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發出的那個早晨，啓京城的秋雨來得猝不及防。
蘇辰坐在龍椅上，透過垂下的玉旒看着殿外灰蒙蒙的天。雨水順着飛檐滴落，在漢白玉地面上濺起細碎的水花。朝堂內的氣氛比殿外更壓抑——關於尚宮局貪墨案的消息，一夜之間已經傳遍了整個官場。
“陛下。”陸文淵出列時，聲音比往日更低沉，“三司會審尚宮局一案，老臣以爲……是否過於倉促？”
來了。蘇辰心中冷笑，面上卻平靜：“陸相何出此言？”
“秦尚宮、王公公畢竟是宮中老人，侍奉兩朝。驟然下獄，恐寒了宮中人心。”陸文淵躬身道，“且貪墨數額巨大，若徹查到底，牽涉必廣。如今國事艱難，是否該以大局爲重……”
“以大局爲重？”蘇辰打斷他，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回響，“陸相的意思是，爲了大局，就可以縱容貪腐？就可以任由十六萬兩白銀不翼而飛？”
他站起身，走下玉階。這是原主李睿從未有過的舉動——皇帝通常高高在上，不與臣子平視。
“朕來給諸位算一筆賬。”蘇辰站在百官面前，聲音清晰，“十六萬兩白銀，可購米糧四十萬石。江淮水患，十三州縣災民十一萬，若得此糧，足以支撐三月有餘。”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武將隊列：“十六萬兩，也夠補發邊軍兩月欠餉。北境四萬將士，不必再餓着肚子守國門。”
朝堂寂靜，只聞雨聲。
“現在諸位告訴朕，”蘇辰緩緩道，“什麼叫大局？是幾個蠹蟲的面子重要，還是災民的肚子重要？是所謂的人情世故重要，還是邊關將士的性命重要？”
沒人敢接話。
蘇辰走回龍椅，坐下：“此案必查。無論牽涉何人，一查到底。退朝。”
退朝後，蘇辰沒回御書房，而是直接去了刑部大牢。
這是他第一次踏足這種地方——陰暗、潮溼，空氣中彌漫着黴味和絕望。獄卒見皇帝親臨，嚇得差點跪不穩。
秦尚宮和王公公被分開關押。蘇辰先見了秦尚宮。
短短一夜，這位往日雍容的女官已憔悴不堪，發髻散亂，囚服上沾着草屑。見到蘇辰，她跪下磕頭，一言不發。
“朕只問你一次，”蘇辰讓獄卒搬來椅子，坐下，“甲是誰？”
秦尚宮渾身一顫。
“那本小冊子，朕找到了。”蘇辰的聲音在牢房裏顯得格外清晰，“甲乙丙丁，四人分贓。你是丙，還是丁？”
秦尚宮抬起頭，眼裏滿是血絲：“陛下……奴婢若說，能活命嗎？”
“看你交代多少。”
“奴婢……”她閉上眼，淚水滑落，“奴婢是丙。分兩成。”
“甲是誰？乙是誰？丁又是誰？”
秦尚宮沉默了很久，久到蘇辰以爲她不會說了。就在他準備起身離開時，她忽然開口：
“甲……奴婢不知。”
蘇辰皺眉。
“真的不知。”秦尚宮苦笑，“每次分贓，都是通過中間人。銀錢也是分批送出，從不見面。奴婢只知……甲在宮中地位極高，手眼通天。”
“乙呢？”
“乙是……是榮親王府的賬房先生，姓錢。負責將宮中虛報的貨，低價賣給王府名下的商鋪，再高價售出。利潤他抽三成。”
蘇辰眼神一凜。果然牽扯到榮親王！
“丁是王公公？”
“是。”秦尚宮點頭，“他做假賬，分一成。”
“中間人是誰？”
“一個叫小順子的太監，在御花園當差。三日前……失蹤了。”
失蹤。蘇辰心裏一沉。滅口了。
他站起身：“還有要交代的嗎？”
秦尚宮忽然抓住他的衣擺：“陛下！奴婢……奴婢的侄女在榮親王府，求陛下……不要牽連她。她什麼都不知道！”
蘇辰看着她哀求的眼神，最終點了點頭：“若你所言屬實，朕可保她性命。”
離開秦尚宮的牢房，蘇辰又見了王公公。
老太監已經崩潰了，問什麼答什麼，和秦尚宮的口供基本一致。只是提到甲時，他哆嗦着說：“甲……甲好像是個女人。”
“女人？”
“奴婢偶然聽小順子說漏嘴，說‘那位娘娘’如何如何……”王公公伏在地上，“但具體是誰，奴婢真的不知啊！”
娘娘？後宮嬪妃？還是……太後？
蘇辰不敢深想。
從刑部出來時，雨停了。天空依舊陰沉，空氣中滿是泥土的氣息。
福貴跟在身後，小聲問：“陛下，現在回宮嗎？”
“去京兆府。”蘇辰說。
他要見見那位“淨雅齋”的蘇掌櫃。
京兆府後堂，蘇辰換上了一身普通文士的衣袍——這是福貴從宮外找來的，料子普通，樣式簡潔。陳大人親自將人帶到一間僻靜的廂房，然後退下。
