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姝儀翻身上馬,繮繩一扯,馬蹄朝着來時的路踏去。
君瀾之騎馬追過去,胯下駿馬揚蹄疾馳,直接攔在她身前。
她仍是沒看他一眼,連繮繩都未曾收緊,只微微偏過馬頭,擦着他的馬腹離開,徑直去往營帳處。
營帳外人聲鼎沸,笑語喧闐。
衆人見公主策馬而來紛紛躬身行禮,又忍不住抬頭看她。
君姝儀一身湖藍勁裝勾勒出纖細窈窕的身姿,烏黑長發束成利落的馬尾,隨着策馬的動作輕晃,嬌俏靈動分外惹眼,只是頰邊那道咬痕紅得刺目。
周遭投來的目光頓時變得復雜,有好奇,有探究,還有幾分隱晦的揣測,黏在她身上揮之不去。
“看什麼看!”
冷斥聲陡然響起,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壓。
君瀾之不知何時已勒馬跟在她身後,目光掃過那些大着膽子窺視的人,眸底寒意凜冽。
衆人連忙垂下眼睫,紛紛避讓開來。
君姝儀在營帳前勒住繮繩,利落翻身下馬。
守在帳外的晚晴見狀迎上來,目光觸及她頰邊的咬痕時,滿眼訝然,脫口道:“殿下臉上這是……”
她沒應聲,只抬手掀開厚重的營帳簾子,身影一閃便進了帳內。
君瀾之也跟着下馬,剛要抬步跟進,晚晴卻快步上前,微微躬身攔住了他的去路。
帳內傳來君姝儀悶悶的聲音:“晚晴,不許放任何人進來。”
“是,殿下。”晚晴連忙應下,抬眼看向君瀾之,眼神裏的勸阻與無奈不言而喻。
君瀾之望着那扇緊閉的營帳門,喉結滾了滾,終究是沒再硬闖,只低低地嘆了口氣,轉身緩步離去。
帳內靜悄悄的,只有角落裏的竹籠裏傳來細微的啃食聲。
那只雪白的小兔子正抱着一截胡蘿卜吃得正香,君姝儀走上前,指尖輕輕拂過兔子柔軟的絨毛,又拿起一根胡蘿卜遞到它嘴邊。
她喂了好一會兒,覺得肚子有些餓了,正想喚晚晴進來取些點心,簾櫳卻先一步被人撩開。
君瀾之掀了簾子進來,手裏還拿着幾串烤得焦香流油的肉串。
“營外有人在烤野味兒,聞着香,便給你帶了些。”他揚了揚手裏的肉串,笑意散漫。
君姝儀側過臉,眼睫垂着,懶得搭理。
君瀾之望着她冷淡的側臉,咬了咬牙,將一個肉串吃進肚裏,然後直接抬手用肉串的鐵籤在自己臉頰上劃了一下。
一道紅痕霎時冒了出來,滲出血珠。
“你瘋了!”君姝儀滿眼訝色,
“這下皇姐肯理我了?”他笑得眉眼彎彎,不顧臉上的疼,把肉串往她手裏一塞。
君姝儀皺了皺眉,把肉串放到案上的空盤裏,轉身從屜子裏摸出一小盒金瘡藥膏,狠狠扔到他懷裏。
君瀾之穩穩接住,指尖捏着冰涼的瓷盒,笑得愈發肆意:“皇姐果然還是關心我。”
“我自然關心你,不像你總是惹我。”君姝儀輕哼一聲,“本來還想着明日帶你一起去淨塵寺爲你求平安呢。”
君瀾之捏着藥膏的手一頓:“求平安?”
“你不是要去往封地了?路途遙遠,又毗鄰邊境,近來兩國摩擦不斷,我……”她頓了頓,“總該求個心安。”
他勾唇笑了,將藥膏擱在一旁:“心意我領了,只是這淨塵寺,我就不去了。”
“爲何?”君姝儀抬眼望他,眸中滿是不解。
她記得從前年少時,他最是愛跟着她去淨塵寺,看僧人抄經,聽暮鼓晨鍾,連寺裏的素齋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君瀾之垂眸,說道:“我總覺得,我所求的那些,佛祖不會應。”他勾了勾唇角:“況且,他定是不喜我這樣的人。”
“都說佛渡衆生,怎會有偏愛憎厭之分?”君姝儀反駁道。
“可這世間的人,有千千萬萬種。比如殺人如麻、雙手染血的劊子手,比如盜玉偷香、行止不端的宵小之徒。”
他抬眼,目光沉沉地鎖住她,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喑啞,“又比如那些悖逆人倫、心懷齷齪之人——他也會一並包容嗎?
君姝儀皺了皺眉:“那種大奸大惡之人,就別想着求佛祖原宥了,直接進地府贖罪去吧。”
“不過你又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君姝儀頓了頓,想到君瀾之莫名的轉變,突然恍然大悟:“你莫不是因爲前些年打仗時自告奮勇跟着去了,在戰場上殺多了人見多了屍體,所以才覺得自己身懷罪孽不敢見佛?”
君瀾之沉默着沒吭聲,眼裏看不出情緒。
君姝儀當他是默認了,自顧自得嘆了口氣,拉着他的手安慰道:“沙場廝殺,本就是身不由己。守的是家國萬裏,護的是黎民百姓,何來罪孽可言?”
她心裏浮起幾分愧疚來,她和他朝夕相處,居然沒發現他還有這個瘡疤,不過誰讓他從沒提過。
她便皺了皺眉嗔怪道:“你什麼話都憋在心裏,不想跟我提也可以去找皇兄。”
君瀾之失笑一聲,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這都被你猜到了,還得是皇姐最了解我。”
他轉移了話題,“給你帶的肉串都涼了,要不要出去親手烤幾串來吃?”
“好啊。”君姝儀眼睛亮了亮。
“可我還不怎麼會烤。”
“我教你不就是了。”
帳外忽得傳來聲響——“殿下,沈二公子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