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後的治療
上午八點,市衛生監督所的兩名工作人員站在“濟世堂”針灸館門口,手裏拿着封條和公告。
林淵提前接到了電話通知,已經等在醫館裏。他穿得很正式——白大褂熨得平整,頭發梳理整齊,連醫館的地面都打掃得一塵不染。
“林淵醫師,”爲首的中年工作人員語氣官方,“根據《醫療機構管理條例》第三十二條,以及近期多起投訴舉報的初步調查結果,現決定對你執業場所‘濟世堂’針灸館實施暫停執業措施,期限三十日。”
他展開公告:“這是正式通知。請你在上面籤字確認,然後配合我們貼封條。”
林淵接過公告,逐字看完。
理由列了三條:涉嫌超範圍執業(治療ALS等疑難重症)、涉嫌虛假宣傳(直播中誇大治療效果)、涉嫌違反醫學倫理(未經充分知情同意進行實驗性治療)。
“我可以解釋……”林淵開口。
“調查階段可以提交書面說明。”工作人員打斷他,“但現在必須執行暫停措施。這是規定。”
林淵沉默片刻,在公告上籤了字。
“館內的醫療器械、藥品、文件資料,都保持原狀嗎?”
“是的,貼封期間不得移動任何物品。三十天後根據調查結果決定是否解封或進一步處理。”
兩名工作人員開始貼封條。
黃色的封條,蓋着紅色的公章,交叉貼在玻璃門上。最後一張封條貼在門鎖處,意味着三十天內這扇門不能再打開。
整個過程只用了十分鍾。
工作人員離開後,林淵站在門外,看着醫館。
“濟世堂”三個字在晨光中依然清晰,但門上的封條像兩道傷疤。街坊鄰居遠遠看着,小聲議論,沒人敢靠近。
林淵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
然後,他撥通陳主任的電話。
“陳主任,醫館被封了。三十天。”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意料之中。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謝啓和張明偉的治療怎麼辦?”
“可以轉到醫院康復科,作爲科研項目的延續。但你需要以‘研究助理’身份參與,不能獨立操作。”
“好。”林淵頓了頓,“還有……我想見見鄭教授,聊聊臨床試驗的設計。”
“我幫你約。下午三點,醫院見。”
掛斷電話,林淵最後看了一眼醫館。
七十年的祖傳醫館,第一次被封。
爺爺如果知道,會怎麼想?
林淵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他轉身離開,沒有回頭。
二、純白空間的真相
下午一點,林淵租住的單身公寓。
這是一間三十平米的老房子,月租八百,家具簡單。林淵坐在床邊,打開“星穹醫者”APP。
界面依然在,但多了一條新消息:
【檢測到傳導者執業場所被強制關閉】
【外部壓力等級:高】
【啓動緊急支持協議】
【歸源者中樞請求與傳導者直接對話】
【是否接受?】
直接對話?
之前只有治療時樞光會聯系他,現在中樞要直接對話?
林淵點擊【接受】。
這一次,感覺完全不同。
後頸的麻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強烈,但伴隨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種……溫暖的包容感。眼前的世界沒有變成純白空間,而是仿佛疊加了一層新的維度。
他還在公寓房間裏,但能看到房間裏多了幾個光點——柔和的白金色,懸浮在空中,緩緩旋轉。
然後,一個聲音直接在意識深處響起。
不是樞光那種平靜無波的機械音,而是更豐富、更有層次感的聲音,像是一位智慧長者在溫和地說話:
“傳導者林淵,我是歸源者文明的中樞意識代表,你可以稱我爲‘源知’。”
“中樞意識代表?”林淵在意識中回應,“和樞光醫官有什麼不同?”
“樞光是第三醫療組的首席醫官,負責具體治療操作。而我,代表整個歸源者文明的意志,負責‘火種協議’的整體執行。”
源知的聲音帶着某種安撫的力量:“我們知道你正在經歷困難。地球文明的規則體系正在對你施加壓力,這在我們觀測的衆多‘火種傳導者’經歷中是常見現象。”
“常見現象?”
“是的。當一個新生文明首次接觸高階文明的知識時,其內部往往會產生劇烈反應:懷疑、恐懼、排斥、甚至攻擊。這是文明自我保護的本能,也是文明成長必須跨越的門檻。”
林淵沉默片刻,問:“你們到底是誰?爲什麼要幫我……幫地球?”
這一次,源知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展現了一幅圖像——直接投射在林淵的意識中。
浩瀚的宇宙,無數星辰閃爍。其中一個星系中,一顆藍色的星球正在經歷一場災難:巨大的小行星撞擊,全球性的火山爆發,遮天蔽日的塵埃,生態系統崩潰……
“這是歸源者母星,七千萬年前。”源知的聲音變得低沉,“我們的文明當時已經達到了科技頂峰,可以改造行星,可以跨越恒星,可以創造人工智能。但我們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文明的本質,不是技術的堆積,而是靈魂的覺醒。”
圖像變化:星球表面,城市化爲廢墟,幸存者在地下避難所掙扎。但就在最絕望的時刻,星球上空出現了光——不是自然光,是某種更高維度的存在投射的光。
“他們自稱‘啓明者’,是一個已經完成靈魂覺醒的古老文明。他們沒有直接拯救我們的星球,而是傳授給我們兩項核心知識:第一,如何在能量層面修復生命體;第二,如何喚醒文明集體的靈性意識。”
“這就是星醫技術的起源?”
