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劍宗的山腳下，矗立着一座極其奢華、終年被瑞彩千條與祥雲萬朵繚繞的雄偉建築——“萬寶閣”。
作爲青州境內首屈一指的跨國貿易托拉斯，萬寶閣的分店簡直如同繁星點點，遍布在這片廣袤修仙界的每一個角落。在這裏，商業的邏輯被推向了某種極致：只要你能夠支付起足以讓一個二流宗門傾家蕩產的價錢，那麼無論是九天之上能斬落星辰的神兵，還是五海深處能肉白骨活死人的禁忌靈藥，幾乎沒有什麼是你買不到的。
而萬寶閣青州分店的掌櫃，是一個外號叫“金算盤”的圓潤胖子。
金胖子此人，不僅修爲早已臻至深不可測的元嬰後期大圓滿，更擁有一雙在修仙界赫赫有名的絕技——“黃金瞳”。這雙眼睛極其毒辣，據傳他只需輕輕一瞥，就能從你衣服的一角針腳中，推算出你背後宗門的財力底蘊；他只需隔空摸一下你的儲物袋，就能對你祖宗十八代積攢下的壓箱底貨色了如指掌。
今日，陽光明媚得有些過分，甚至連山道上的碎石都被曬得有些發燙。
林閒拎着那個已經因爲他嘴饞而空了一半（全是由於他把那些“九轉神丹”當成花生米給磕了）的雞蛋袋子，嘴裏哼着一首名爲《鹹魚的自我修養》的跑調小曲，優哉遊哉地走進了萬寶閣那鋪着厚厚白玉磚的大門。
他此行的目的其實極其樸素，甚至樸素到了有些令人發指的地步：後山那幾只最近剛成精的母雞，因爲進入了所謂的“產後憂鬱期”，非要在那個漏風的雞舍裏鋪上一層具備“靈性撫慰”效果的高級地毯。
身爲一個立志要與大自然和諧共處的高質量雜役，林閒怎麼能拒絕幾只（能產出神丹雞蛋的）母雞的合理訴求呢？
然而，當他那雙還沾着後山新鮮泥巴的爛草鞋，在幹淨得能倒映出人影的白玉磚上踩出一個清晰的黑腳印時。
“喲，這是哪家沒拴好的狗跑出來了？怎麼還帶着一股子剛刨完墳的酸臭味？”
一聲帶着極度嫌惡、尖細得如同公鴨嗓子的聲音，猛然從一旁裝飾着無數龍涎香的貴賓區傳來。
只見一個穿着花裏胡哨、周身掛滿了各種閃瞎眼玉佩的年輕公子哥，正極其浮誇地用一塊雪白的手帕捂住口鼻，指揮着身後的幾名漂亮侍女拼命朝空氣中噴灑着名貴的香氛。
“這萬寶閣如今是怎麼了？竟然爲了賺那幾個碎靈石，連這種渾身雞屎味的雜役也放進來？這簡直是對本少爺身份的一種褻瀆！一種徹頭徹尾的侮辱！”
這公子哥名叫沈金，是青州境內著名礦主沈萬三的獨子，平日裏仗着家裏有礦，在這一帶橫行霸道慣了，綽號“沈大花蝴蝶”。
林閒斜着眼睛看了看這位正對着空氣揮舞手帕的沈公子，嘴角露出一抹有些玩味的笑容。
“我說這位花蝴蝶，你這嗅覺靈敏得我都想給你扔根骨頭試試了。我這剛喂完雞過來，身上帶點大自然的氣息不是很正常嗎？倒是你，這一身劣質的龍涎香配上你那還沒發育全的公鴨嗓，我在這兒站了半分鍾，已經感覺到了嚴重的靈魂污染。你要是真受不了，出門左轉那個茅坑，那裏的味道應該更符合你這種‘高貴’的氣質。”
“你……你這個賤種！竟敢辱我？！”
沈金氣得滿臉通紅，那張原本還算白淨的臉龐此刻由於憤怒而扭曲得像個幹癟的柿子。
“來人！給我把他的舌頭拔下來！再把他的四肢打斷，丟到後山的亂墳崗去喂野狗！”
幾名氣息深沉的隨從正要跨步而出，那恐怖的築基期威壓已經鎖定了林閒。
“住手！”
一聲威嚴而又帶着某種極其圓滑氣息的聲音，從閣樓深處那部由萬年沉香木打造的升降機內傳了出來。
