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頂”會所回來後的幾天,蘇未央的生活恢復了表面的平靜。她在等,等傅景深的消息。她很清楚,像傅景深那樣的男人,心思縝密,疑心重重。在決定是否采納她的方案,或者說,在決定如何“處置”她這個突然闖入的、攜帶着驚天秘密的神秘女人之前,他一定會動用他所有的力量,將她的祖宗十八代都查個底朝天。
她有這個耐心。因爲她遞出去的那份策劃案,是陽謀,是傅景深無法拒絕的誘餌。但她沒等來傅景深助理張弛的電話,卻等來了她名義上的父親——蘇宏遠那夾雜着沖天怒火的咆哮。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蘇宏遠甚至連一句開場白都沒有,那幾乎要沖破聽筒的吼聲便轟然炸響:“蘇未央!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立刻給我滾回來!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都在傳什麼?迎新晚會的事,你當衆讓浩天難堪,現在整個圈子都在看我們蘇家的笑話!你是不是非要讓你老子的臉都丟盡了才甘心?”
蘇未央下意識地將手機稍稍拿遠了一些,避開了那股口水四濺的怒氣。她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平靜得仿佛在聽一段與自己無關的錄音。
又是這樣。前世,無論她受了多大的委屈,蘇宏遠的第一反應,永遠不是關心她,而是指責她不懂事,指責她損害了蘇家的“顏面”和“利益”。
“我的解釋就是,”蘇未央的語氣平靜得像一潭結了冰的湖水,“我要和林浩天解除婚約。”
“你敢!”蘇宏遠在電話那頭氣得暴跳如雷,背景音裏甚至傳來了茶杯被摔碎的刺耳聲響,“蘇未央我告訴你,這門婚事是當初你爺爺定下的,由不得你胡來!蘇家的公司現在有多需要林家的支持,你這個不孝女難道不知道嗎?城南那個地產項目,我們能不能拿到銀行的貸款,關鍵就看林家的態度!你現在得罪了浩天,就是斷了我們蘇家的後路!”
“我告訴你,今晚林家舉辦家宴,特意請了我們。你必須,立刻,馬上給我滾回來!打扮得漂亮點,跟我一起去,當面向浩天,還有你林伯父,賠禮道歉!”
他的語氣,不是商量,是命令,是不容置喙的獨斷。
又是這樣。前世,她的父親永遠都在用公司的利益、家族的顏面、長輩的權威,來綁架她的人生,逼她做出一件又一件違心的事。
然而,這一次,蘇未央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好啊。”她答應了,答應得幹脆利落,唇角甚至還勾起了一抹冰冷而詭譎的弧度,“我去。”
電話那頭的蘇宏遠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輕易地服軟,隨即冷哼一聲:“算你還識相!晚上六點,我讓司機去學校接你,你要是敢遲到一分鍾,看我怎麼收拾你!”
說完,便“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蘇未央聽着手機裏的忙音,嘴角的冷笑愈發擴大。
鴻門宴嗎?
她也正好,想借這個機會,把一些陳年舊賬,當着所有人的面,一次性,算個清清楚楚。
當晚,林家位於半山腰的獨棟別墅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巨大的水晶吊燈下,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空氣中彌漫着頂級紅酒的醇香、昂貴香水的芬芳和精心烹飪的食物香氣,交織成一派上流社會的和氣與奢華。但蘇未央知道,在這片虛僞的浮華之下,隱藏着針對她一個人的、冰冷的殺機。
這,就是一場爲她精心準備的“鴻門宴”。當蘇宏遠的司機將她接到別墅門口時,她的繼母劉芸和妹妹蘇雨柔早已等候多時。劉芸穿着一身珠光寶氣的旗袍,一見到她,就立刻堆起虛僞的笑容,上來拉她的手:“哎喲我的好女兒,你可算來了。快讓媽看看,怎麼穿得這麼素淨?今晚可是重要的場合,媽給你準備了一條迪奧的新款裙子,你快去換上。”
蘇未央穿着一身裁剪利落的黑色長裙,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卻愈發襯得她肌膚賽雪,氣質清冷,像一朵帶刺的黑玫瑰。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劉芸的手,淡淡道:“不必了,我覺得這樣很好。”
一旁的蘇雨柔則穿着一身潔白的公主裙,妝容精致得像個洋娃娃。她親熱地想上來挽住蘇未央的胳膊,用一種只有她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幸災樂禍地耳語:“姐姐,別任性了,待會兒進去,態度好一點,快跟浩天哥道個歉吧。你看他,爲了你都憔悴成什麼樣了。爸爸今天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你要是再不聽話,有你好果子吃。”
蘇未央冷眼看着眼前這對堪稱影帝影後的母女,心中只覺得可笑。她沒有理會她們,徑直走進了宴會廳。一進門,她就感受到了數十道從四面八方投來的、復雜的目光。有指責,有輕視,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幸災樂禍、準備看好戲的眼神。
蘇家的幾位親戚長輩赫然在座,正和林浩天的父親林正雄談笑風生。她的三叔、四姑、二舅……這些前世在她落魄時對她避之不及的所謂親人,此刻全都被請來,充當向她施壓的“說客”。
林浩天第一時間迎了上來,他今天特意打扮過,但臉上卻帶着恰到好處的憔悴與掩飾不住的深情。他一把握住蘇未央的手,急切地說道:“未央,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只是一時生氣,你心裏還是有我的,對不對?”