推門進去，屋裏坐着個年輕女子。
大約十八九歲，穿着素雅的青色襦裙，頭上只簪一支木釵。面容清秀，但眉眼間帶着倔強。見蘇辰進來，她起身福了一福，動作規矩，卻不卑不亢。
“蘇姑娘請坐。”蘇辰在對面坐下，“朕……我姓黃，是陳大人的朋友，負責調查榮親王府強買方子一事。”
蘇姑娘——蘇小婉——打量着他，眼神警惕：“黃先生想問什麼？”
“事情經過。”
蘇小婉沉默片刻，緩緩道來。
她是江南人，父親是皂匠。去年江淮水災，家破人亡，她帶着父親的制皂配方來到京城，在東市開了“淨雅齋”。生意剛有起色，榮親王府的管家就找上門，要十兩銀子買斷配方。
“十兩？”蘇辰皺眉。
“說是施舍。”蘇小婉冷笑，“我不肯，他們就日日來店裏搗亂。潑糞水，砸櫃台，還威脅要抓我進大牢。我去京兆府遞狀子，狀子石沉大海。直到前幾日，陳大人才傳喚我去問話。”
“爲何前幾日才問？”
“因爲……”蘇小婉猶豫了一下，“因爲我托人給宮裏遞了信。”
蘇辰一愣：“給宮裏？”
“我聽說，宮裏最近也在制皂，還改良了配方。”蘇小婉直視他，“我想，若這配方對宮裏有價值，或許……能換些庇護。”
聰明。蘇辰心裏贊嘆。這女子不僅懂技術，還懂政治。
“你的配方，和宮裏的有何不同？”
“宮裏的皂，用的是豬油、草木灰，去污強但傷手。”蘇小婉從袖中取出一塊淡黃色的皂，“我這個，加了橄欖油、蜂蜜，還有幾味草藥。不傷手，還有護膚之效。”
蘇辰接過，聞了聞，有淡淡的草藥香。他忽然想到——這配方若能量產，不僅可民用，還可作軍需。邊關將士，最缺的就是清潔之物。
“蘇姑娘，”他正色道，“若我幫你解決榮親王府的麻煩，你可願將配方獻給朝廷？當然，會有補償。”
蘇小婉眼睛一亮：“當真？”
“當真。但……”蘇辰話鋒一轉，“你要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榮親王府的賬房先生，姓錢的，你可接觸過？”
蘇小婉想了想：“來店裏搗亂的人裏，有個賬房打扮的，五十多歲，瘦高個，右手缺一根小指。別人叫他錢先生。”
右手缺小指。特征明顯。
“好。”蘇辰起身，“這幾日，你先住在京兆府，安全些。等事情了結，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多謝黃先生。”蘇小婉起身行禮，忽然問，“先生……真是陳大人的朋友？”
蘇辰笑了：“怎麼，不像？”
“像。”蘇小婉也笑了，“但陳大人看您的眼神，不像看朋友，像看上司。”
聰明過頭了。蘇辰心想。
傍晚回宮的路上，蘇辰一直在梳理線索。
貪墨案牽扯到榮親王，淨雅齋的事也牽扯到榮親王。這老王爺的手，伸得未免太長了。
更讓他不安的是秦尚宮那句“甲在宮中地位極高”。後宮之中，地位高的女人有幾個？太後、太妃、皇後——中宮空懸，那就是太後和幾位太妃。
還有王公公說的“娘娘”……
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
【叮！支線任務“市場初探”完成度更新：80%】
【獲得階段性獎勵：生存點數×200】
【新線索提示：右手缺小指的賬房先生，三日前在賭坊輸掉三百兩銀子。賭債主是城南黑虎幫。】
賭坊？黑虎幫？
蘇辰心裏一動。貪財好賭的人，最容易突破。
“福貴，”他掀開車簾，“去查查，榮親王府那個錢賬房，最近常去哪家賭坊。還有，黑虎幫什麼來頭。”
“奴才明白。”
回到御書房，李清瑤已在等候。她換了一身勁裝，頭發束起，像個少年郎。
“皇兄，佛寺之行的安排，臣妹擬好了。”她遞上一張紙，“三日後辰時出發，扮作富商兄妹，帶八個護衛，暗處還有二十個禁軍。”
蘇辰接過，仔細看了一遍：“會不會太顯眼？”
“已經是最精簡了。”李清瑤正色道，“皇兄，安全第一。那警告字條……”
“正要說這個。”蘇辰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是福貴剛剛遞上來的，“今早，朕的書房又收到一張。”
紙上還是那工整的字跡：
“錢賬房已逃，城東碼頭，今夜子時。”
李清瑤臉色一變：“這……是敵是友？”
“不知道。”蘇辰苦笑，“但這是唯一線索。”
“皇兄要去？”
“必須去。”蘇辰看着窗外的暮色，“錢賬房是關鍵證人。若他逃了，貪墨案就斷了線索。”
“太危險了！”李清瑤急道，“萬一是個陷阱……”