只見金胖子掌櫃挺着一個極其壯觀的肚子，手裏把玩着兩顆通體渾圓、內部隱約有星雲流轉的“九極星辰珠”，正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萬寶閣內，禁止喧譁，更嚴禁私鬥。誰若是敢在老夫的地盤上見血，那就是在打老夫金算盤的臉！”
金胖子冷哼一聲，那雙傳說中的黃金瞳極其自然地、帶着一種上位者的俯視感，在林閒身上輕輕一掃。
起初，金胖子眼中的那抹由於看多了窮酸雜役而產生的慣性輕蔑，簡直濃鬱得快要溢出來了。畢竟，林閒這一身打扮，確實怎麼看都像是那種月薪不到三枚靈碎的底層苦力。
但在下一秒。
金胖子的瞳孔猛地縮成了針尖大小。
他那把玩星辰珠的手，猛地一僵，兩顆價值連城的寶珠竟然極其失態地掉在了地上，發出了兩聲沉悶的撞擊響。
在他的黃金瞳視角下。
這個看起來渾身破爛、連一丁點靈氣波動都沒有的少年。
周身竟然纏繞着一種……一種厚重到了足以壓跨諸天萬界、甚至直接閃瞎了他這雙能看破財氣、福緣的黃金瞳的……“太初鴻蒙氣”！
這種氣運，已經不是什麼“家大業大”能形容的了。那是代表着一個紀元的始終，代表着萬物造化的根源！
更讓他感到頭皮發麻的是。
他看到了林閒手裏拎着的那個沾着雞屎的布袋。
在那布袋那破了個小洞的縫隙中，隱約透出了一絲淡淡的、極其內斂卻又帶着一股子“老祖宗訓話”般絕對威嚴的紫金神芒。
那是……
“九……九轉成聖……雞蛋？！”
金胖子感覺自己的三觀在這一刻，已經不是崩塌了，而是被一輛跨越了無數紀元的巨型壓路機給反復碾壓成了粉末。
他甚至還記得，自家祖籍上曾記載過，萬載前有一位驚才絕豔的丹神，在耗盡了畢生精血與無數天材地寶後，才堪堪煉制出一顆具備這種氣息的丹藥殘片，並將其視爲家族傳承萬世的至寶。
而眼前這個雜役，竟然……竟然把這種級別的“神物”，當成了填飽肚子的……零嘴？
“掌櫃的，別在那兒發愣了。你這兒到底有沒有那種踩上去軟綿綿、最好還能散發出點安神香氣的材料？我這兒急着用呢。”
林閒有些不耐煩地走到櫃台前，隨手從褲兜裏掏出了一個小破布包，像丟垃圾一樣隨手拍在了那張由千年暖玉打造的櫃台上。
“我這兒最近手頭緊，沒帶什麼現成的靈石。但我這兒有點我在後山挖坑埋垃圾的時候順手刨出來的一坨爛泥。我看顏色挺好看的，不知道你們這兒收不收？”
沈金在一旁聽得再次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出來了。
“爛泥？哈哈哈哈！我沒聽錯吧？一個窮酸雜役，拿一坨爛泥跑來萬寶閣換‘九天靈毯’？你這腦子裏裝的難道全是那種產蛋的母雞糞嗎？金掌櫃，快叫保衛處把他轟出去，這種人站在這裏，簡直拉低了咱們萬寶閣的平均智商！”
周圍正在挑選寶物的客人們，此刻也都紛紛露出了極具優越感的戲謔笑容。
然而。
金胖子卻一言不發，他的臉色在這一瞬間，變得比死人還要慘白。
他顫抖着雙手，極其虔誠、如同在承接天道法旨一般，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個破布包。
他深吸了一口氣，甚至不惜動用了自己那僅剩的一點精血，強行開啓了黃金瞳的“終極透視”模式。
就在他打開布包一角的一瞬間。
