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嬌被那一股子裹挾着腥土味的尾氣嗆得連連咳嗽,眼淚都被嗆了出來。
她狼狽地揮舞着手,試圖驅散面前的灰塵。
那輛象征着權勢與地位的軍綠色吉普車,卻早已絕塵而去,只留下一個傲慢的車屁股。
巨大的落差感,堵在她的胸口,悶得她發慌。
那個上輩子活得像條狗一樣的林晚,那個注定要嫁給癱子的賤人。
此刻卻能坐在恒溫舒適的真皮座椅上,享受着全村人豔羨到眼紅的目光?
而她,這個手握劇本、注定要成爲未來首富夫人的天之驕女。
卻要蜷縮在這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破自行車後座上,在路邊吃一嘴的土。
“媽的!這陸家顯擺什麼!不就是幾輛破車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王強吐掉嘴裏的爛樹葉和泥沙,那一臉橫肉因爲嫉妒而扭曲。
狠狠一腳踹在自己的“大金鹿”上,車鏈子都被踹掉了。
“媽的,等老子有錢了,買他十輛八輛的,天天撞着玩!”
林嬌看着眼前這個衣衫不整、滿口髒話的男人,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她死死咬着後槽牙,強行壓下心頭酸水。
忍,一定要忍,這只是暫時的。
現在的落魄是爲了將來的榮華富貴!
陸錚那個團長名頭再響又怎麼樣,他是個雙腿沒知覺的殘廢,是個連男人最基本的尊嚴都沒有的廢物!
林晚坐得再風光又怎麼樣?
這不過是把豬騙進去殺之前的最後一點甜頭罷了。
回去她就要面對一個喜怒無常的癱子,還要天天端屎端尿,一輩子守活寡!
而王強……雖然他現在窮,雖然他現在粗魯,但他以後可是能在新聞聯播上露臉的全國首富!
只要熬過這就幾年,她就是人人巴結的王太太!
“強哥,咱們走吧。”林嬌伸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努力維持着最後的體面。
“以後……以後咱們一定會比他們更風光!等到那時候,把他們都踩在腳底下,讓他們給咱們擦鞋!”
她重新坐回那硬邦邦的後座,隨着自行車“嘎吱嘎吱”的晃動聲,在漫天塵土中慢慢遠去。
路邊,幾個還沒散去的老煙槍磕了磕煙袋鍋子,咂摸着嘴搖了搖頭。
“這就是命啊,林嬌這丫頭,看着精明,實則是兩眼一抹黑的睜眼瞎。”
“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爲了個二流子放棄了陸團長,以後有她哭斷腸子的時候。”
......
吉普車裏,真皮座椅柔軟舒適,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車廂裏沒有難聞的汽油味,反而飄着一股淡淡的清新劑味道,顯然是被人精心打理過的。
林晚靠在椅背上,透過後視鏡,看着那兩個在塵土中掙扎的身影越來越小。
“林嬌,你就好好享受你的‘首富夢’吧。”林晚在心裏冷冷地勾起嘴角。
上一世,她也是這樣看着林嬌坐着小轎車離開,而自己被王強拖進深淵。
那些半夜醉酒後的毒打、無盡的謾罵侮辱、爲了給他還賭債沒日沒夜的勞作。
還有數次流產帶來的撕心裂肺的劇痛……
這一世,這些“福氣”,統統都歸你了。
前世欠下的血債,這不過是剛剛收回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利息。
隨着車子駛離村子,復仇的快感漸漸淡去,一種未知的緊張感開始悄悄爬上心頭。
林晚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身下的皮質座椅,指節微微泛白。
雖說她有前世的記憶,也有空間做底氣,可那陸錚畢竟是個活生生的人。
那是傳說中殺伐果斷,被稱爲“冷面閻王”的軍中戰神。
前世她並未見過陸錚,只聽說他受傷後因爲身體缺陷,脾氣變得極度暴戾,陰晴不定。
甚至有傳聞說,他曾拿槍指着想給他介紹對象的媒人,嚇得人家尿了褲子。
如今自己真的要嫁給他了,還要同處一個屋檐下,若是他真的難以相處,甚至拒絕治療……
正在開車的警衛員小張,是個機靈的小夥子。
透過後視鏡,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嫂子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緊張。
這個看起來清冷高貴,剛才在村裏鎮得住場子,把那幫碎嘴婆子臉都打腫了的嫂子。
終究還是個沒出過遠門的大姑娘。
小張放慢了車速,讓車身更穩一些,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嫂子,您別緊張。”
“咱們團長那是看着冷,那是當兵當久了落下的毛病,其實他這心裏頭啊,熱乎着呢。”
“也就是這腿傷鬧的,讓他心裏頭憋屈,有時候不想說話。”
“您是不知道,爲了給您置辦這身行頭,團長把攢了好幾年的津貼都掏空了。”
“今兒早上還特意讓我把車裏裏外外擦了三遍,說是不能讓新娘子沾灰。”
“他對您啊,那是真上心!您見了就知道了,團長是個頂好的人。”
林晚愣了一下,抬眼看向後視鏡裏小張真誠的眼神,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
面冷心熱嗎?