他的演技,一如既往的精湛。
蘇未央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在父親蘇宏遠的安排下,在主桌坐了下來。
果然,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好戲正式開場。一位輩分最高的、蘇未央得稱呼一聲“三爺爺”的家族長輩,率先放下了筷子,清了清嗓子,一臉嚴肅地開了口:“未央啊,你這次在學校裏做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你確實是做得太過分了!浩天這孩子,是我們從小看着長大的,家世、人品、相貌,樣樣都是頂尖的出挑,對你更是一片真心。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女孩子家,不能這麼任性!還不快給浩天敬杯酒,把這事兒揭過去!”
他的話音剛落,繼母劉芸也立刻裝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接過了話頭:“就是啊未央,你三爺爺說得對。你看看你林伯父,多大度,你那麼讓他兒子沒面子,他非但不生氣,還特意設宴想讓你們和好。林家對我們蘇家多重要,你不能這麼不懂事,讓你爸爸在中間難做啊。”
蘇宏遠本就一肚子火,被這麼一唱一和,臉上更是掛不住,他重重地放下酒杯,酒杯與桌面碰撞發出“砰”的一聲悶響,他指着蘇未央,厲聲呵斥道:“蘇未央!聽到長輩們的話沒有!還不快給你林伯父和浩天道歉!”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仿佛她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毀了家族前程的罪人。
林浩天則在一旁,扮演着一個深情又無辜的受害者,苦笑着說:“蘇伯父,您別怪未央,都是我不好,是我沒能讓她有足夠的安全感……”
多麼完美的配合,多麼精彩的表演。在所有人的口誅筆伐和道德綁架中,一直沉默不語、低頭喝水的蘇未央,卻緩緩地、優雅地站起了身。她沒有去拿桌上的酒杯,而是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從隨身的愛馬仕手包裏,拿出了一份牛皮紙袋裝着的文件。她走到餐桌中央,用一種不輕不重的力道,“啪”的一聲,將文件拍在了鋪着名貴桌布的餐桌上。
那一聲脆響,瞬間讓整個宴會廳都安靜了下來。
“道歉就不必了。”她的聲音不大,卻像淬了冰,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今天既然各位長輩都在,正好,也請大家做個見證。”她環視一周,目光在每一張驚愕的臉上緩緩掃過,最後,定格在林浩天那張開始變得不安的臉上。
“我,蘇未央,從此刻起,正式與林浩天先生,解除婚約。”
“你瘋了!”蘇宏遠第一個反應過來,氣得猛地拍案而起。
林浩天的臉色也瞬間變得鐵青,他咬着牙,壓低聲音道:“未央,你到底在鬧什麼?別把事情鬧得這麼難看!”
“我鬧?”蘇未央發出一聲極輕的、充滿了無盡嘲諷的笑聲。她的目光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直直刺向林浩天,讓他無處遁形。
“我倒想問問你,林大少爺,你一邊對我甜言蜜語,說着非我不可的情話,一邊在你父親的授意下,利用職務之便,偷偷將我們蘇氏集團最賺錢的‘城西物流園’和‘新世紀廣場’這兩個項目,用非法的關聯交易,層層嵌套,最終轉移到你們林家旗下的空殼公司‘宏圖偉業’,這又算什麼?”
她將文件從牛皮紙袋裏抽了出來,一把甩到早已目瞪口呆的蘇宏遠面前,聲音陡然轉冷,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
“爸,這是我花錢從私人偵探手裏買來的證據!上面清清楚楚地記錄了,林浩天和他那位好父親林正雄,是如何通過僞造合同、虛開**、做假賬,一步步將我們蘇家的核心資產,變成他們林家私產的!”
“你所謂的‘好女婿’,你眼裏的‘商業奇才’,不過是一只永遠都喂不熟的白眼狼!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兒,而是我們整個蘇家!”
蘇宏遠難以置信地拿起那份文件,他的手在顫抖,嘴唇也在哆嗦。他一頁一頁地翻看着,那上面,有他親筆籤字的合同復印件,有他從未見過的銀行轉賬流水,有清晰得讓他觸目驚心的股權變更圖……他越看臉色越白,越看手抖得越厲害,最後,他猛地抬起頭,用一種看仇人般的眼神,死死地瞪着對面同樣面無人色的林正雄父子。
而林浩天和蘇雨柔的臉色,則在蘇未央說出“宏圖偉業”那四個字的時候,瞬間血色盡失,慘白如紙。他們自以爲做得天衣無縫,連蘇宏遠這個董事長都被蒙在鼓裏,蘇未央這個對商業一竅不通的蠢貨,怎麼可能知道得這麼清楚?而且還拿到了如此確鑿的、足以讓他們萬劫不復的證據!
看着滿座震驚、呆若木雞的臉,看着那些剛才還在指責她的長輩們此刻噤若寒蟬、面面相覷的模樣,蘇未央嘴角的弧度越發冰冷。
她緩緩地、一步步地走到林浩天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用一種女王般睥睨的姿態,一字一頓地、清晰地反問:“所以,現在,你覺得,還有人認爲,我應該向你道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