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冷風像小刀子一樣。
刮得人臉生疼。
大黑馱着想想。
一口氣跑出了很遠。
直到再也聽不到後面的槍聲和叫罵聲。
它才慢慢放緩了腳步。
第二聲槍響雖然沒有打中要害。
但飛濺的鋼珠還是在大黑的右後腿上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鮮血順着黑色的毛發往下淌。
在地上留下一點一點的暗色痕跡。
【小主人。我跑不動了……腿好疼……】
大黑的聲音在想想腦海裏響起。
帶着明顯的虛弱和痛苦。
想想心裏一緊。
趕緊趴在它背上。
努力伸長小胳膊。
將那只神奇的小手。
摸向了大黑受傷的後腿。
就在觸碰到的瞬間。
一連串陌生的名字和模糊的草藥樣子。
就像有人在腦子裏畫畫一樣。
清晰地浮現出來：
【三七……止血……白及……生肌……還要用烈酒洗傷口……不然會發炎……】
這些東西。
想想一個都不認識。
但她就是知道它們能治好大黑的腿。
同時。
她自己的小腿也傳來陣陣劇痛。
那個斷骨的藥方也再次浮現在腦海裏。
她需要藥。
大黑也需要藥。
大黑馱着她。
一瘸一拐地順着土路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
遠處黑暗中出現了一點微弱的燈光。
那是一個小鎮的輪廓。
鎮子不大。
這個點兒路上已經沒什麼人了。
只有一家掛着“衛生所”牌子的小平房還亮着燈。
【大黑。你在這裏等我。我進去找藥。】
想想在心裏對大黑說完。
然後小心翼翼地從它背上滑下來。
她單腳站立。
扶着牆。
一點一點地蹦跳着。
挪到了衛生所的門口。
她透過玻璃窗往裏看。
一個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子後頭打瞌睡。
屋子裏彌漫着一股濃濃的來蘇水味兒。
想想推開門。
門軸發出了“吱呀”一聲。
醫生被驚醒了。
他不耐煩地抬起頭。
當他看清門口站着的是一個什麼“東西”時。
眉頭立刻皺成了一個疙瘩。
眼前的這個小女娃。
渾身上下像是從泥裏滾出來的。
頭發黏成一綹一綹的。
臉上又是泥又是淚痕。
還混着幹涸的血跡。
一股子豬糞和污泥混合的臭味兒撲面而來。
熏得王醫生直往後仰。
“幹啥的？要飯要到我這兒來了？去去去，趕緊走！”
王醫生嫌惡地揮了揮手。
像是在趕一只蒼蠅。
想想被他凶惡的態度嚇得縮了縮脖子。
但一想到外面還在流血的大黑和自己斷掉的腿。
她鼓起了全部的勇氣。
她張了張嘴。
卻只能發出沙啞的“啊……啊……”聲。
急得小臉通紅。
她指了指自己的腿。
又指了指藥櫃。
然後用小手比劃着搗藥的動作。
眼裏滿是乞求。
王醫生一愣。
隨即嗤笑出聲。
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原來是個小啞巴！還想要藥？拿錢來！沒錢就趕緊滾蛋！我這兒不是善堂！”
錢？
想想的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她把身上那件破爛的褂子翻了個底朝天。
除了泥巴。
什麼都沒有。
她所有的錢。
都被那個女人搶走了。
她的眼圈一紅。
眼淚又在打轉了。
她不能說話。
只能可憐巴巴地望着王醫生。
雙手合十。
不停地作揖哀求。
“沒錢說個屁！”
王醫生徹底不耐煩了。
“腿斷了就讓你爹媽帶你來！趕緊滾，別耽誤我睡覺！”
就在這時。
診所的門被“砰”的一聲猛地撞開。
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
滿頭大汗、臉色慘白地抱着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沖了進來。
“王醫生！快！快救救我兒子！”
男人聲音都在發抖。
“剛還好好的。
突然就暈過去了。
身子還一抽一抽的！”
王醫生一看來人了。
也顧不上驅趕想想了。
趕緊站起來。
他接過孩子。
放在診療床上。
那小男孩雙眼緊閉。
嘴唇發紫。
小小的身體正不受控制地猛烈抽搐着。
“怎麼回事？下午不是還好好的嗎？”
王醫生一邊檢查。
一邊皺着眉問。
“不知道啊！就剛才。
他喊了聲肚子疼。
然後就……就這樣了！”
