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一聲悠長的汽笛,顛簸了三個小時的運輸船總算靠岸了。
林軟軟剛扶着船舷站起來,胃裏就一陣翻騰。
她捂着嘴,煞白的小臉皺成一團,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她腿腳發軟,渾身像散了架,軟綿綿地掛在霍城身上。
“旅長,這麼多人看着,影響不好。”警衛員小王看着自家旅長把新媳婦護在懷裏,小聲提醒。
霍城置若罔聞。
他黝黑的臉沉了下來,直接將兩個沉甸甸的行軍囊甩給小王。
手臂一收,他無視碼頭上投來的各色目光,彎腰將林軟軟打橫抱了起來。
“規矩是屁。”霍城的聲音壓着火,目光冷厲地掃過小王,“沒瞎就該看見你嫂子站不穩。前面帶路!”
男人堅實的胸膛滾燙,混着烈日,汗水與煙草的氣息將她完全籠罩。
他的動作帶着股蠻橫的勁頭,卻意外地讓她慌亂的心安定下來。
林軟軟認命地把臉埋進他的頸窩,那些毫不客氣,扎在她身上的探究目光,總算被隔絕開。
可聲音擋不住。
“喲,快看,那就是讓霍閻王非要打報告娶回來的城裏媳婦?”
“嘖嘖,長得是真帶勁,跟畫上的人兒似的。就是這身子骨,看着就弱不禁風。”
一個穿着灰布褂子,顴骨高聳的中年婦女嗑着瓜子,將瓜子皮“呸”地吐在地上。
她嗓門不算大,說的話卻字字清晰地飄了過來:“娶個這麼嬌滴滴的回來幹啥?咱們這海島風大浪大,可不養吃白飯的閒人。”
林軟軟抓着他衣襟的手指收緊了。
霍城抱着她的手臂隨之收攏,腳步停住。
他那雙在戰場上看過生死的眼睛掃過去,沒什麼情緒,卻讓那女人從骨頭縫裏冒出寒氣。
剛剛還滿臉刻薄的女人,嘴皮子哆嗦了一下,手裏的瓜子都忘了嗑,眼神躲閃着轉過頭去,再不敢吱聲。
“別理那幫長舌婦。”霍城低頭,聲音壓得極低,語氣蠻橫,“到了老子的地盤,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給你讓路。”
吉普車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顛簸,每一下都震得人骨頭快要散架。
窗外是光禿禿的礁石山和一望無際的灰色海面。
偶爾能看見幾間低矮破舊的石頭房,門口掛着晾曬的漁網,空氣裏鹹腥的海風比碼頭更濃鬱。
這就是她和霍城未來的家?
林軟軟看着窗外荒涼的景象,心裏那點對新生活的憧憬,被冷風吹散了。
她悄悄捏緊了衣角,指節繃得生疼。
一只布滿厚繭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力道沉穩,不容掙脫,將她的手整個包住。
“條件是差了點。”他緊盯着她,喉結滾動,聲音有些幹澀,“等過兩年攢夠了資歷,老子就打報告,帶你調去個好地方。”
林軟軟搖了搖頭,抬眼看向他。
清澈的眸子裏映着男人棱角硬朗的臉。
她輕聲但認真地說:“我不是嫌棄。在林家,我住的閣樓還沒這車窗大。只要跟你在一起,哪裏都好。”
這是實話。
在林家,她是被無視,被算計的工具。
而眼前這個男人,從見面到現在,一直在用行動告訴她,他會護着她。
一句話,像只柔軟的小手攥住了霍城的心。
一股熱流在他胸口漲開,是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軟軟。”他叫她的名字,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他笨拙地抬手,用指背碰了碰她的額頭,又飛快地收了回去。
林軟軟的臉“騰”地一下紅透,連忙把頭埋進他懷裏,再不敢抬起來。
車子在半山腰的一片紅磚平房前停下,家屬院到了。
家家戶戶門口拉着晾衣繩,掛着洗得發白的舊衣服。
幾個光屁股的半大孩子在泥地裏追逐打鬧,看見吉普車,都好奇地圍了過來。
霍城抱着林軟軟下車,高大魁梧的身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
“霍旅長回來了!”
“我的天,他抱着的那個就是旅長媳婦吧?你瞧那皮膚,白得跟發光似的!”
林軟軟今天穿着一件紅底白花的的確良連衣裙,腰間系着一根細細的皮帶,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
在一群穿着灰藍工裝,皮膚黝黑的軍嫂中,她確實格格不入。
審視,嫉妒,好奇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她身上。
“穿得跟妖精似的,一看就不會幹活。”
“你看那腰,細得跟柳條一樣,這種身板能生養嗎?”