“嗡——！！！”
一股極其細微、卻又直接從維度層面震懾了所有人靈魂的至高法則波動，在那狹小的布包中轟然爆發！
那一刻。
原本因爲沈金的喧譁而顯得有些嘈雜的閣樓。
瞬間陷入了一種絕對的、甚至有些詭異的真空寂靜。
只見在那布包之中，躺着一團通體呈現出深邃如墨的紅色、內部卻隱約有日月交替、星辰寂滅、草木繁榮與枯萎景象不斷演化輪回的……泥土。
每一粒微小的、幾乎肉眼不可見的塵埃，在那黃金瞳的視野裏，都沉重得如同一座萬丈雄山，蘊含着足以重新開辟一個微型世界的、最純粹的造化母氣。
那是……
“九天息壤？不……不對！那是息壤的爺爺輩……那是已經在那場‘原始大爆炸’中徹底絕跡了億萬紀元的……‘太初混沌母泥’？！”
金胖子的眼珠子由於極度的驚駭而凸出得幾乎要蹦出眼眶。
這種土，傳說中是那位開天辟地的偉大存在，在捏制諸天星辰之後，指縫間漏下的最後一點殘渣。只要你能在自家的靈田裏撒上那麼比針尖還小的一粒，那麼無論是何種等階的靈草，都會在瞬間發生瘋狂的變異，甚至直接原地結成內丹，開口說人話！
而這個雜役，竟然拿出了……整整一大包？！
“啪！”
一聲極其清脆、極其響亮的巴掌聲，猛然響起。
“掌櫃的，你這又是幹啥？你要是真嫌我的泥太髒，大不了我拿回去加點開水和稀了，給你捏幾個泥人玩總行了吧？”
林閒有些被金胖子這突如其來的自殘行爲給驚到了。
“和……和稀了？”
金胖子氣得感覺自己的元嬰都要自爆了。
“老祖宗哎！千萬使不得啊！那是會遭天遣的啊！”
金胖子猛地轉過身，那原本因爲肥胖而顯得有些笨拙的身體，在這一刻竟然爆發出了一種讓全場目瞪口呆的速度。
他飛起一腳，以一個極其標準的“圓月彎刀”姿勢，直接狠狠地踹在了沈金那張還在傻笑的臉上。
“滾！給老子滾！現在就滾！”
金胖子歇斯底裏地咆哮着，雙眼通紅，狀若瘋魔。
“傳我命令！從今天起，沈家所有的礦產在萬寶閣的信譽等級全部清零！永久封殺！誰要是敢再替沈家說一句話，老子就讓他全家在這個位面上消失！”
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
金胖子再次轉過頭，那張原本寫滿了威嚴的圓臉，在不到零點一秒的時間裏，竟然極其詭異地堆出了一副甚至有些諂媚、有些卑微到了極點的菊花式笑容。
“大爺！大爺您快請上座！喝茶？不，我這就去開啓庫房，把咱們萬寶閣壓箱底的那份‘混沌悟道湯’給您端上來！材料？您說地毯材料對吧？有！當然有！”
他一邊說着，一邊極其麻利地、甚至不顧身份地爬到了櫃台最頂端那個被加了九十九道禁制的暗格裏。
他大汗淋漓地捧出了一卷散發着九彩流光、隱約有天外神女在其中輕歌曼舞、甚至能聽到陣陣梵音的……布匹。
“這是‘極光天衣緞’，是用采集自九天雲層之巔的初生曙光，配合仙界極北之地萬年冰蠶的吐絲，由九位達到‘技近乎道’境界的神匠聯手編織而成。不僅觸感是這世間極致的絲滑，更能自動調節因果、安撫萬靈躁動的心。用來給大爺的雞當鋪蓋，那簡直就是它們的造化，是它們全家的祖墳冒青煙了啊！”
林閒伸手摸了摸那緞子，感受着指尖傳來的那種如同撫摸初升朝霞般的觸感，滿意地點了點頭。
“嗯，手感確實不錯，比我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強多了。那這堆泥，夠換這卷布嗎？”
