚!”陸仲北聽不得離婚兩個字,“你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等我和他們了結完,你和孩子就和我一起去隨軍,我們過自己的小日子,再也不和他們往來。”
陸仲北這番話實在出乎意料,許蟬衣愣了下,“你瘋了?你不認父母,外人會怎麼說你,你想過嗎?”
陸仲北眼眶徹底紅了,帶着哭腔,“他們做事前都沒想過我,我又何必管他們怎麼想。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他們卻要夥同外人把你送到別人床上,就連我的遺腹子他們的親孫子都能不管不顧,恨不得我死後當個孤魂野鬼,我還在意他們做什麼?”
“瘋?我是瘋了!我想不通他們爲什麼要這樣對我,這樣對你對我們的孩子,我活着時按月給家裏寄錢,津貼七十八,我能給家裏寄六十,每月八號寄錢從無例外,就算我要出任務我也托戰友幫忙匯錢。”
“可他們呢,住着我花錢蓋的房子,卻要把你送給爛人在我倆的婚床上被人糟蹋,讓我的孩子這麼小就跟着你流落街頭!”
陸仲北說到最後,情緒徹底崩潰,眼淚止不住地涌出來。
許蟬衣聽着他的訴說,眼眶也一片通紅,整個人像是被委屈包圍。
這是他想不通的,也是自己想不通的。
“別哭。”陸仲北用手抹了抹許蟬衣眼角,“我還活着,誰想欺負你們,除非從我屍體上踏過去,任何人都不能讓你們委屈,我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