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變得粘稠而沉重。
傅景深的目光,像兩道被極度壓縮的、淬了冰的激光,死死地鎖定在蘇未央的臉上,仿佛要將她從裏到外、從血肉到靈魂,徹底剖開,看個分明。他周圍的空氣,都因他散發出的實質性的不悅而急劇降溫,形成了一個凡人無法踏足的、絕對零度的氣場。
他身後的特助張弛,心頭猛地一跳,後背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他跟在傅景深身邊多年,太清楚傅總此刻的狀態了。這是暴風雨來臨前,最極致的平靜,也是最危險的信號。傅總最厭惡的,就是這種不知天高地厚、試圖用小聰明來博取他注意的女人。在張弛看來,眼前這個美得過分的年輕女孩,已經半只腳踏入了地獄。
“你知道,”傅景深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平緩,聽不出喜怒,卻帶着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居高臨下的危險嘲弄。“上一個用這種愚蠢方式,浪費我時間的女人,現在在哪裏嗎?”
他沒有等蘇未央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冰,砸在人的心上:“她父親的公司,在三天內破產清算。她本人,被整個海城金融圈終身拉黑。我讓人送了她一張去往非洲的單程機票,我想,她現在應該正在某個鑽石礦裏,體驗人生。”
這已經不是警告,而是赤裸裸的、帶着血腥味的威脅。那幾個黑衣保鏢聞言,看向蘇未央的眼神,已經像在看一個死人。張弛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他幾乎已經能預見到這個女孩淒慘的下場,甚至開始在腦中盤算,要動用哪家公關公司,來處理明天可能會出現的、關於“傅氏總裁打壓無知少女”的負面新聞。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面對這種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雙腿發軟的威脅,蘇未央非但沒有退縮,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過一分。她迎着傅景深那足以凍結一切的審視目光,唇角的弧度,反而更深了。那笑容裏,帶着一絲洞悉,一絲了然,甚至是一絲……棋逢對手的欣賞。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那個女人叫王夢瑤,是天恒集團王董事長的獨生女。她想用一份僞造的、關於傅氏集團競爭對手的商業機密來換取您的青睞,可惜,那份機密漏洞百出,侮辱了您的智商。”蘇未央的這番話,讓傅景深的瞳孔,第一次出現了微不可察的收縮。
這件事,他處理得極爲隱秘,除了他和張弛,外人只知道天恒集團突然破產,絕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內情。她……是怎麼知道的?
蘇未央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繼續說道:“但我和她不一樣。因爲我知道,傅總您首先是一個商人,一個純粹的、頂級的商人。商人的天性,是追逐利益,最大化的利益。”她輕輕揚了揚手中那份薄薄的策劃案,那份極致的自信,在周圍奢華璀璨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刺眼,甚至有些灼人。
“只要我手裏的東西,能給您帶來足夠大、大到您無法拒絕的利益,那麼,您又怎麼會在乎我接近您的方式,是愚蠢,還是聰明呢?”
傅景深的黑眸微微眯起,眼底的寒意更盛,但在這片寒冰之下,卻悄然升起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罕見的興趣。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大膽、甚至堪稱放肆的女人。
她不怕他。
她不僅不怕他,她甚至還在用一種冷靜到可怕的方式,分析他,解構他,然後,隱隱地……挑釁他。
有趣。實在是太有趣了。
“三分鍾。”
他從喉嚨深處,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這既是給了她一個證明自己不是蠢貨的機會,也是一場最後的審判。三分鍾後,她要麼上天堂,要麼下地獄。
“足夠了。”蘇未央的回答,自信而幹脆。
她沒有浪費任何口舌,直接翻開了策劃案的第一頁。那一瞬間,她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如果說剛才的她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劍,那麼此刻,這柄劍已經悍然出鞘,鋒芒畢露。她的語速極快,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經過精密計算的子彈,精準無誤地射向靶心。
“第一,傅氏目前在新能源領域主攻的‘光伏儲能一體化’項目,從根源上,戰略方向就是錯的。”此話一出,傅景深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而他身後的張弛,更是差點驚呼出聲。
敢當着傅總的面,說他親自制定的戰略是錯的?這個女人是瘋了嗎?!
蘇未央仿佛沒有看到他們驟變的臉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音冷靜得像一台正在播報數據的超級計算機。
“你們最大的技術瓶頸,在於‘全釩液流電池’的儲能模塊。爲了追求能量密度,你們選擇了‘石墨雙極板’作爲核心材料,但這種材料的離子電導率和機械強度存在天然的缺陷,導致你們的電池系統在循環超過五百次後,能量衰減率高達百分之二十,遠遠達不到商業化的標準。”
“據我所知,貴公司由德國專家領銜的頂尖研發團隊,已經爲了解決這個‘石墨板脆化’的問題,浪費了整整半年時間,燒掉了近五個億的研發經費,卻依舊收效甚微。”
傅景深的瞳孔,猛地一縮。
項目方向、核心技術、技術瓶頸、耗費時間、投入資金……每一個數據都精準無誤!這些,全都是集團內部封鎖的頂級商業機密!除了參與項目的核心高管和他本人,絕不可能有第六個人知道得如此詳細!