“是的。依靠這些知識,我們不僅修復了星球生態,更重要的是,我們文明的整體意識發生了躍升。個體之間的心靈連接增強,集體智慧涌現,對宇宙的理解達到了全新維度。”
圖像再次變化:修復後的星球,文明重新繁榮,但這次不同——城市與自然和諧共存,科技與靈性平衡發展,每個個體都在追求自我覺醒的同時貢獻於集體進化。
“我們花了三千萬年時間,從瀕臨滅絕到完成第一次‘文明揚升’。”源知說,“然後,我們繼承了‘啓明者’的使命:在宇宙中尋找有潛力的新生文明,在他們面臨關鍵轉折點時,給予適當的引導——這就是‘火種協議’。”
林淵被震撼了。
他一直以爲外星文明是來治病救人的醫生,現在才知道,他們是文明進化的導師。
“爲什麼選中地球?爲什麼選中我?”
“地球文明正處在關鍵轉折點。”源知解釋,“科技發展到了可能自我毀滅的程度,但靈性覺醒還遠遠落後。這種不平衡已經導致了許多危機:生態破壞、資源爭奪、心靈空虛、集體焦慮……如果不調整方向,你們可能走上我們曾經差點走上的毀滅之路。”
“至於爲什麼選中你……”源知的聲音裏有一絲溫和的笑意,“每個文明都有一些特殊的個體,天生具有高度的‘靈性共鳴體質’。你的經絡系統異常純淨,鬆果體活性是普通地球人的九倍以上,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有一顆純粹的醫者之心。即使在最絕望的時候,你想的也是如何救人,而不是如何自保。”
林淵想起自己按下第一個【確認】按鈕的那個夜晚。
破產邊緣,走投無路,卻還是想試試能不能救一個陌生人。
“所以……治療疾病只是手段?”他問。
“是的。治療的真正目的有三個:第一,證明能量醫學的真實性,打破地球文明對物質的過度執着;第二,通過治愈奇跡,喚醒更多人對生命、對宇宙的敬畏和好奇;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幫助個體完成初步的靈魂覺醒。”
源知調出一組數據圖像:“以謝啓爲例。他在患病期間經歷了深度的生命反思,對存在的意義有了全新認識。而治療過程中,他每次的虔誠呼喚,實際上都是一次深度的冥想,一次與更高自我的連接。現在他雖然還沒有完全覺醒,但已經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那你們擁有的那些醫療技術……”
“我們展示給你的,只是最初級的部分。”源知說,“真正的歸源者醫療科技,涉及到多維空間的能量操作、意識頻率的直接編程、時間線上的因果修復……但這些對當前的地球文明來說還太超前。我們只能從最基礎的開始:用你們能理解的‘經絡’‘能量’概念,引導你們入門。”
林淵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既然你們有這麼先進的技術,爲什麼不直接公開接觸?爲什麼要在暗中治療?”
“因爲文明成長必須自主完成。”源知嚴肅地說,“如果我們直接現身,告訴你們所有答案,地球文明就會失去自我探索、自我成長的機會。真正的覺醒,只能從內部發生。我們只能做引導者,不能做替代者。”
“就像教孩子走路,”林淵喃喃道,“可以扶,但不能抱着走。”
“很貼切的比喻。”源知贊許,“而且,直接公開接觸還可能引發恐慌、崇拜、或依賴——這些都會阻礙真正的覺醒。”
圖像漸漸淡去。
“林淵,你現在面臨的選擇,也是覺醒的一部分。”源知的聲音變得更加深沉,“你可以選擇放棄,回歸普通生活,我們會尊重你的選擇,並抹除你相關記憶。你也可以選擇繼續,但這條路會越來越難:更多的質疑,更多的攻擊,甚至可能的人身危險。”
林淵沒有猶豫:“我繼續。”
“爲什麼?爲了救人?”
“爲了救人,也爲了……看到你們讓我看到的那個未來。”林淵說,“一個科技與靈性平衡的文明,一個人人覺醒的世界。我想看看,地球能不能也走到那一步。”
“很好。”源知的聲音裏帶着欣慰,“那麼,作爲對你決心的回應,我們將爲你解鎖‘星穹醫者’系統的部分高級功能。”
林淵的手機震動。
【系統升級中……】
【解鎖新模塊:文明引導知識庫】
【解鎖新工具:意識頻率掃描儀(便攜版)】
【解鎖新權限:有限度的主動患者搜索(每月3次)】
【特別授予:歸源者醫療科技原理概覽(僅供傳導者理解,不可傳播)】
“這些新功能會幫助你在監管下繼續工作。”源知說,“但記住,核心原則不變:引導,而不是替代;啓發,而不是灌輸。”
“我明白。”
“最後,關於你即將參與的臨床試驗……”源知頓了頓,“這是一個好機會。用地球文明認可的科學方法,驗證能量醫學的效果。我們會提供適當的技術支持,但數據必須真實,過程必須嚴謹。”
“你們怎麼支持?”
