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的話像是一盆冰水,若是換個臉皮薄的姑娘,怕是早就羞憤欲死,捂着臉摔門而去了。
可林晚站在原地,連眼睫毛都沒顫一下。
她反而往前邁了一步,直到那條紅色的呢子裙擺,輕輕掃過了輪椅冰冷的金屬輪轂。
她緩緩蹲下身,視線與陸錚平齊。
那雙漂亮的杏眼裏,清亮如水,沒有陸錚預想中的嫌棄、恐懼,或是那種讓他厭惡的高高在上的同情。
“陸錚,你看清楚。”林晚的聲音很輕。
“我是林晚,是你明媒正娶回來的媳婦。”
“彩禮是你給的,三轉一響是你送的。現在人進門了,你想趕我走?”
她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陸錚放在膝蓋上緊握成拳的手背,“晚了。”
“我是自願嫁給你的,沒想過要走,這輩子都沒想過。”
陸錚渾身一僵,嘴裏那些原本準備好的、更傷人的話,瞬間卡在喉嚨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林晚離他很近,他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好聞的皂角香,那是陽光曬透後的味道。
這股暖意直往他的毛孔裏鑽,燙得他耳根子泛起了一層薄紅。
他有些狼狽地別過頭,不敢再看林晚的眼睛,聲音幹澀地擠出一句:
“不知好歹……”
就在這略顯曖昧又僵持的氛圍中,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刻意壓低卻又剛好能讓人聽見的碎嘴聲。
“哎喲,你們聽說了沒?這新媳婦長得那叫一個妖精,那小腰細的…可惜嘍,進了這門就是守活寡的命。”
“可不是嘛!陸團長那腿都廢成那樣了,聽衛生隊的說下半截都沒知覺,那方面肯定也不行啊!”
“那這姑娘今晚不得哭死?這跟嫁個太監有什麼區別?我看呐,不出三個月準得跟小白臉跑……”
那是住在大院一樓的劉大腳,出了名的長舌婦。
平日裏最愛扒各家的牆角,那張嘴能把死人說活,也能把活人說死,更是這大院裏的一根攪屎棍。
陸錚原本稍微緩和的臉色變得鐵青,那雙總是帶着戾氣的眼睛裏,此刻充滿了屈辱和暴怒。
他死死抓着輪椅扶手,手背上的青筋猙獰地暴起。
身爲男人的尊嚴被人在大喜之日踐踏在泥地裏的痛楚,比當年腿骨碎裂之痛還要讓他窒息。
他咬着牙,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去把門關死!別讓我聽見這些!”
林晚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
她站起身,眼神裏的溫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是要關門,不過在那之前,有些煩人的蒼蠅得先拍死。”
說完,她轉身大步走到門口,一把拉開了那扇並沒有關嚴的房門。
門外,正湊在門口聽得起勁、一臉猥瑣笑容的劉大腳和幾個婦女嚇了一跳。
沒想到這看着嬌滴滴的新娘子脾氣這麼沖,差點沒一頭栽進屋裏來。
林晚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着這群平日裏沒事找事的大媽。
“喲,幾位嬸子這是晚飯吃得太飽,撐得慌是吧?大喜的日子不在自家待着,跑來聽人家小兩口的牆角?”
劉大腳臉皮厚,被抓包了也不尷尬,反而陰陽怪氣地撇嘴:
“我們這是關心陸團長,畢竟大家都知道他身體不好……”
“身體不好?”林晚直接打斷了她。
“陸錚是在戰場上爲了保家衛國受的傷,那是功勳章!到了你們嘴裏,怎麼就成了這副下流樣子?”
“還有,剛才是哪位嬸子說我家男人不行的?”
林晚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劉大腳的臉,氣勢逼人。
“你這麼懂行,難道是趴在床底下試過?”
“還是說,自家那口子不太行,所以看誰都不行,心裏才平衡點?”
“你!你這小浪蹄子胡說什麼!”