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二十歲出頭的丫頭,是怎麼知道的?!一瞬間,傅景深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個念頭——商業間諜?競爭對手派來的?還是說,集團內部,出了一個級別極高的叛徒?
他身後的特助張弛,更是驚得下巴都快要掉在了地上。他作爲這個項目的跟進者之一,對蘇未央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感同身受。她說得對,全對!分毫不差!那種感覺,就好像她一直潛伏在他們的項目會議室裏一樣,讓人毛骨悚然。
蘇未央沒有給他們震驚和思考的時間,直接翻開了策劃案的下一頁,拋出了自己的核心論點,也是她的“解藥”。
“第二,真正的出路,是立刻、馬上、徹底放棄‘石墨雙極板’這條死路,改用‘碳塑復合材料’的技術路徑。”
“這種由高分子聚合物與碳納米管復合而成的新材料,不僅從根本上解決了脆化和能量衰減的問題,其能量密度,在同等成本下,可以輕鬆提升百分之三十。更重要的是,它的綜合制造成本,只有石墨方案的二分之一不到!”
她將策劃案翻到了最後一頁,上面是一張清晰得令人震撼的技術數據對比圖,和一張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的成本核算模型。所有的數據來源、公式、推導過程,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第三,也是最後一點。我的這套方案,可以讓傅氏在這個已經瀕臨失敗的項目上,起死回生。不僅如此,它還能讓傅氏集團在整個光伏儲能領域,至少領先所有國內外同行五年時間。”
她抬起眼,直視着傅景深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五年時間,足以讓傅氏完成對整個新能源市場的絕對壟斷。而您需要付出的,僅僅是您剛才承諾給我的,三分鍾的注意力。”說完,她幹脆利落地合上了那份薄薄的策劃案,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傅景深,不再多說一個字。
三分鍾,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整個過程中,她沒有一句廢話,沒有一絲諂媚,更沒有半分膽怯。她所展現出的專業性、前瞻性的格局,和對商業本質的深刻洞察力,根本不像一個二十歲的大學生,而像一個在商業戰場上浸淫多年、身經百戰的資深戰略家。
整個吧台區域,陷入了一片死寂。傅景深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第一次有了些許明顯的波瀾。那片萬年不化的寒冰,正在悄然龜裂。冰冷的審視,逐漸被一種鷹隼發現獵物般的銳利、探究,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灼熱的興趣所取代。
他閱人無數,什麼樣的天才沒有見過?但眼前的這個女人,卻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
她就像一個謎,一個突然闖入他世界的、美麗而危險的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張弛感覺自己幾乎快要因爲缺氧而窒息了。傅總的沉默,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讓人感到恐懼。
良久,就在張弛以爲傅景深會下令將這個“妖女”拖出去的時候,他終於有了動作。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他只是緩緩地,伸出了那只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從蘇未央的手中,抽走了那份薄薄的、卻重若千鈞的策劃案。
“策劃案我收下了。”他看了一眼身旁已經呆若木雞的張弛,語氣恢復了慣有的冰冷與漠然。
“留個聯系方式給她。”說完,他便不再看蘇未央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物品。他轉身,帶着那群依舊面無表情的保鏢,徑直走進了那條深邃的VIP通道,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處。
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博弈,都未曾發生過。張弛這才如夢初醒,他看着眼前這個依舊一臉平靜的女孩,眼神裏已經充滿了敬畏和駭然。他連忙從西裝內袋裏,用微微顫抖的手,掏出自己的名片夾,雙手將名片遞給了蘇未央,態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還微微彎下了腰。
“蘇……蘇小姐,這是我的名片。傅總如果對您的方案感興趣,我……我會第一時間聯系您。”
蘇未央接過那張設計簡約卻質感十足的名片,看了一眼上面的頭銜——傅氏集團,總裁特別助理。她微微頷首,神色自若,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有勞。”
直到傅景深一行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周圍那些若有若無的窺探目光也漸漸散去,蘇未央才緩緩地、不動聲色地鬆開了一直緊緊攥着的、藏在身後的左手。
手心裏,已滿是溼冷的汗水。
與虎謀皮,步步驚心。
剛才那短短的幾分鍾,她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她看似鎮定自若,實則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溼。傅景深的氣場,比她前世記憶中的,還要強大百倍。
但她知道,自己賭贏了。傅景深收下了策劃案,就代表他動心了。而這,就是她撬動傅氏這艘商業航母,爲自己未來的復仇之路,增添最強重磅砝碼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