一個願意爲了未過門的妻子掏空積蓄,甚至細致到讓人擦車的男人,骨子裏又能壞到哪裏去?
他現在的暴戾,不過是保護自尊心的硬殼罷了。
只要他有心,哪怕是塊石頭,她也有信心給他焐熱了。
“謝謝你,小張。”
林晚輕聲說道,目光望向前方延伸的公路。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車隊駛入了大院。
這地方林晚前世只在電視裏見過。
紅磚牆高聳,綠樹成蔭,門口站崗的哨兵荷槍實彈,目不斜視,一股肅殺與莊嚴之氣撲面而來。
這就是權力的中心,也是她未來要扎根的地方。
車子在一棟獨門獨院的小二樓前停下。
還沒等林晚下車,門口早早等候的一對中年夫婦就迎了上來。
那是陸錚的父母,陸振華和蘇雲。
“哎呀,這就是晚晚吧?可算是把你盼來了!”
陸母蘇雲穿着得體的羊毛衫,雖然臉上帶着笑,但那雙手卻有些局促地搓着。
她上下打量着林晚,眼神裏先是閃過驚豔,隨即又變成了更深的擔憂。
太漂亮了。
眼前的姑娘又年輕又水靈,那身段、那模樣,比文工團裏的台柱子還要好看十分。
這樣好的姑娘,真的能甘心守着自家那個坐輪椅,以後可能都要人伺候的殘廢兒子過一輩子嗎?
會不會嫌棄家裏沉悶?會不會沒過兩天就吵着要走?
陸振華是個不苟言笑的老幹部,平日裏威嚴慣了,此刻也難得擠出一臉僵硬卻和藹的笑容:
“一路辛苦了,到了家就別拘束。快進屋,陸錚在二樓新房等你!”
二老的態度雖然客氣,甚至可以說是熱情過度。
但林晚兩世爲人,敏銳地感覺到了那一層小心翼翼的卑微感。
那種怕她嫌棄這個家、怕她看了陸錚的情況隨時會跑路的卑微感,讓林晚心裏一酸。
這是一對真心疼愛兒子的父母,只可惜被現實折磨得沒了底氣,生怕唯一的兒子再受一點打擊。
“爸,媽。”
林晚大大方方地叫了一聲,沒有絲毫扭捏,也沒有半分嫌棄。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不用這麼客氣。”
這一聲脆生生的“爸媽”,讓陸家二老愣住了,隨即眼圈都紅了。
“哎!哎!好孩子!”蘇雲激動得連連點頭,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
她手忙腳亂地從兜裏掏出一個厚實的大紅包,硬往林晚手裏塞:
“這是爸媽的一點心意,拿着!以後缺什麼少什麼,盡管跟媽說!”
那紅包的厚度,摸着少說也得有幾百塊,在這個工人一個月工資才幾十塊的年代。
簡單的寒暄過後,林晚被送進了二樓的新房。
“晚晚啊,你自己進去吧,陸錚這孩子……脾氣倔,你多擔待。”
蘇雲在門口止步,眼神裏充滿了祈求。
林晚點了點頭,推門而入。
房間很大,布置得簡單整潔,並沒有太多花裏胡哨的裝飾。
一張寬大的雙人床鋪着嶄新的軍綠色床單,疊成豆腐塊的被子方方正正,透着軍人的嚴謹。
書架上擺滿了軍事理論書籍,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混雜着……一絲苦澀的草藥味。
林晚坐在床邊,手指輕輕撫摸着床單,心跳有些加速。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聲響。
門被推開了,林晚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陸錚坐在輪椅上,出現在門口,穿着一身舊軍裝,風紀扣扣得。
他有一張極其英俊的臉,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那張臉太過蒼白,透着一種病態的冷。
更讓人心驚的是他的眼神,一種要把人拒之千裏的防備的冰冷,還有壓抑在深處的……絕望。
林晚的呼吸微微一滯。
這個男人,比她想象中更危險,也更……讓人心疼,更讓人想撕碎他那層冰冷的外殼。
陸錚操縱着輪椅,並沒有進屋,輪椅的輪子堪堪停在門檻外。
冷冷地看着坐在床邊那一身紅衣、美得有些刺眼的女人。
那一抹紅,要把這間死氣沉沉的屋子點燃,也把他心裏強行壓下去的渴望點燃。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這麼鮮活、漂亮、充滿生命力的姑娘,本不該屬於這間充滿藥味和死氣的屋子,也不該屬於他這個廢人。
與其讓她以後嫌棄逃離,不如現在就讓她滾,至少還能給自己留最後一點尊嚴。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壓抑得讓人窒息。
良久,陸錚終於開了口,聲音沙啞低沉:
“看到了?這就是你以後要面對的丈夫。一個殘廢,一個廢物。”
林晚眨了眨眼,沒說話,只是目光大膽地在他臉上流連。
陸錚被她看得有些狼狽,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嫁給我,委屈你了。”
“不過,既然進來了,就給我安分點。”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也別指望我會像正常男人那樣哄你。”
“受不了就直說,這扇門沒鎖,你現在走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