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貪嘴吃了大半盤烤肉,君姝儀便覺喉嚨裏火燒火燎的,唇角還上火起了小燎泡。
君珩禮知曉後,開始管控她的飲食,勒令御膳房往後只許給她備些清淡之物,半點辛辣油膩的都不許沾。
連着幾日,案上擺的不是蓮子羹就是菌菇豆腐湯,寡淡得叫人咽不下喉。
今日午膳,君姝儀瞧着那碗清湯寡水的菜肴,只覺得沒有半點胃口,索性一口未動。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案前,蘸着朱砂描了半幅紅梅圖,窗外的日頭漸漸西斜,暖融融的光透過菱花窗,落在宣紙上,暈開一片淺淺的紅。
晚晴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福了福身,說道:“殿下,皇後娘娘在御花園設了秋宴,請您過去賞玩呢。”
君姝儀眼前一亮,擱下筆笑道:“好啊,正悶得慌呢。”
她起身理了理月白雲錦羅裙,簪了支赤金點翠步搖,便隨晚晴往御花園去。
御花園裏的金桂開得滿院芬芳,甜香沁人心脾;幾株銀杏落了滿地碎金,風一吹,葉聲簌簌。
臨水的八角亭裏,擺着幾張梨花木圓桌,桌上擱着精致的茶點果品。
皇後林芷兮端坐主位,兩側坐着淑妃、瑜妃等幾位嬪妃,正笑語晏晏地聊着天。
“姝儀來了?快,坐我身邊來。”淑妃瞧見她過來,便笑着招手。
淑妃身邊的侍女連忙搬來一張鋪着軟墊的梨花木椅,君姝儀道了聲謝,便挨着她坐下。
她與這幾位娘娘素來親近,她們比她大個七八歲,從前她在宮裏四處玩耍的時候,每次遇見了,她們都會圍過來捏着她的臉,誇她生得玉雪可愛。
淑妃果然又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指尖帶着些脂粉香:“幾日不見,怎麼又瘦了?可是宮裏的御膳不合胃口,沒好好吃飯嗎?”
君姝儀嘆了口氣道:“最近上火,都吃的些清淡之物,就沒有胃口。”
淑妃將一塊糕點塞進她手裏,“嚐嚐這個海棠糕,御膳房新出的方子,加了蜂蜜漬的海棠果,甜而不膩,最是解膩降火。”
她又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極低:“小姝儀,姐姐知道你和皇上最爲親近,你幫姐姐在他面前說句好話,讓他多來姐姐宮裏坐坐好不好?”
君姝儀面露難色:“這……這我怎麼開口呀……”
淑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逗你的呢。皇上要是知道我巴結你謀寵,指不定得討厭上我呢。”
她說着,輕輕嘆了口氣,語氣裏帶着幾分嬌嗔的抱怨,“也不知道你皇兄是不是有什麼隱疾,半年來不了後宮一趟。”
“我母親在我入宮前,教了我好多宮鬥招數,竟是半點也沒派上用場,連皇帝的人影都摸不到。”
君姝儀連忙扯了扯她的袖子,眉眼間滿是慌張:“淑妃姐姐!這種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被旁人聽了去可就麻煩了。”
淑妃見她這副緊張模樣,笑得更歡了:“怕什麼?左右這亭子裏都是自家人,還能傳出去不成?大不了,就讓你皇兄把我逐出宮去,也省得在這深宮裏蹉跎歲月。”
君姝儀被她逗得笑出聲來,知道她素來心直口快,不過是說着玩的。
淑妃性子爽朗,與其他嬪妃也處得極好,平日裏她們喜愛聚在一起,就像尋常姐妹一般說說笑笑。
正說着話,坐在另一側的瑜妃忽然開口,目光落在君姝儀身上,帶着幾分打趣:“說起來,小姝儀,你再過些日子就要成親了。還沒見過你那位駙馬長什麼樣,改日可得把人帶進宮來讓我們瞧瞧。”
話音剛落,其他幾位嬪妃也紛紛附和起來。
“是啊是啊,那沈二公子到底俊不俊俏?我們小姝儀生得這般如花似玉,也不知道他配不配得上。”
“我家弟弟前些日子在街上見過那沈二公子一面,跟我說他生得極爲普通,連我弟弟的一半好看都沒有。小姝儀,你想不想再收個面首?”
“你這話說的,莫不是想把你那寶貝弟弟塞給小姝儀?到底是你的主意,還是你弟弟的主意啊?”
七嘴八舌的打趣聲此起彼伏,君姝儀只覺得臉頰發燙,從耳根紅到了脖頸,她羞窘地低下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了。”端坐主位的林芷兮終於開口,聲音溫和卻帶着幾分威嚴,“別打趣她了,都沒點規矩。”
幾位嬪妃聞言,紛紛住了口,相視一笑,又轉而聊起了別的話題,或是說些宮外的新鮮趣事,或是點評着時下流行的衣飾紋樣,亭子裏又恢復了歡聲笑語。
待到夕陽西斜,茶宴也漸漸散了,嬪妃都帶着侍女各自回宮。
君姝儀留了下來,在御花園裏慢慢賞花散步。
秋陽暖融融地灑下來,將她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她行至一處假山旁,忽聞一陣尖利的斥責聲和鞭子破空的脆響。
君姝儀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醬色比甲的嬤嬤,正攥着一根牛皮鞭,一下下抽打在跪地宮女的背上。
那宮女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宮裝,背脊挺得筆直,任憑鞭子撕開布料,滲出點點猩紅,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下頜線繃得緊而利落,側臉的輪廓透着幾分說不出的熟悉。
“住手!”君姝儀的聲音帶着威儀。
嬤嬤嚇得一哆嗦,忙不迭地收了鞭子,轉身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奴才給公主殿下請安!”
“青天白日的,爲何在此動粗?”君姝儀緩步上前,目光掃過地上碎裂的青瓷花瓶殘片。
嬤嬤連忙哭訴:“回殿下的話!這丫頭是剛入宮的新人,笨手笨腳的!方才奉命搬這御花園的陳設花瓶,竟沒拿穩摔碎了!奴才說她兩句,她還敢犟嘴,奴才這才……”
“不過一個花瓶而已,”君姝儀蹙着眉打斷她,目光落在宮女滲血的肩頭,心頭有幾分不忍,“哪裏值得這般動怒?”
“碎了便叫內務府補一個來,何必苛責一個新人。此事到此爲止,不必再追究。”
嬤嬤連聲應諾,灰溜溜地退到了一旁。
那宮女這才緩緩俯身,對着君姝儀磕了個頭,聲音清冽平靜:“謝公主殿下恩典。”
君姝儀盯着她垂着的側臉,眉骨的弧度、鼻尖的輪廓,越看越覺得熟悉。
她心念微動,溫聲道:“抬起頭來,讓本宮好好瞧瞧你。”
那婢女聽話地抬頭,露出一張清麗絕倫的臉。
君姝儀瞳孔猛縮,這婢女竟與她母後的畫像生得這般相似。
她恍惚了一下,隨後收起了情緒,“起來吧。”
“是。”
君姝儀又多看了她幾眼,忍不住感嘆道:若她母後在世,說不定也是這般樣貌。
隨後她也不再管這個宮女,繼續沿着碎石小徑賞花,身後的一衆婢女連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