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雨水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窗,發出單調而壓抑的聲響。蘇念待在二樓那間狹小的客房裏,這裏比起主臥的奢華空曠,反而讓她更有安全感。至少,這裏沒有屬於顧琛和林薇薇的痕跡。
她坐在書桌前,台燈灑下一圈昏黃的光暈。面前攤開着一本厚重的醫學典籍,旁邊是寫滿娟秀字跡的筆記。只有沉浸在知識的海洋裏,她才能暫時忘卻現實的屈辱和冰冷。
手機屏幕亮着,顯示着幾個兼職申請的回復郵件,大多都是婉拒。她需要錢,迫切地需要。那二十萬像一塊巨石壓在心口,顧琛輕蔑的“上不了台面的零工”幾個字,更是如同魔咒般縈繞。
突然,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夜的寂靜,在雨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不是她的手機。
鈴聲來自隔壁——那是主臥的方向,是顧琛的手機在響。
這麼晚了……
蘇念的心莫名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悄然滋生。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隔音很好,她聽不清電話內容,但能隱約聽到顧琛接起電話後,那瞬間變得溫和而緊張的語調。
“……薇薇?怎麼了?”他的聲音透過牆壁,有些模糊,但那份獨有的耐心和擔憂,蘇念卻清晰地捕捉到了。
後面的話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只聽到“心悸”、“難受”、“別怕”幾個關鍵詞。
然後,是顧琛陡然提高的、帶着急切的聲音:“……不舒服了?別怕,我馬上過來!”
電話掛斷。
緊接着,是主臥裏傳來的、毫不掩飾的急促腳步聲,衣櫃門被拉開又關上的聲音,以及皮帶扣碰撞的輕微聲響。
他要出去。在這個大雨傾盆的深夜,因爲林薇薇一個電話,他要立刻趕過去。
蘇念坐在椅子上,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指尖無意識地用力,幾乎要將書頁攥破。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聽到顧琛的腳步聲朝着客房這邊而來,在她門前停頓了一瞬。
“叩叩——”敲門聲響起,不算重,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蘇念沒有動,也沒有回應。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
門外的人似乎也沒指望她回應。顧琛低沉冷冽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清晰地落入她耳中,每一個字都像冰錐:
“薇薇身體不好,心悸犯了,我現在必須過去。”他的語氣理所當然,甚至帶着一絲對她可能不滿的警告,“你多體諒。”
多體諒?
體諒什麼?體諒他的新婚妻子在新婚夜獨守空房?體諒他爲了另一個女人在深夜冒雨離去?體諒他這份理直氣壯的偏心和冷酷?
蘇念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一絲血腥味,才勉強沒有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門外,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是毫不猶豫地遠離,下樓,然後是別墅大門被打開、又重重關上的聲音。
引擎的轟鳴聲撕裂雨夜,車燈的光柱透過窗簾縫隙,在客房的天花板上快速掃過,如同一個倉促而冷漠的告別。
一切,重歸寂靜。
只剩下窗外愈發滂沱的雨聲,譁啦啦的,像是老天爺也在爲這場荒唐的婚姻慟哭。
蘇念維持着那個僵直的姿勢,坐了許久許久。
台燈的光暈變得模糊,書頁上的字跡也扭曲起來。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趴倒在冰涼的桌面上,側臉貼着粗糙的紙頁。
左臉頰,昨天被蘇大強打過的地方,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而心口的位置,那種被撕裂、被踐踏的痛楚,遠比臉上的傷痛千百倍。
她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她發高燒,養母背着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雨夜裏去找醫生。母親的背脊那樣單薄,卻那樣溫暖,爲她撐起了一片天。
而如今,在這棟華麗的別墅裏,她的“丈夫”,卻爲了另一個女人,將她獨自拋棄在冰冷的雨夜。
體諒?
她體諒了太多次,換來的不過是變本加厲的傷害和輕視。
淚水無聲地滑落,浸溼了書頁,將墨跡氤氳開一小片模糊的灰影。
她沒有發出任何啜泣聲,只是肩膀在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在這個無人看見的角落裏,她才允許自己流露出片刻的脆弱。
不知過了多久,雨聲似乎小了一些。
蘇念抬起頭,臉上淚痕已幹,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她伸手,關掉了台燈。
整個房間瞬間被濃稠的黑暗吞噬。
她在黑暗中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虛無的一點。
顧琛的離去,林薇薇的挑釁,那二十萬的債務,蘇大強的糾纏……所有的一切,像一張巨大的網,將她越纏越緊,幾乎要窒息。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必須掙脫。
無論如何,她必須帶着母親和弟弟,掙脫這令人絕望的泥沼。
窗外,雨還在下。
而這個夜晚,注定漫長而冰冷。蘇念蜷縮在客房冰冷的床上,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她所能依靠的,從來都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