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雖然沒多少溫度,但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
紅星林場的冬閒時節,除了男人們偶爾上山搞點野味或者去冰面上打個魚,最熱鬧的地方莫過於各家的熱炕頭。
隔壁王大嬸家的東屋裏,此時正是人聲鼎沸。
屋裏燒得火熱,炕桌上擺着一盤自家炒的葵花籽,幾個平日裏關系好的大嬸、嫂子正盤着腿坐在炕上,一邊納鞋底、織毛褲,一邊唾沫橫飛地聊着林場裏的八卦。
話題的中心,自然離不開那倒黴的趙招娣。
“哎喲,你們是沒看見,剛才我路過豬圈,趙招娣那臉凍得跟紫茄子似的,一邊刨糞一邊哭,鼻涕都過河了。”
“該!這就叫惡人自有天收。人家林知青招她惹她了?非得去告黑狀。”
“就是,人家林知青那孩子我看着挺好,見人三分笑,不像趙招娣,整天陰沉着個臉。”
正說着,門口傳來一聲清脆的問候:
“嬸子們,都在家忙着呢?”
屋裏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門簾一掀,一股子清冽的寒氣夾雜着淡淡的雪花膏香味鑽了進來。
林晚抱着那個精致的藤編笸籮,笑盈盈地站在門口。
王大嬸一見是林晚,眼睛立馬笑成了一條縫,趕緊拍了拍身邊的炕席:
“哎呀,林知青來了!快快快,上炕暖和暖和!外面冷得厲害吧?”
林晚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脫了鞋上炕,盤腿坐在了王大嬸旁邊。
“嬸子,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不閒着沒事,想給自己織件毛衣,有些針法拿不準,尋思着您手藝好,來跟您取取經。”
這高帽子一戴,王大嬸心裏那個舒坦。
“嗨,啥取經不取經的,你就問!大嬸我閉着眼睛都能織出花來!”
林晚抿嘴一笑,伸手掀開了笸籮上的蓋布。
那一瞬間,屋裏的光線仿佛都柔和了幾分。
兩團足有小西瓜大小的毛線靜靜地躺在那兒。
那不是這個年代常見的國防綠,藏青藍,也不是那種土氣的紅。而是一種灰中帶藍、藍中透灰的顏色。
在這個色彩匱乏的年代,這種莫蘭迪色系的“霧霾藍”,瞬間擊中了在場所有女人的審美死穴。
“我的天爺哎......”
坐在對面的劉嫂子手裏的納底錐子都掉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毛線,“這......這是啥顏色啊?咋這麼好看呢?看着不像藍也不像灰的,怪高級的!”
王大嬸更是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指尖傳來的觸感細膩,軟糯,帶着微微的彈性,一點都不扎手。
“嘶——!這也太軟乎了!這是羊毛的吧?咱們供銷社可沒這貨!”
林晚笑着解釋,把自己早就編好的理由搬了出來:
“這是家裏托人從海那邊帶回來的新品種,叫細羊毛。這顏色叫煙灰色,耐髒又顯白。”
說着,她拿起一副從空間裏拿出來的竹針,開始起針。
“其實這線好是好,就是我也不會織太復雜的。我就會一種咱們那邊的花樣,也不知道咱這流不流行。”
林晚嘴上說着謙虛,手上的動作卻如行雲流水。
她沒有織那種大路貨的平針或者上下針,而是用了一種在這個年代幾乎沒見過的鏤空樹葉花織法。
只見她纖細白嫩的手指上下翻飛,竹針輕輕穿梭。
不一會兒,一排立體、精致、像是一片片小樹葉連在一起的花紋就在她指尖成型了。
滿屋子的婦女都看直了眼。
就連號稱“巧手”的王大嬸也愣住了,她把頭湊過來仔細看:
“閨女,你這......這是咋挑的針?咋還能在那窟窿眼裏再變出一針來呢?這也太俊了!”
林晚停下動作,大方地把針遞過去給王大嬸看:
“嬸子,這叫加針和並針。其實不難,就是個巧勁兒。您要是喜歡,我教您。”
“教我?這......這是你家傳的手藝吧?能外傳?”
這年頭,誰家有個絕活不藏着掖着?
林晚笑了,笑得特別真誠:
“看您說的,啥外傳不外傳的。咱們都是爲了建設好林場,大家穿得漂漂亮亮的,心情也好不是?再說了,我一個人會沒意思,大家都學會了,往後咱們坐一塊織毛衣多熱鬧。”
這一番話,說得漂亮、大氣、有格局。
瞬間把她在這些大嬸心裏的形象拔高了一大截。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王大嬸家徹底變成了“林晚手工小課堂”。
她不僅手把手教大家織樹葉花,還順手送了劉嫂子一小把之前剩下的米色零線,說是讓她給孩子織個線手套上的花邊。
這點東西對林晚來說不值一提,但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那就是天大的人情。
等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林晚抱着笸籮從王大嬸家出來。
身後是一片熱情的送別聲:
“林知青,明兒還來啊!嬸子給你留烤土豆!”
“慢點走啊大妹子,小心路滑!”
林晚走在雪地上,聽着身後的動靜,嘴角微微上揚。
搞定。
從今天起,誰要是再說她林晚是個“好吃懶做的資本家小姐”,這幫大嬸第一個就不答應。
......
