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下燈繩。屋裏黑透了。
眼睛看不見,耳朵就靈敏起來。
林軟軟貼着牆根。恨不得把自己攤平了,融進石灰牆裏。
身後那股熱源源源不斷。燙得人心慌。
這哪裏是人。分明是個燒得正旺的煤爐子。
一米五的木板床。霍城平躺着,占去大半。
他睡姿板正,手貼褲縫。呼吸沉重綿長。即便睡着了,整個人也像張拉滿的弓。硬邦邦的。
窗外偶爾傳來幾聲野貓的嚎叫。淒厲得很。
襯得屋裏的心跳聲更響。撞得胸腔發麻。
林軟軟根本睡不着。
腦子裏亂哄哄的。一會兒是那雙全是老繭的大手,一會兒是他要打斷腿的狠話。
最後又繞回那句燙人的舍不得。
“往裏縮什麼?”
黑暗中,男人聲音突兀響起。嗓子啞着,透着股剛醒的煩躁。
“牆縫裏能摳出金條?”
林軟軟還沒回神。
一只滾燙的大手已經橫了過來。一把扣住她那截細腰。掌心像鐵鑄的,稍一用力,就把她往床中間拖。
“呀。”
後背撞上一堵堅硬溫熱的肉牆。
太硬了。實打實的肌肉硌得她肩胛骨生疼。
鼻尖立馬被那股熱烘烘的男人味占據。混着淡淡的肥皂香,蠻橫地鑽進肺裏。
“別動。”
霍城的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沉悶。
“再亂動,扔你下去。”
嘴上凶得厲害。那只搭在腰窩上的大手卻沒鬆開。
粗糙的指腹無意間擦過她腰側軟肉。激得她縮了縮身子。
林軟軟身板僵硬。大氣不敢喘。
過了許久。
確認身後的男人真的只是把她當抱枕。緊繃的神經才被那源源不斷的體溫泡軟。
這一天又是重生又是結婚。折騰得夠嗆。
困意涌上來。她迷迷糊糊閉上了眼。
她睡得香甜。對霍城來說,卻是酷刑。
懷裏的女人軟得像團棉花。身上那股子奶香味兒,順着毛孔往骨頭縫裏鑽。
關鍵這嬌氣包睡相極差。
後半夜嫌熱,哼哼唧唧地翻身。一條腿直接橫跨過來,壓在他小腹上。
霍城渾身肌肉驟然繃緊。
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觸感細膩溫熱。
這哪裏是壓腿。這是要命。
他在黑暗中咬牙。喉結上下滾動。
換了平時,哪個不怕死的敢這麼撩撥。他早就把人辦了,讓她見識見識軍人的體能。
可一想到這嬌氣包剛才的模樣。拿着離婚協議書,嚇紅了眼。
算了。
霍城閉眼。把那股火氣硬生生壓下去。
來日方長。
到了海島,進了他的地盤。有的是時間慢慢算賬。
他伸手握住那只不安分的腳踝。掌心下的皮膚滑得讓人抓不住。
剛想把腿挪開。林軟軟不滿地咕噥一聲。
反而變本加厲地往他懷裏鑽。臉頰在他滾燙的胸口蹭了兩下,找了個舒服位置徹底睡死過去。
霍城盯着漆黑的房頂。聽着懷裏綿長的呼吸。
覺得簡直是自找罪受。
娶個祖宗回來供着,還得負責暖床。
這一夜。大名鼎鼎的活閻王,硬是睜着眼數了一晚上的羊。
次日清晨。
早秋的陽光刺破窗戶紙。
林軟軟這一覺睡得格外安穩。像是窩在雲端裏,渾身暖洋洋。
她迷糊着蹭了蹭身下的大抱枕。手感有點硬,但勝在有彈性,還挺熱乎。
等等。
硬的?
林軟軟眼皮一跳。腦子嗡地一聲。
入目是一片寬闊結實的古銅色胸膛。舊傷痕縱橫交錯。它們趴在上面,顯得格外凶悍。
視線順着起伏的肌理上移。
是男人滾動的喉結,線條冷硬的下頜。最後撞進一雙布滿紅血絲的黑眼睛裏。
此刻她整個人八爪魚似的掛在霍城身上。兩手抱着他的腰,一條腿還極其不雅地壓着。
血液直沖腦門。林軟軟臉頰通紅。
“醒了?”
霍城靠在床頭。一條長腿曲着。
手裏正拿着塊鹿皮布擦拭一把漆黑的軍刀。刀鋒薄,寒光凜冽。
林軟軟觸電般縮回手腳。迅速滾到床角裹緊被子。只露出一雙溼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
“早。早啊。”
她看着那把刀。艱難地咽了咽口水。
“你。你幹嘛呢?”
一大早玩刀?這就是活閻王獨特的起床氣?
