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劍宗的藏經閣,是整個宗門的智慧結晶,也是所有劍修心目中的聖地。
整座閣樓依山而建,共分九層,每一層都存放着不同等級的劍道典籍。據說在那最高的一層,存放着開山祖師留下的“太虛混元劍經”,那是一部足以引起整個修仙界腥風血雨的無上神功。
而在藏經閣的大門口,常年坐着一位彎腰駝背、滿臉褶皺的老者。
老者手裏拿着一把掉了毛的掃帚,眼神渾濁,仿佛隨時都會撒手人寰。他是宗門裏公認的“長壽老人”,沒人知道他活了多久,也沒人知道他的真實修爲,大家只知道他姓王,背地裏都叫他“王掃帚”。
今日,林閒拎着那個裝着“九轉神丹”雞蛋的布袋,大搖大擺地走到了藏經閣門口。
他的目的很簡單:後山那幾只下蛋的母雞最近雖然產蛋量上去了,但脾氣也變大了。他琢磨着,是不是得找幾本關於“心靈慰藉”或者“禽類社交”的書籍,給它們陶冶一下情操。
然而,剛走到門口,他就被那密密麻麻的蒼蠅給惹煩了。
藏經閣門口栽種着一種名爲“引靈花”的奇葩,這種花靈氣十足,但極其招蒼蠅,而且還是那種個頭極大、飛起來“嗡嗡”響、極其抗揍的“金剛蠅”。
“嗡——嗡——!”
幾只金剛蠅圍着林閒的腦袋轉圈,似乎對他布袋裏的雞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哎,這藏經閣怎麼跟茅坑似的,這麼多蒼蠅。”
林閒有些鬱悶地四處看了看,隨手從旁邊的一棵歪脖子樹上,折下了一根帶着幾片枯葉的細枝。
“看我絕學——蒼蠅拍法!”
林閒一邊說着,一邊隨手對着空中揮動了一下細枝。
那一瞬間。
原本正在專心掃地的“王掃帚”,手裏的掃帚猛地僵住了。
他那雙原本渾濁不堪、甚至連蒼蠅都看不清的眼睛,在這一刻,竟然爆發出了一股讓虛空都爲之凍結的恐怖精芒。
在普通弟子眼裏,林閒只是隨手揮了揮樹枝,就像個正在趕蚊子的小屁孩。
但在王老眼中,這一揮……
那是劍法?
不,那根本不是任何已知的劍法!
那一揮之間,虛空中仿佛有三千大道在同時崩塌,又有億萬星辰在刹那間重組。那一根破樹枝所劃過的軌跡,完美的契合了天道運行的終極邏輯,甚至連那最細微的一道氣流,都蘊含着足以劈開混沌、重塑陰陽的無上劍意!
最恐怖的是,這一劍,無跡可尋,無因無果。
它仿佛從萬古之前刺出,又在永恒之後落下。
“啪!”
一聲細微到了極點的爆鳴。
那幾只連金丹期修士都難以捕捉的金剛蠅,竟然在同一時間,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直接化爲了虛無。
不是被打碎了,而是直接從“存在”這個概念上,被徹底抹除了。
“嗯,這棍子還挺順手。”
林閒滿意地點了點頭,正準備往裏走。
“前……前輩請留步!”
一聲顫抖得不成樣子的蒼老聲音,猛然從身後傳來。
林閒轉過頭,看着那個正跌跌撞撞、甚至連掃帚都扔了的老頭,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
“老頭,你叫我?我不買保險,也不辦健身卡,我就是來借兩本書。”
“噗通!”
在林閒目瞪口呆的注視下。
這位被宗門上下視爲“深不可測”的王老,竟然毫無形象地直接跪倒在了林閒面前,額頭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晚輩王九劍,拜見大帝!”
王老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身體劇烈地顫抖着,就像是一片在暴風雨中搖擺的枯葉。
他現在的內心,已經不是震撼了,而是徹底的崩潰。
他作爲太虛劍宗最後一位碩果僅存的“劍聖”,隱姓埋名在此守閣三千年,就是爲了參悟那傳說中“無劍勝有劍”的至高境界。
他原本以爲,自己距離那個境界已經只有一線之隔。
可剛才。
這個少年隨手的一拍,讓他瞬間明白。
自己參悟了三千年的所謂“劍道”,在人家眼裏,恐怕連個屁都算不上。
那一拍,是真正的“道”!是劍道的盡頭!是萬物的終點!
“大……大帝?”