心情好,腳步也輕快。
林晚哼着小曲兒,一路走回了半山腰。
剛走到自家籬笆院門口,她腳步突然一頓。
夕陽的餘暉灑在雪地上,把一切都照得金燦燦的。就在自家院門口那片沒人踩過的潔白雪地上,赫然出現了一串雜亂的新鮮腳印。
那腳印不大,呈梅花狀。
前面兩個大點,後面兩個小點,斷斷續續地延伸到了她家籬笆牆根底下,好像在那聞了半天,又順着灌木叢跑了。
“野兔子?”
林晚眼睛瞬間亮了。
她在末世雖然沒打過獵,但這腳印她在書上見過!
看來是這兩天煉油的味道太香,把山裏的野兔子都給勾下來了。
她興奮地蹲下身,想要順着腳印看看兔子往哪跑了。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咯吱、咯吱”踩雪的聲音。
沉穩,有力,節奏感極強。
林晚下意識地回頭。
只見夕陽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逆着光走來。
男人穿着一件半舊的羊皮襖,腰間系着寬牛皮帶,顯得腰身勁瘦有力。背上背着把老式獵槍,手裏還隨意地拎着兩只色彩斑斕的野雞。
他頭上戴着狗皮帽子,帽檐下那雙深邃冷硬的眼睛,正漫不經心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林晚。
是周凜。
“那是野兔道。”
周凜的聲音有些低沉,帶着剛抽完煙的沙啞,在這冰冷的空氣裏顯得格外有磁性。
他走到林晚身邊停下,高大的身軀瞬間投下一片陰影,將嬌小的林晚完全籠罩住。
林晚仰起頭看他。
這男人真的很高,至少一米八八,在這個普遍營養不良的年代,簡直就是個巨人。
“你也看見了?”林晚指着地上的腳印,眼睛亮晶晶的,“它是不是聞着味兒來的?”
周凜瞥了一眼她那被凍得微微發紅的鼻尖,又看了一眼她家那個還在往外冒着微弱煙火氣的煙囪。
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這一帶冬天雪大,兔子找不到吃的。你這又是煉油又是燉肉的,別說兔子,狼都得讓你招來。”
林晚縮了縮脖子:“狼?不能吧......”
“嚇唬你的。”
周凜把手裏的野雞往地上一扔,動作粗魯中透着股瀟灑。
他從羊皮襖的大兜裏掏出一卷細鐵絲,又拿出一把老虎鉗子。
“笨辦法抓不到它。”
周凜蹲下身,和林晚平視。
兩人離得很近。近到林晚能聞到他身上那種混合着凜冽鬆木香,淡淡煙草味的味道。
這種味道並不難聞,反而讓人很有安全感。
“看好了。”
周凜那一雙滿是老繭、骨節分明的大手,靈活地擺弄着細鐵絲。
“這是活扣。兔子跑得快,但腦子笨,只會走老路。只要把這套子下在它必經的道上,高度離地三指......”
他說着,做了一個圈套的形狀。
然後側過頭,看了一眼林晚。
只見這姑娘正瞪大了眼睛,一臉迷茫地看着他手裏的鐵絲,顯然是腦子學會了,手還沒學會。
周凜“嘖”了一聲,似乎是嫌棄她的笨拙。
“手伸出來。”
“啊?”林晚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伸出了右手。
她的手很白,手指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和周凜那雙粗糙黝黑的大手形成了極其強烈的視覺沖擊。
下一秒,那只溫熱、粗糙、帶着強大力量感的大手,直接覆蓋在了她的手背上。
周凜的手掌很大,幾乎將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掌心的繭子蹭過她細膩的皮膚,帶起一陣細微的酥麻電流,順着手背直接竄到了林晚的天靈蓋。
林晚的心猛地跳漏了一拍。
她下意識地想縮手,卻被周凜穩穩地按住了。
“別動。”
男人的聲音就在耳邊,呼吸噴灑在她的耳廓上,有些癢。
“手指用力,把這兒彎過去......對,就是這樣。然後這頭穿過來,打個死結,這邊留個活扣......”
周凜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姿勢有多曖昧。
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個鐵絲套上,神情專注而認真。
但林晚卻有些心猿意馬。
這男人的手......好熱。
在這個零下三十度的冰天雪地裏,就像個小火爐一樣。
“學會了嗎?”
大概過了半分鍾,那個完美的兔套做好了。
周凜鬆開了手,聲音依舊平淡,只是眼神在掃過林晚微紅的耳根時,稍微停頓了一下。
林晚趕緊收回手,把那個套子攥在手裏,感覺手背上似乎還殘留着他的體溫。
“會......會了。”她有些結巴。
周凜沒拆穿她,站起身,重新拎起地上的野雞。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林晚,眼神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去那邊灌木叢下面,找個窄點的地方下上。明天早上再去收。別老去看來回踩,留了人氣兒兔子就不來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
走得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林晚蹲在原地,看着那個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風雪中。
她低頭看了看手裏那個做工精巧的鐵絲套,又摸了摸剛才被他握過的手。
嘴角忍不住瘋狂上揚。
這大隊長,看着冷冰冰的,手倒是挺熱乎。
而且......還挺會撩。
林晚哼着歌,小心翼翼地走到灌木叢邊,按照周凜教的方法,把套子下好。
還在旁邊撒了一把空間裏拿出來的幹玉米粒做誘餌。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
林晚拍了拍手上的雪,轉身回屋。
“明天中午,麻辣兔丁,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