“在你進行治療時,我們可以調整能量輸出的‘可觀測性’。”源知解釋,“比如,讓紅外熱成像顯示更清晰的經絡熱圖,讓肌電圖顯示更規律的神經信號。但這些都基於真實的治療效果,只是讓效果更容易被你們的儀器捕捉到。”
林淵懂了。
外星文明不會造假,但會讓真相更容易被看見。
“謝謝。”他由衷地說。
“不,應該謝謝你,傳導者。”源知的聲音漸漸淡去,“每一個願意承載火種的人,都是宇宙中最勇敢的靈魂。保重。”
連接斷開。
林淵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坐在公寓的床邊。
窗外陽光正好。
但他的內心,已經完全不同。
三、醫院的新開始
下午三點,江城中心醫院科研樓會議室。
鄭教授、陳主任,還有另外三位專家已經在等林淵。
“林大夫,坐。”鄭教授指了指空位,“我們正在討論臨床試驗的方案。”
會議桌上攤開着厚厚的資料。林淵坐下,看到第一頁的標題:“中西醫結合能量療法治療運動神經元病的多中心隨機雙盲對照研究——初步設計方案”。
“這是初步框架。”鄭教授說,“計劃招募60名早期至中期ALS患者,隨機分爲三組:A組接受你的針灸能量治療,B組接受傳統針灸治療,C組接受標準康復治療加安慰劑針灸。治療周期六個月,主要終點是ALSFRS-R評分的變化率。”
ALSFRS-R是ALS功能評分量表,從言語、吞咽、上肢功能、下肢功能、呼吸等方面全面評估病情。
“雙盲怎麼做?”一位專家問,“林大夫的治療有明顯特點,患者和評估者很容易猜到哪個是實驗組。”
“這就是難點。”陳主任皺眉,“林大夫的治療過程,患者會有明顯感覺:熱、麻、能量流動感。傳統針灸雖然也有針感,但通常沒有這麼強烈和系統。”
林淵想起源知的話。
他開口:“也許我們可以換一個思路。”
所有人都看向他。
“不做雙盲,做開放標籤。”林淵說,“但加強客觀指標的監測。比如每次治療前後,都用紅外熱成像記錄體表溫度變化,用高密度肌電圖記錄肌肉電信號,用功能性近紅外光譜記錄腦部血流變化……用盡可能多的客觀數據,來證明治療產生了特定的生理效應。”
“然後,”他繼續說,“我們可以把重點放在長期效果上。如果我的方法真的有效,那麼治療組的功能衰退速度應該顯著慢於對照組,甚至出現逆轉。這是做不了假的。”
鄭教授沉思:“開放標籤研究確實可以避開雙盲的難題,但會引入安慰劑效應的問題。”
“所以我們用客觀數據來補充。”林淵堅持,“如果只是安慰劑效應,不應該產生規律的經絡熱圖、特定的肌電信號模式、以及可重復的腦血流變化。”
會議室裏安靜下來。
幾位專家交換眼神。
“這個思路……有一定道理。”一位神經生理學專家緩緩說,“如果能收集到足夠多、足夠特異的客觀數據,確實可以彌補開放標籤的缺陷。”
“但工作量會非常大。”陳主任說,“每次治療都要做全套檢查,成本很高。”
“我可以申請專項經費。”鄭教授說,“如果項目設計合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有可能支持。”
討論持續了兩個小時。
最終,方案初步確定:開展開放標籤的探索性研究,首批納入20名患者(含謝啓和張明偉),密集監測客觀指標,三個月後根據初步結果決定是否擴大規模。
“林大夫,”會議結束時,鄭教授叫住他,“你今天的思路很清晰,很專業。和之前那個只是在醫館裏做直播的年輕中醫,判若兩人。”
林淵笑了笑:“壓力讓人成長。”
“不只是壓力。”鄭教授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好像……突然對能量醫學的原理有了很深的理解。發生了什麼嗎?”
“只是這幾天想明白了一些事。”林淵避重就輕,“關於醫學的本質,關於治療的目的。”
鄭教授點點頭,沒有追問:“明天上午,謝啓的治療照常。這次會有更多專家旁觀,更多儀器監測。你準備一下。”
“好。”
離開醫院時,已經是傍晚。
林淵站在醫院大門外,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焦急的家屬,虛弱的患者,匆忙的醫護人員。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着對健康的渴望,對生命的執着。
他想起源知展示的那個未來:一個覺醒的文明,一個平衡的世界。
也許,那還很遙遠。
但每一步,都是從當下開始。
從治療一個患者開始。
從一個數據的收集開始。
從一次真誠的對話開始。
手機震動。
是張明偉發來的消息:“林大夫,看到新聞說醫館被封了,您沒事吧?我和謝啓都支持您,如果需要我們作證,隨時開口。”
林淵回復:“沒事,治療會繼續。明天見。”
他收起手機,走進暮色中。
醫館被封了,但路還在。
而且,他知道了這條路通向哪裏。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