“夠！夠得都快溢出來了！”
金胖子激動得渾身肥肉都在亂顫，他感覺自己這一輩子積攢下的所有財商，在這一刻都得到了質的飛躍。
“大爺，您這一包土，要是拿出去拍賣，買下咱們整個青州，順便再把中州那些老怪物們的底褲都給買下來，那都綽綽有餘啊！我這兒也就是個小廟，實在是找不出更好的東西來配這份土了。如果您不嫌棄，以後您在萬寶閣買任何東西，通通全免！只要您能多來我這兒走走，哪怕只是來借個廁所，那都是我們萬寶閣三生修來的福報啊！”
林閒抱着那卷布，正準備離開，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
“哦，對了，胖子。你剛才說這土值不少錢？其實我這兒多的是。上次我那漏雨的茅草屋頂破了個洞，我就是用這玩意兒隨便團了個泥球給堵上的。現在看來，確實挺好用，至少不漏水了。”
金胖子：“……”
全場賓客：“……”
那一刻。
整座萬寶閣內，甚至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用太初混沌母泥去補……補漏雨的茅房頂？！
這已經不是敗家子了，這簡直就是天道秩序的毀滅者！
林閒在大夥那幾乎要瞪出眼眶的目光注視下，悠哉遊哉地走出了大門。
臨走前，他還不忘回頭對那個正趴在地上、拼命呼吸着剛才母泥溢出的一丁點香氣的沈金咧嘴一笑。
“那什麼，花蝴蝶，剛才謝謝你啊。雖然你叫得挺難聽，但沒有你這麼一頓亂拱，這胖子掌櫃估計還沒這麼爽快。改天我要是再刨出點什麼‘破石頭’、‘爛鐵片’，再來照顧你們生意啊。”
直到林閒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金胖子才猛地虛脫在地，他擦了擦額頭上那已經能匯成小溪的汗水，眼神極其復雜地看着手中的那個布包。
“傳我最高密令。”
“從現在起，全力搜尋整個大陸所有頂級的……家禽養殖書籍。還有，只要是大爺喜歡的口味，哪怕是跑遍三界，也得給我弄來！”
“我們要成爲全天下唯一一個，能跟大爺的雞拉上關系的合作夥伴！”
而在回後山的漫長山道上。
林閒正有些嫌棄地看着懷裏那卷布。
“哎，這萬寶閣雖然大，但找個地毯材料都這麼費勁。這顏色也太豔了，那幾只雞可是正處於產後憂鬱期，萬一被這亮瞎眼的九彩光給刺激得產下什麼奇形怪狀的蛋，我找誰說理去？”
他有些鬱悶地嘆了口氣，隨手從褲兜裏掏出一顆由於靈氣太重而變得晶瑩剔透、像是個紫葡萄一樣的“九轉神丹”雞蛋。
他極其粗魯地在路邊的山石上磕了磕，剝開那層其實是由純粹法則凝聚而成的蛋殼，把那足以讓一尊仙帝當場白日飛升、甚至能讓一個世界重生的“神胎”塞進了嘴裏。
“咔嚓。”
“嗯，味道淡了點，明天得多加點鹽。”
此時，在他身後。
那曾被他隨手丟棄的“蛋殼”。
在落地的瞬間。
竟然直接化作了一座連綿千裏的極品靈脈山脈，瞬間讓整個太虛劍宗的靈氣濃度，暴漲了整整一萬倍。
而正在閉關的宗主老頭。
在感受到這股突如其來的、讓他幾乎要當場爆體而亡的恐怖靈氣後，猛地睜開眼，噴出一大口鮮血，滿臉絕望地驚叫道：
“我靠！誰在後山非法引爆核聚變陣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