“所以不能明着去。”蘇辰眼中閃過決斷，“朕要微服出宮，親自去碼頭。”
“不可！”
“清瑤，”蘇辰看着她，“有些事，必須朕親自做。你在宮中，替朕遮掩。若朕明日卯時未歸……”
“不許說這種話！”李清瑤眼圈紅了，“臣妹跟皇兄一起去！”
“不行。”蘇辰搖頭，“你是公主，不能涉險。而且……宮中需要有人坐鎮。若朕真出事了，你要穩住局勢。”
這是托孤之言。李清瑤聽懂了，淚水終於落下。
“皇兄……一定要回來。”
“朕答應你。”
夜幕降臨，蘇辰換上一身深色布衣，將頭發束成普通文士髻。袖中藏了匕首——這是他從侍衛那兒要來的，還有手機，電量73%。
福貴也換了便裝，帶了四個最信得過的侍衛，都是禁軍中的好手。
“陛下，馬車已在西華門外等候。”福貴低聲道，“奴才已打探清楚，錢賬房確實在城東碼頭租了條船，說是今夜要南下。”
“出發。”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離開皇宮，融入啓京城的夜色。
城東碼頭是漕運樞紐，即使入夜也燈火通明。貨船、客船、漁船擠滿河道，搬運工的號子聲、商販的叫賣聲、妓女的攬客聲混雜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喧囂的市井畫卷。
蘇辰藏在暗處，看着錢賬房租的那條小船——一條破舊的烏篷船，船頭掛着一盞昏暗的油燈。
子時將近，碼頭上的人漸漸少了。
忽然，一個瘦高的身影匆匆走來，右手揣在袖中——但蘇辰還是看到了，缺一根小指。
錢賬房。
他左右張望，確認無人跟蹤，快步走向烏篷船。
就在他準備登船時，異變陡生！
黑暗中沖出七八個黑衣人，直撲錢賬房！
“救命——”錢賬房的驚呼剛出口，就被捂住嘴拖向旁邊的貨棧。
蘇辰心中一緊：滅口！
“救人！”他低喝。
四名侍衛如離弦之箭沖出。他們都是禁軍精銳，身手了得，瞬間與黑衣人戰作一團。
混亂中，蘇辰看見錢賬房掙脫鉗制，連滾爬爬地逃向貨棧深處。
他咬咬牙，跟了上去。
貨棧裏堆滿麻袋和木箱，光線昏暗。蘇辰循着腳步聲追到最裏面，看見錢賬房癱坐在牆角，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鮮血汩汩流出。
“救……救我……”錢賬房伸出手。
蘇辰蹲下，按住他的傷口：“誰要殺你？”
“榮……榮王……”錢賬房口中溢血，“賬冊……在……在我住處……床板下……甲是……是……”
話未說完，頭一歪，氣絕身亡。
蘇辰的心沉到谷底。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
他猛地回頭，看見一個黑衣人站在貨棧門口，手裏提着滴血的刀。
月光從門縫透入，照在那人臉上——
一張完全陌生的臉，但眼神冰冷。
“你本不該來的。”黑衣人開口，聲音沙啞。
蘇辰緩緩站起身，袖中的手握緊了匕首。
“你是誰的人？”
黑衣人笑了：“將死之人，何必多問。”
他舉刀，一步步逼近。
蘇辰後退，背抵着麻袋。手機在袖中震動——是福貴在發信號，但他們被黑衣人隔在外面，一時沖不進來。
三米、兩米、一米……
刀光斬落！
蘇辰本能地舉起匕首格擋——
鐺！
金屬碰撞，火花四濺。
虎口震裂，匕首脫手飛出。
黑衣人第二刀已至！
生死一瞬，蘇辰腦中一片空白。
忽然，一道銀光從窗外射入，精準地刺入黑衣人後頸！
黑衣人動作一滯，刀停在半空，緩緩倒下。
窗外，一個身影一閃而過。
蘇辰癱坐在地，大口喘氣。
福貴沖進來：“陛下！您沒事吧？！”
“追……追窗外那人！”蘇辰指着窗口。
侍衛追了出去，片刻後回報：“人不見了，只留下這個。”
遞過來的，是一枚銅錢。
普通的“承平通寶”，但邊緣磨得異常鋒利。
蘇辰捏着那枚銅錢，手還在發抖。
兩次了。兩次警告，一次救命。
這人到底是誰？
他看向錢賬房的屍體，想起那句未說完的話。
甲是……是誰？
床板下的賬冊，又藏着什麼秘密？
遠處傳來打更聲：醜時了。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
蘇辰站起身，抹去臉上的血污。
“回宮。”他說。
遊戲，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