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的陰雨終於停歇,夜晚的空氣裏彌漫着潮溼的泥土氣息和一絲涼意。蘇念攥着單薄的帆布包,快步走在從兼職的便利店回別墅的路上。
爲了盡快攢錢,她找了一份夜班工作,從晚上十點到凌晨四點。這個時間段,能最大程度避開顧琛,也避免被更多熟人看見。帆布包裏裝着剛剛領到的、微薄的薪水,以及那本被她翻得有些卷邊的醫學筆記。
她繞了條近路,穿過一片待拆遷的老城區。這裏燈光昏暗,巷子狹窄而曲折,兩旁是斑駁的牆壁和緊閉的舊木門,寂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狗吠。
剛拐過一個轉角,前方巷子深處傳來一陣壓抑的騷動和驚慌的低語。
“老爺子!老爺子您怎麼了?”
“藥!快找藥!”
“沒有……今天出門急,忘帶了!怎麼辦?!”
蘇念腳步一頓,借着遠處路燈透進來的微弱光線,看到三四個人影圍在一起,中間似乎半躺着一個身影。一種職業的本能讓她立刻加快了腳步。
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位穿着中式盤扣上衣、頭發花白的老人,他面色青紫,呼吸急促困難,一只手死死抓着胸口的衣襟,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下滑。旁邊兩個穿着看似普通、但眼神精悍的中年男人正半扶着他,急得滿頭大汗,另一個年輕些的則慌亂地翻找着口袋,顯然徒勞無功。
是急性心絞痛發作,看情形十分危急。
“讓開!”蘇念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瞬間穿透了幾人的慌亂。
那三個男人猛地回頭,看到一個年輕女孩突然出現,臉上都露出警惕和懷疑的神色。
“你是什麼人?”擋在前面的壯碩男人下意識地攔在她面前,語氣帶着防備。
蘇念沒有理會他的質問,目光銳利地鎖定在老人痛苦的臉上,語速飛快:“他是不是有心髒病史?現在急性發作,呼吸通道可能痙攣,再不止痛疏通氣道會很危險。讓我看看!”
她沉穩篤定的語氣和精準的判斷,讓幾個男人愣了一下。那個翻找藥物的年輕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急忙道:“對對!老爺子有心梗病史!你是醫生?”
“懂一些。”蘇念簡短回答,已經蹲下身,不由分說地拉過老人的手腕探脈。指尖傳來的脈象沉緊滯澀,情況比她預想的還要凶險幾分。
她立刻打開自己的帆布包,從內側一個隱蔽的夾層裏取出一個古樸的桃木針盒。這是養母陳靜婉留給她的,裏面整齊排列着長短不一的銀針。
“你要幹什麼?!”爲首的壯碩男人見她拿出針,臉色一變,伸手就要阻攔。用針?這太冒險了!
“不想他出事就別動我!”蘇念猛地抬頭,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威嚴,“打120!但救護車來之前,必須立刻處理!”
她的氣勢鎮住了對方。那男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蘇念不再耽擱,深吸一口氣,屏息凝神。這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遠去,她的世界裏只剩下病人和手中的針。
她捻起一根細長的銀針,在昏暗光線下,手法卻精準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先刺入老人鼻下的水溝,輕微捻轉,老人喉嚨裏發出一聲細微的嗬氣聲,緊抓胸口的手似乎鬆了一瞬。
緊接着,她迅速選取內關,深刺捻轉,行強刺激瀉法。然後又取郄門、膻中,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猶豫。
幾個男人屏住呼吸,緊張地看着。只見隨着銀針的刺入,老人原本青紫的臉色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緩和,那撕心裂肺的喘息聲也漸漸平復下來,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
不到三分鍾,老人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雖然依舊虛弱,但那雙原本有些渙散的眼睛重新聚焦,帶着驚異和感激,看向了正在專注收針的蘇念。
“老爺子!您感覺怎麼樣?”幾個隨從驚喜地圍上來。
“好……好多了……”老人聲音還有些沙啞,但明顯順暢了,“胸口……不那麼悶了……”
直到這時,遠處才傳來救護車由遠及近的鳴笛聲。
蘇念將銀針仔細消毒,收回針盒,站起身,臉色因爲精神高度集中而顯得有些蒼白。“救護車來了,去醫院再做詳細檢查,穩定病情。”她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淡。
“這位……小姐!”爲首的壯碩男人此刻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臉上帶着後怕和無比的感激,“剛才多有得罪!多謝您救命之恩!請問您貴姓?在哪家醫院高就?我們一定重謝!”
“舉手之勞,不必掛心。”蘇念搖搖頭,將針盒塞回帆布包,重新背好。她看了一眼被扶起來的老人,微微頷首,便轉身,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巷子另一頭的黑暗中,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她走得很快,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巷子裏,救護車的燈光閃爍,醫護人員將老人抬上擔架。老人躺在擔架上,目光卻依舊望着蘇念消失的方向,對身邊的隨從低聲囑咐:“找到她。務必……找到她。”
而此刻的蘇念,已經走出了那片老城區,重新回到了燈火通明的主幹道。
冷風吹拂着她有些散亂的發絲,帶來一絲涼意。她摸了摸帆布包裏那個裝着微薄薪水的信封,又想起剛才那驚險的一幕。
在顧家,她是卑微的、不被信任的替身,她的醫術被顧琛譏諷爲“上不了台面”。
而在這昏暗的巷弄裏,她卻能用這雙手,從死神手裏搶人。
多麼諷刺。
她抬起頭,望向別墅區那片璀璨卻冰冷的燈火,眼神裏沒有驕傲,只有一片沉寂的堅定。
那條路,是華麗的囚籠。
而腳下這條路,哪怕布滿荊棘,才是她通往自由和尊嚴的,唯一的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