劉大腳被戳中了痛處,氣得臉紅脖子粗,指着林晚的手都在哆嗦。
“我胡說?我看是你們嘴巴不幹不淨!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什麼德行!”
林晚一步不退,渾身散發着一種不好惹的氣場。
“破壞軍婚可是犯法的!再讓我聽見誰在背後嚼我家男人的舌根,咱們就去保衛科說道說道!”
“順便讓政委評評理,看看這大院裏還能不能容得下造謠生事的長舌婦!”
剛才那股囂張勁兒瞬間沒了,一個個看着林晚這不好惹的架勢,心裏直犯嘀咕:
這哪是什麼軟綿綿的小媳婦,分明是個小辣椒啊!
這要是真鬧到保衛科,那自家男人的臉還要不要了?
“切,不說就不說,誰稀罕……”劉大腳心虛地嘟囔了一句。
灰溜溜地縮着脖子,帶着幾個人鳥獸散去,生怕林晚真把她們拉去保衛科。
林晚看着她們落荒而逃的背影,冷哼一聲。
轉身重重地關上房門,把那些污言穢語徹底隔絕在外,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表情。
陸錚還維持着剛才那個姿勢,低着頭,整個人散發着一種死寂的氣息。
他以爲林晚會覺得丟人和難堪。
畢竟哪個大姑娘願意剛結婚就被被人指指點點說守活寡,還是這種難聽的話。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被她指責、被她嫌棄的準備。
林晚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仰着臉看着他,突然展顏一笑。
“陸錚,你別聽那幫老娘們瞎說,她們懂個屁。”
她眨了眨眼,那雙水靈靈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狡黠和大膽,湊近了些許:
“至於行不行……以後咱們試了才知道,你說是不是?”
陸錚抬起頭,錯愕地看着眼前這個大膽的姑娘。
她的呼吸噴灑在他的下巴上,帶着若有若無的撩撥。
那句“試了才知道”,直接掉進了他幹枯已久的心原上。
他的耳根紅透了,連帶着脖頸都染上了一層緋色。
原本的戾氣和自卑被這突如其來的羞惱沖得七零八落。
“你……不知羞恥!”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沒什麼殺傷力的話。
只是眼神卻不敢再與她對視,有些慌亂地看向別處。
林晚看着他這副純情的模樣,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什麼冷面閻王,什麼暴躁殘廢,分明就是個嘴硬心軟,還沒怎麼跟姑娘相處過的大狼狗嘛!
“好了,不逗你了。”林晚站起身,轉身走向屋裏的臉盆架。
“累了一天了,你也該洗洗睡了!我去打水,給你擦擦身子。”
陸錚看着她在屋裏忙碌的背影,紅色的嫁衣襯得她身段婀娜。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鬆開,掌心裏全是汗。
這個女人……真的不一樣。
她太耀眼了,耀眼得讓他想把她藏起來,又害怕自己的陰暗會吞噬了她的光。
沒過一會兒,林晚端着一盆冒着熱氣的水走了回來。
那是她剛才趁着轉身,偷偷兌了靈泉水的熱水。
雖然稀釋過,但那股清冽的氣息對恢復神經也有奇效。
她擰幹了毛巾,走到輪椅旁,伸手就要去卷陸錚的褲腿。
陸錚往後一縮,雙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膝蓋,聲音裏帶着明顯的抗拒和顫抖:
“別碰!髒!”
他的腿……自從受傷後肌肉萎縮,上面布滿了猙獰的傷疤,難看至極。
連他自己都不願意多看一眼,更何況是讓這麼美好幹淨的她來看?
他不想看見她眼裏的嫌棄,哪怕只有一丁點,也會讓他那僅存的自尊心崩潰。
林晚卻沒給他躲避的機會,語氣強硬,直接撥開了他顫抖的手。
“陸錚,我是你媳婦,這雙腿以後是要陪我走一輩子的。”
“不管它變成什麼樣,我都得管,我不嫌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