霍城掀起眼皮掃了她一眼。眼底有些發青。
咔噠。
軍刀歸鞘。
“擦刀。”
他聲音又冷又硬。像是砂紙磨過桌面。
“去火。”
“去火?”
林軟軟懵了一下。
霍城沒解釋。視線掃過她領口露出的鎖骨,翻身下床。
“起來。收拾一下,去主宅敬茶。”
他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皺,沉聲道。
“今天是最後一天。那邊肯定不會安分。敬完茶我們就走。”
提到主宅,林軟軟低下頭。
那是林心兒和繼母的主場。還有霍家那些等着看笑話的親戚。
“哦。”
她乖乖應了一聲。手忙腳亂地開始穿衣服。
爲了不丟面子,她特意挑了一件的確良碎花襯衫。配上一雙帶金屬扣的小皮鞋。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站久了,腳有些浮腫。平時正好的鞋子,今天那個金屬扣太小,怎麼也扣不上。
越急越亂。
林軟軟急出一鼻尖細汗。白嫩的手指勒得通紅,那扣子就是卡不進去。
正跟鞋扣較勁。
一只布滿老繭的大手忽然伸過來。握住了她的腳踝。
“笨死你算了。”
霍城在她面前蹲下身。
高大的男人像堵牆一樣立着。此刻卻毫無架子地低着頭,捧着她那只小巧的腳。
殺敵的手,襯得腳踝白生生。像塊一捏就碎的羊脂玉。
“我。我自己來。”
林軟軟臉更紅了。想縮腳。
“別動。”
霍城眉頭皺成川字。手掌稍稍用力捏住她腳踝。
他那雙習慣了握槍柄扭斷敵人脖子的手。此刻正捏着那枚指甲蓋大小的金屬扣。神情比拆炸彈還嚴肅。
但這顯然難倒了霍團長。
他手勁太大。這種比繡花還細的活兒,簡直比負重越野十公裏還難受。
他屏着呼吸,試探着用了點力。
崩。
一聲脆響。
那枚可憐的金屬扣直接被扯飛。彈在地上蹦躂兩下,滾進了牆角。
霍城捏着剩下的半截皮帶。動作停在半空。
林軟軟看着報廢的皮鞋。也不敢說話。
屋裏靜得只剩兩人的呼吸聲。
霍城看着手裏的殘骸。那張平日裏威風八面的臉,有些掛不住了。
像只闖了禍的大狗。耳朵都要耷拉下來。
“這玩意兒。”
他張了張嘴。聲音幹巴巴的。
“質量太差。偷工減料。”
看着他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林軟軟愣了一下。
緊接着。
噗嗤。
她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一笑,原本那點緊張和害怕全都散了。
眉眼彎彎,梨渦淺淺,整個人生動明媚。像清晨第一朵綻放的茉莉。帶着露水,清透又招人。
霍城看得晃神。
這是她嫁給他以來,第一次對他露出這樣毫無防備的笑。
不是討好,不是畏懼。
他喉嚨發幹。像被灌了一大口烈酒。
“行了,別笑了。”
他有些惱火地把壞掉的鞋往旁邊一扔。
語氣凶巴巴的。耳根子卻悄悄紅了一片。
“回頭老子賠你十雙。海島那邊有外貿貨,比這結實。”
他站起身拍拍手。看着還在笑得花枝亂顫的林軟軟。平日那股凶勁兒散得幹淨。
“笑了就好。”
他小聲嘀咕。
這嬌氣包。笑起來真他娘的好看。
“穿那雙布鞋。”
霍城從床底拉出千層底布鞋扔過去。
“那玩意兒不累腳。等會兒去主宅,要是那幫人給你氣受,你就踩我也方便跑路。”
林軟軟止住笑。乖乖換上布鞋,心裏那股暖意更甚。
“霍城。”
她忽然喊了一聲。
“幹什麼?”
霍城正扣着風紀扣,頭也不回。
“謝謝你。”
霍城動作一頓。
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盯着她。眼神直勾勾的。
他大步走過來。粗糙的大手在她發頂用力揉了一把,把她梳好的頭發揉得亂糟糟的。
“你是老子媳婦。謝個屁。”
他收回手。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冷硬。
聽在林軟軟耳朵裏卻多了幾分安全感。
“走了。去看看那幫牛鬼蛇神今天又能唱出什麼戲。”
霍城單手拎起那個巨大的行軍包。另一只手極其自然地牽住了林軟軟的手腕。
他的手掌幹燥溫熱。完全包裹住了她的手。粗礪的繭子磨着細膩的皮膚。
推開門,陽光正好。
林軟軟看着男人寬闊挺拔的背影。心裏的忐忑忽然就平復了。
有這個男人擋在前面。天塌下來都有個高的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