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路上,每一步都是煉獄。
魔藤如活物般從地底鑽出,纏上腳踝、腰身、脖頸,帶着腐臭的粘液和刺骨的寒氣。那些被魔化的屍體更是悍不畏死,前仆後繼地撲來,哪怕被燼霜刀斬碎,殘肢斷臂仍會蠕動重組,再次發起攻擊。
謝無淵將沈清弦牢牢護在懷中,燼霜刀舞成赤金色的光輪,所過之處魔物灰飛煙滅。可他眉宇間的凝重越來越深——這些魔物殺之不盡,反而越聚越多,整座墳山都已淪爲魔域。
更麻煩的是,沈清弦的狀態不對。
同生契傳來的情緒劇烈波動:愧疚、悲痛、自我厭棄……還有某種瀕臨崩潰的絕望。那些魔物的話像毒刺般扎進他心裏——“你娘因你而死”“不孝子”“永遠逃不掉”……
“清弦!”謝無淵一刀斬碎三具撲來的屍傀,厲聲喝道,“看着我!”
沈清弦茫然抬眼,煙灰色的眸子蒙着厚厚的水霧。
“那不是你母親。”謝無淵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是魔族僞裝的幻象,它們在利用你的愧疚摧毀你的意志——你明白嗎?”
“……明白。”沈清弦啞聲回答,可眼神仍是渙散的。
謝無淵心一沉。
不能再拖了。
他停下腳步,將沈清弦推到身後一塊巨石旁,自己則轉身面對如潮水般涌來的魔物。燼霜刀插入地面,雙手結印——赤金色的神力如火山噴發般從體內涌出,在他周身凝聚成九枚緩緩旋轉的符文。
“九天誅魔陣·啓!”
符文炸開,化作九道通天徹地的光柱,以兩人爲中心向四周橫掃!光柱所過之處,魔藤寸寸斷裂,屍傀哀嚎潰散,連濃稠的霧氣都被滌蕩一空。整座墳山的魔氣被強行壓制,露出原本青翠的山色。
可代價是,謝無淵臉色驟然蒼白。
這一招消耗太大,加上之前爲沈清弦溫養心脈、壓制魔音,他體內神力已臨近枯竭。更糟的是,雷刑舊傷開始反噬——後背那些暗紫色的烙印如烙鐵般發燙,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血腥味。
“走!”他強撐着拉起沈清弦,往山下沖去。
陣法的效果只能維持一刻鍾,他們必須在這時間內逃出墳山範圍。
兩人跌跌撞撞沖到山腳時,前方道路卻被堵死了。
不是魔物。
是人。
二十餘名身着沈家護衛服飾的壯漢,手持刀劍,面無表情地攔在路口。爲首的是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沈清弦認得他,是沈府的老管家福伯,從小看着他長大。
可此刻的福伯眼神空洞,嘴角掛着和那些屍傀一模一樣的詭異笑容。他機械地抬手,指向沈清弦:
“拿下……不孝子……祭奠夫人……”
那些護衛應聲而動,動作僵硬卻迅疾如風。
“他們被魔氣控制了。”謝無淵將沈清弦護在身後,燼霜刀橫在胸前,“我來開路,你跟緊。”
話音未落,福伯突然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
護衛們同時暴起,刀劍上纏繞着紫黑色的魔氣,招招直取要害。謝無淵揮刀格擋,刀鋒相撞時爆出刺耳的金鐵交鳴——這些被魔化的護衛力量大得驚人,竟能硬撼神將之刀。
更要命的是,他們不畏死,不懼痛。
斷臂繼續揮刀,斷腿仍能前撲,哪怕被劈成兩半,上半身還會爬過來抱住謝無淵的腿。
“滾開!”謝無淵一腳踹碎一具殘屍,後背卻因此露出破綻——
一柄長劍悄無聲息地刺向他後心!
“小心——!”
沈清弦想都沒想,撲過去擋在他身後。
長劍貫胸而入。
冰冷的劍刃穿透單薄的青衫,刺破皮肉,扎進左胸——距離心髒只有半寸。劇痛襲來的瞬間,沈清弦悶哼一聲,卻死死抱住謝無淵的腰,沒讓劍鋒傷到他分毫。
時間仿佛靜止了。
謝無淵回頭,看見少年胸前綻開的血花,看見他因疼痛而扭曲卻依然堅定的臉,赤瞳驟然縮成針尖。
“清……弦?”
沈清弦對他扯出一個極淡的笑,唇邊溢出鮮血:“……沒事。”
下一秒,謝無淵暴怒。
“你們——找死!!!”
燼霜刀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赤金色光芒,刀氣如狂龍出海,橫掃全場!二十餘名魔化護衛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刀氣絞成齏粉。福伯還想逃,卻被謝無淵隔空一抓,捏碎了頭顱。
山道重歸寂靜。
只有濃烈的血腥味,和沈清弦壓抑的喘息。
謝無淵扔了刀,顫抖着手去碰他胸前的傷口。長劍還插在那裏,劍身已被血浸透,邊緣開始泛起紫黑色——劍上有魔毒。
“別拔……”沈清弦抓住他的手,聲音虛弱,“拔了……血止不住……”
“不拔你會死!”謝無淵眼睛血紅,神力不要命地往他體內灌,試圖壓制魔毒蔓延,“沈清弦,你瘋了?!誰讓你替我擋的?!”
“因爲……”沈清弦咳嗽着,血沫從唇角溢出,“你說過……要帶我走……”
“沒到那一天……”
“可我怕。”沈清弦看着他,煙灰色的眸子裏漾着水光,卻亮得驚人,“怕你受傷,怕你死,怕……最後只剩我一個人。”
謝無淵喉結劇烈滾動,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將人緊緊抱進懷裏。
他低頭,額頭抵着沈清弦冰涼的額,赤瞳深處有什麼東西碎裂了,露出底下從未示人的恐慌。
“我不會死。”他啞聲說,“你也不會。”
“我們一起……回家。”
沈清弦笑了,眼淚混着血一起流下來:
“……嗯。”
謝無淵不再猶豫,一掌震斷劍身,留一截劍刃在沈清弦體內暫時堵住傷口,然後撕下衣擺草草包扎。做完這些,他抱起已經意識模糊的少年,縱身躍上高空——
燼霜刀化形爲十丈長的赤金劍光,載着兩人如流星般劃破天際,往天門山方向疾馳。
歸途上,沈清弦一直在發燒。
魔毒入體,加上失血過多,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清醒時會抓着謝無淵的手說“冷”,昏迷時則反復呢喃“娘……對不起……”
謝無淵將人緊緊摟在懷裏,神力源源不斷渡入他心脈,勉強吊住一口氣。可魔毒太烈,淨靈體的血液又特殊,尋常解毒術法根本無用。
必須盡快回到天門,用瑤池仙露和神農鼎煉制解藥。
可時間……
謝無淵低頭,看着懷中少年越來越蒼白的臉,赤瞳深處翻涌着某種近乎瘋狂的決斷。
若真來不及……
他就剜心換血。
以神將心頭血,洗淨淨靈體魔毒。
哪怕……同生契會因此徹底鎖死,從此兩人性命真正相連,一損俱損。
夜色漸深。
劍光掠過雲層,遠方天門山的輪廓已隱約可見。
而沈清弦的呼吸,越來越弱。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