孩子的父親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王醫生又是聽心跳。
又是翻眼皮。
忙活了半天。
額頭上的汗也冒出來了。
這症狀太凶險了。
他根本沒見過。
一時間束手無策。
就在所有人都焦急萬分的時候。
牆角的想想突然有了動作。
她顧不上自己腿上的劇痛。
單腳支撐着。
一蹦一跳地挪到了那個焦急的父親身邊。
用力拽了拽他的衣角。
男人心煩意亂。
回頭剛想呵斥。
卻對上了一雙烏溜溜的、滿是急切和堅定的眼睛。
想想指了指床上的小男孩。
又用力地指了指自己。
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的喉嚨裏發出“啊啊”的急促聲音。
仿佛在說：
我能救他！
王醫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瞬間炸了毛：
“你個小啞巴添什麼亂！給我滾出去！”
在他看來。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
他一個正經醫生都束手無策。
一個泥猴子一樣的小丫頭片子能幹啥？
孩子的父親也皺起了眉。
覺得這小丫頭在胡鬧。
可想想沒有放棄。
她那雙清澈又執着的眼睛。
死死地盯着那個快要急瘋了的父親。
眼看他不信。
想想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震驚的舉動。
她把自己的右手食指塞進嘴裏。
用盡全力。
狠狠一咬！
“唔！”
一聲悶哼從她喉嚨裏發出。
鮮血立刻從指尖涌了出來。
她不顧疼痛。
蹲下身。
用那根流血的手指。
在滿是灰塵的水泥地上。
一筆一劃地寫下了幾個歪歪扭扭的血字：
【我 能 救】
那鮮紅的三個字。
在昏暗的燈光下。
像烙鐵一樣燙進了孩子父親的眼睛裏。
一個五六歲的、渾身是傷的小啞巴。
竟然用咬破手指寫血字的方式。
告訴他。
她能救他的兒子！
這是何等的決心和篤定！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
想想已經單腳跳了過去。
她伸出那只還沾着血和泥的小手。
輕輕地放在了那個抽搐的小男孩的額頭上。
就在觸碰到的瞬間。
一幅清晰的“畫面”出現在想想的腦海裏：
【誤食了毒蘑菇……傷了肝……需要甘草、黃連、綠豆……趕緊解毒……】
她立刻回過頭。
指着藥櫃裏的幾味藥。
又指了指旁邊的綠豆。
急得“啊啊”直叫。
拼命地比劃着熬水、灌下去的動作。
王醫生徹底被激怒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毒蘑菇中毒哪是這麼治的？你個小屁孩懂什麼！出了事誰負責？我告訴你，我這可沒這些亂七八糟的藥！治不好賴上我怎麼辦？”
他打死也不敢開這個方子。
這要是吃出人命。
他的診所就別想開了。
就在他們爭執的時候。
床上的小男孩情況急轉直下。
突然開始口吐白沫。
呼吸也變得微弱起來！
“兒子！”
孩子的父親徹底崩潰了。
他看着王醫生一副推卸責任的死樣子。
又看了看地上那三個觸目驚心的血字。
和想想那雙焦急又篤定的眼睛。
心一橫。
下了決心！
“王醫生！就按她說的辦！快去拿藥！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擔着！跟你沒關系！”
他沖着王醫生大吼道。
人命關天。
又有家屬打了包票。
王醫生這才不情不願地從藥櫃裏翻出了那幾樣藥材。
孩子的父親也顧不上幹淨不幹淨了。
直接用熱水瓶裏的熱水把藥材泡開。
又把綠豆搗碎了混進去。
撬開兒子的嘴。
一勺一勺地灌了進去。
所有人都緊張地盯着床上的孩子。
奇跡。
就這麼發生了。
幾勺濃黑的藥汁灌下去之後。
那小男孩的抽搐竟然真的慢慢緩和了下來。
臉上駭人的紫色也開始一點點褪去。
呼吸漸漸變得平穩。
沒過多久。
他“哇”的一聲。
吐出了一大口黑褐色的穢物。
然後。
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真的……
真的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