林閒嘴角抽了抽,心想這老頭估計是掃地掃出幻覺來了。
“老頭,你認錯人了吧。我就是一個雜役,你看我這衣服,還是上個月後勤部發的二手貨。還有,你叫王九劍?這名字挺響亮,跟我老家那個賣燒餅的‘張三瘋’有的一拼。”
“晚輩不敢!”
王老連頭都不敢抬,整個人幾乎要貼在地上了。
“在大帝面前,晚輩哪敢稱‘劍’。剛才大帝那一式‘抹除乾坤’的無上劍招,已經讓晚輩茅塞頓開。晚輩鬥膽……請大帝收晚輩爲徒!哪怕是當個記名弟子,幫大帝掃地拎包,晚輩也心滿意足了!”
林閒徹底無語了。
現在的修仙界,風氣都這麼狂熱了嗎?
見個雜役都要拜師?
“行了行了,你快起來吧。我這還急着給我的雞找書看呢。收徒這種事就算了,我這人懶,怕麻煩。你要是真想幫我,就把藏經閣裏那些關於‘禽類心理學’或者是‘如何讓母雞保持心情愉快’的書給我找出來。我急用。”
王老猛地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迷茫。
“大……大帝。您來聖地藏經閣,就是爲了給……雞看書?”
他覺得自己剛才可能聽錯了。
難道這是一種全新的、自己聞所未聞的無上修煉法門?
以雞入道?
“怎麼,不行嗎?”
林閒有些嫌棄地看了他一眼。
“你別小看那些雞,它們可是我的衣食父母。下出來的蛋個個頂呱呱,要是心情不好產不出蛋來,你賠我啊?”
“賠!晚輩一定賠!”
王老雖然完全不能理解這其中的奧秘,但既然是大帝的吩咐,那就是至高無上的旨意。
“大帝請進!晚輩這就去爲您搜尋全宗……不,是全天下所有的禽類典籍!哪怕是鳳凰一族的族譜,晚輩也給您弄來!”
於是。
在藏經閣衆弟子驚駭欲絕的目光中。
那位平日裏連宗主見了都要執後輩禮、性格極其孤僻古怪的王老。
此刻正像個小跟班一樣,卑躬屈膝地走在一個穿着破爛雜役服的少年身後,一邊點頭哈腰,一邊還要貼心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拭少年經過的每一塊地板。
“我靠!那個雜役是誰?竟然讓王老給他擦鞋?”
“你小聲點!沒看見王老剛才給那人下跪了嗎?難道……那是傳說中某位太上長老的私生子?”
“私生子個屁!你看王老那副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的樣子,那分明是見到了親祖宗!”
林閒在一片議論聲中,悠哉遊哉地走上了藏經閣。
他左看看,右瞧瞧,發現這裏確實存了不少好東西。
但那些所謂的“神功秘籍”,在他眼裏,基本上就跟小學生作文沒什麼區別。
“《太虛劍經》?這名字取的倒是挺唬人,其實內容全是廢話。什麼氣沉丹田,什麼溝通天地,直接把靈氣吸進來不就行了?非要繞個大彎子,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林閒隨手翻開一本價值連城的秘籍,一臉嫌棄地丟回了書架。
而跟在他身後的王老,每當林閒丟下一本書,他都會極其虔誠地接住,然後屏住呼吸,仔細研究林閒翻過的那一頁。
他發現,只要是林閒目光停留過的地方,那書頁上的文字,竟然隱約產生了一種奇妙的異變。
原本晦澀難懂的辭藻,在這一刻,竟然變得極其直白、極易參悟。
甚至,有些原本已經殘缺的部分,竟然由於林閒的一瞥,而自動修復了!
“天呐!這是……‘真理之眼’?”
“大帝只是隨口一說,竟然就補全了我宗萬年來的功法缺陷?”
王老激動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感覺自己這三千年的修行,全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找到了!”
林閒在一堆布滿灰塵的雜書角裏,眼睛一亮。
他手裏拿着一疊厚厚的、由於年代久遠而發黃的卷軸,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幾個大字:
《母豬的產後護理及家禽疾病防治手冊(上古珍藏版)》。
這書其實是幾千年前,某個極其無聊的煉丹師在嚐試“妖獸培育”時留下的廢稿,一直被丟在角落裏吃灰。
但在林閒眼裏,這就是無價之寶。
“不錯不錯,這內容寫得挺扎實。不僅有飲食建議,竟然還有按摩手法。嗯,回頭給那幾只雞試試。”
林閒美滋滋地抱着卷軸,正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
“大膽狂徒!竟敢在聖地藏經閣胡鬧!”
