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的風波過後,流放村裏徹底安靜下來。
再沒人敢在楚家門前探頭探腦。
日子仿佛安穩了,可楚念心裏清楚,坐吃山空,不是長久之計。
張捕頭送來的米肉看着不少,但要養活一家六口,還要接濟林場的三人,仍是捉襟見肘。
這日清晨,雪小了些。
楚念照舊背上小籮筐,對孟氏說:“娘,我去山裏看看之前設的套子,順便再撿些柴。”
孟氏如今對她已是全然信任,只仔細替她緊了緊領口,溫聲叮囑:“天黑前一定回來。”
“知道了。”
楚念應了一聲,握着那把磨得鋒利的石片,轉身踏入茫茫雪色之中。
黑山寂靜,唯有風聲與落雪聲。
楚念尋了個避風的山坳,閉上眼,將那縷微弱的精神力緩緩散開。
她熟練地搜尋着。
忽然,她的心神一動。
不對。
在離她身後約莫三十步遠的兩棵大樹後,藏着兩道微弱卻又格外沉穩的氣息。
是人。
楚念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吳家的人?
不,吳家那幾個蠢貨,沒這個本事。
這兩個人,呼吸綿長,身形穩固。
楚念不動聲色,假意腳下被枯藤絆了一下,身子順勢一矮,躲到一棵粗壯的鬆樹後。
她將精神力凝聚成一線,悄悄探了過去。
她看不清他們的臉,但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們身上那股肅殺之氣。
他們的站姿,他們按在腰間刀柄上的手,都透着一股軍中人才有的利落與森嚴。
其中一人身上穿着的軟甲樣式,與那日墨王帳前親衛的,一般無二。
原來如此。
楚念在心中了然
墨王殿下,終究還是不信她那套山神爺賞飯吃的說辭。
這是派人來一探究竟了。
想看她的底細?
好啊。
你想看,我便演給你看。
楚念緩緩站直了身子,仿佛剛才真的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眼神在四周的林子裏掃了一圈,隨手折了一根一指粗的枯樹枝。
道具,有了。
她握着樹枝,慢悠悠地往前走。
她不再刻意用精神力去尋找獵物,而是裝模作樣地用手裏的樹枝,這裏敲敲,那裏打打。
敲在覆着厚雪的石頭上,發出梆梆的悶響。
敲在凍得結實的樹幹上,又發出叩叩的脆響。
她時而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眉頭緊鎖,在認真找尋什麼東西。
跟在後面的兩名親衛,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這丫頭在做什麼?
跳大神嗎?
就在他們疑心大起時,楚念忽然停在了一處半人高的雪堆前。
她手裏的樹枝在雪堆上點了三下,然後扔掉樹枝,俯身就用手開始刨雪。
兩名親衛精神一振,目不轉睛地盯着。
很快,一個黑乎乎的洞口露了出來。
楚念伸手進去一掏,竟拎出了一只還在蹬腿的肥碩雪兔。
她利落地在那兔子後頸一擰,兔子便沒了聲息,被她隨手丟進背後的籮筐。
兩名親衛的嘴巴,微不可查地張了張。
這運氣也太好了些?
他們一路跟來,別說兔子,連根兔毛都沒見着。
這丫頭隨便刨個雪堆,就能刨出一只活的?
楚念像是沒感覺到身後的震驚,繼續往前走,繼續她那套神神叨叨的敲打儀式。
她走到一片枯樹叢邊,又停下了。
她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幾個圈,然後搖了搖頭,嘴裏念念有詞:“不對,不對,山神爺說不在這兒。”
說完,她竟真的轉身就走,看都沒再看那片枯樹叢一眼。
一名親衛忍不住,悄悄探頭多看了一眼。
那片枯樹叢下,分明有一串新鮮的野雞腳印。
這丫頭,竟然放着到嘴的肉不要?
他們哪裏知道,楚念的精神力早已探知,那只野雞機警得很,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飛走。
與其白費力氣,不如演一出山神指引失靈的戲碼。
有舍,才有得。
果然,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楚念的表演愈發精彩。
她只是路過一叢灌木,腳下不小心一滑,伸手扶住灌木時,手掌正好按在了一只被積雪覆蓋的榛雞身上。
那榛雞像是自己撞進灌木叢裏凍死的,身上連一絲傷痕都沒有
這哪裏是打獵。
這分明是山裏的活物,排着隊往她籮筐裏送。
“頭兒,這邪門了。”
一名年輕些的親衛壓低聲音,喉結滾動了一下,“她不會真是山神爺的親戚吧?”
被稱作頭兒的男人,眼神凝重,沒有說話。
他當了十年兵,走過無數深山老林,什麼樣的獵人沒見過。
可像這樣打獵的,聞所未聞。
說是運氣,可哪有人的運氣能好到這個地步。
若不是運氣,那又是什麼?
眼看天色漸晚,籮筐裏也裝了半筐東西,一只兔子,一只榛雞,還有幾只雪鼠。
不多,卻也足夠一家人吃上兩頓。
楚念覺得今日的戲,演到這裏,火候剛剛好。
再多,就過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雪,背好籮筐,不再做任何停留。
她辨認了一下方向,邁開步子,朝着山下走去。
自始至終,她沒有回頭看一眼。
仿佛那兩個藏在暗處的影子,真的只是兩塊不會說話的石頭。
只留下兩名墨王親衛,站在風雪裏,面面相覷,滿腦子都是那個瘦小身影用樹枝敲敲打打的古怪模樣。
這回去,該怎麼跟王爺復命?
說那丫頭會巫蠱之術?
還是說,這黑山裏,當真住着一位格外偏心眼的山神爺?
墨王大帳內,炭火燒得正旺。
兩名親衛單膝跪地,垂着頭,神情古怪,像是在極力組織言語。
“說。”墨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回王爺,屬下二人今日跟了楚姑娘一個時辰。”領頭的親衛開了口,聲音有些幹澀,“她……她進山後,並未四處搜尋,只是折了根樹枝,在雪地裏……敲敲打打。”
坐在一旁的六皇子正百無聊賴地撥弄着茶碗蓋,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敲敲打打?做什麼?請神?”
親衛的頭埋得更低了,硬着頭皮繼續道:“屬下不知。但她敲了三下雪堆,就從裏面掏出了一只活的雪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