一聲如雷霆般的怒喝,猛然從閣樓上方炸響。
緊接着,一個身穿紫色長袍、周身纏繞着無數道雷電劍氣的威嚴男子,正帶着滿腔的怒意,從最高層飄然而下。
太虛劍宗執法堂大長老——雷震天。
雷震天平日裏最講規矩,性格也極其火爆。他今日正好在頂層參悟劍道,結果被底下的議論聲給吵醒了。
他低頭一看,好家夥,一個雜役竟然在王老的陪同下,在這一頓亂翻亂丟。
甚至,還拿走了那種……那種連擦屁股都嫌硬的垃圾書?
“你是哪個峰的弟子?誰給你的膽子在這裏放肆?”
雷震天長劍出鞘,指着林閒。那狂暴的雷霆氣息,壓得周圍的弟子們紛紛倒退。
林閒有些鬱悶地看着這個突然跳出來的“雷人”。
“我說這位大哥,你能不能別這麼大聲?我這耳朵都要被你震聾了。我是後山的,過來借本書怎麼了?你這書架上又沒寫不準雜役進入。”
“找死!”
雷震天大怒,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敢頂撞自己的雜役。
“今日我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還真不知道這太虛劍宗的規矩是誰定的!”
只見他並指成劍,一記狂暴的“紫雷破天斬”,帶着湮滅一切的氣勢,直接對着林閒劈了過去。
那一刻,整座藏經閣都在劇烈搖晃,仿佛隨時都會坍塌。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林閒必死無疑的時候。
“逆徒!住手——!!!”
一聲帶着無盡驚恐、甚至由於過度用力而變得尖細變形的咆哮聲,猛然響起。
只見原本正卑躬屈膝的王老,在這一刻,竟然爆發出了一股讓整個青州都要爲之顫栗的恐怖威壓。
他手裏的那把破掃帚,猛地一揮。
“轟——!”
那原本足以重創元嬰期修士的紫雷,竟然在碰到掃帚的瞬間,像是遇到了天敵一樣,直接調轉方向,以一種更快的速度,狠狠地劈在了雷震天自己的腦門上。
“砰!”
雷震天甚至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就被自己的招式給劈成了黑炭,渾身冒着黑煙,直挺挺地倒在了地板上。
“師……師叔?”
雷震天有些艱難地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迷茫和委屈。
他不明白,平日裏最疼愛自己的師叔,爲什麼要對他下這麼重的手。
“混賬東西!”
王老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他沖過去,對着雷震天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誰讓你對他動手的?誰給你的膽子?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在幹什麼?你差點把我們整個宗門的最後一絲生機給斷送了!”
他一邊打,一邊轉過頭,極其驚恐地看向林閒。
他怕啊。
他怕大帝一個不高興,直接揮揮手,把整個太虛劍宗都從地圖上抹去了。
“大……大帝,請恕罪!這孩子從小腦子就不好使,再加上練功練岔了,有點歇斯底裏。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把他當個屁給放了吧!”
王老說着,又要開始磕頭。
林閒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行了行了,你別磕了。我這人沒那麼小氣。既然他腦子不好,你就帶他去看看醫生。還有,我這書我就先拿走了啊,回頭看完還你。”
林閒抱着卷軸,有些嫌棄地看了看那個變成黑炭的雷震天,搖了搖頭。
“現在的年輕人,火氣太旺,容易內分泌失調。老頭,記得給他多喝點熱水。”
說完,林閒拎着雞蛋袋子,悠哉遊哉地走出了藏經閣。
只剩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弟子,還有一個正趴在地上瘋狂擦汗、滿臉寫着死裏逃生的王老。
直到林閒的身影徹底消失。
雷震天才有些艱難地爬起來,嘴裏吐出一口黑煙。
“師……師叔,他到底是誰啊?”
王老轉過頭,眼神幽邃地看着大門外。
“他?”
“他是這世間唯一的真實。”
“他是凌駕於萬道之上的終極禁忌。”
“以後見了他,哪怕他讓你去掏糞,你也得滿臉笑容地去。明白了嗎?”
雷震天身體猛地一顫,他想起剛才自己那一劍被逆轉的情景。
那一刻,他確實感受到了一種無法抗拒的、屬於“規則”層面的絕對壓制。
“弟子……明白了。”
而在回木屋的路上。
林閒正有些鬱悶地看着手中的卷軸。
“哎,這修仙界真的是越來越不景氣了。藏經閣裏全是一群瘋瘋癲癲的老頭,連個正經說人話的都沒有。”
他嘆了口氣,隨手從袋裏拿出一顆“九轉神丹”雞蛋,在額頭上磕了磕,剝開殼塞進了嘴裏。
“嗯,還是這蛋味道正。明天得給那幾只雞加個餐,爭取再產點帶鹹味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