又是那個高顴骨的王嫂。
她正和幾個婆娘湊在一起,毫不掩飾地評頭論足,聲音裏的酸味隔着老遠都能聞到。
林軟軟咬住下唇,臉色更白了。
霍城面色鐵青,正要發作,林軟軟卻在他懷裏,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對他搖了搖頭。
他把火氣硬壓下去,抱着她的手臂卻不自覺地收得更緊了。
他沒再理會那些長舌婦,抱着她大步走向分給他們的,最裏邊的那間院子。
院子用半高的磚牆圍着,倒是比別家多了幾分清靜。
可當霍城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時,林軟軟的心還是沉了下去。
屋裏空蕩蕩的,只有一張光禿禿的木板床和一張缺了角的方桌。
牆皮大片脫落,露出裏面的黃泥,屋角甚至能看到青黑色的黴斑。
潮溼陰冷的黴味撲面而來,嗆得她幾欲作嘔。
霍城這樣頂天立地的男人,就是在這種地方住的嗎?
她心頭一陣酸澀,不是爲自己,是爲他。
霍城看着她垮下去的小臉,眉頭擰成了疙瘩,轉身就要往外走:“不行,這破地方人沒法住!老子去找後勤那幫小子給咱們換!”
“別。”林軟軟急忙從他懷裏掙下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用換,這裏挺好的。”
“好什麼?”霍城盯着她泛紅的眼圈,語氣又硬又沖,“別委屈自己。”
“真的。”林軟軟指了指窗外,努力擠出一個笑,“你看,有院子,還有棵樹呢。比我在林家那個小閣樓好多了。”
她仰頭對他笑,眼睛彎彎的,“只要收拾一下,就是我們的家了。”
“我們的家”五個字,輕輕撞在霍城的心上。
看着她的笑容,他心裏的火氣被澆滅了。
他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邊親了親,嗓音變得低沉:“行,都聽你的。你站着別動,看老子給你變個新家出來。”
男人說幹就幹。
他卷起袖子,露出古銅色的小臂,肌肉線條流暢結實。
掃地,用抹布擦掉牆上的黴斑,把桌椅擺放整齊。
動作利落又快,沒有半點多餘。
林軟軟想幫忙,剛從行李裏拿出帶來的新床單,就被霍城捉住了手腕。
“說了讓你歇着。”他語氣強硬,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卻柔和下來,“這點活兒老子幾下就幹完了,你身子弱,坐着看就行。”
他將她安置在擦幹淨的椅子上,自己則三兩下鋪好了床。
嶄新的紅綢面被褥,是這間破敗小屋裏唯一的亮色與暖意。
忙完這一切,霍城又拎着水桶出門,很快就打來了熱水。
“先洗把臉,洗完臉老子去做飯。”
“你還會做飯?”林軟軟捂住了嘴。
“在部隊裏,除了生孩子,沒什麼是老子不會的。”霍城說得理所當然,轉身就進了旁邊那間更顯簡陋的廚房。
林軟軟用熱毛巾擦了臉,身體的疲憊和心裏的緊張都舒緩了許多。
她坐在床沿,看着這個雖然簡陋,卻因爲一個男人的忙碌而漸漸有了“家”的樣子的房間,唇角漾開一個自己都沒察覺的笑。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壓低了的,尖酸的議論聲。
“看見沒,霍旅長又是打掃又是打水的,現在還鑽廚房了,這是娶媳婦還是娶回個祖宗伺候啊?”
“可不是嘛,哪有新媳婦進門,大男人在灶台忙活的。那城裏姑娘倒好,就幹坐着,屁股都不挪一下。”
林軟軟唇邊的笑意淡去了。
她站起身,想去廚房幫忙,不能讓霍城一個人在外頭被人非議。
剛走到門口,就見霍城端着一個嶄新的木盆從廚房出來,裏面是滿滿一盆冒着熱氣的水。
“坐回去。”他命令道,徑直走到她面前,沉沉的目光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老子說了,你只管貌美如花。過來,給你洗腳。”
林軟軟臉頰緋紅,連連擺手:“我自己來就行……”
“聽話。”霍城不等她拒絕,將木盆放在她腳邊,自己則在她面前單膝蹲了下來,高大的身軀矮了一截。
他粗糙溫熱的大手握住她秀氣纖細的腳踝。
腳踝處傳來一陣酥麻,暖意直沖脊背,她不由得繃緊了身體。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的腳放進溫度正好的熱水裏。
那雙在戰場上握過槍,搏過命,滿是老繭和傷疤的手,此刻卻帶着一種笨拙又鄭重的姿態,輕輕揉捏着她的腳心,一點點緩解她一路的疲憊。
暖意順着腳底往上,驅散了一路的寒氣和心慌。
林軟軟看着男人低垂的頭,看着他堅毅的側臉和專注的神情,眼眶一熱。
“霍城,你對我這麼好,我……”
“老子不對你好,對誰好?”霍城抬起頭,眼睛裏像燒着一團火,要把她整個人都烙進去,“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好好的,待在老子身邊,就比什麼都強。”
一滴淚砸進水裏,悄無聲息。
隔壁院子卻傳來一道尖銳刺耳的嗓門。
正是那個王嫂,聲音刻意拔高,就是要讓整個家屬院都聽見:“喲,真是開眼了!堂堂霍大旅長,還親自給媳婦端洗腳水呢!嘖嘖嘖,這嬌小姐的架子就是大,咱們海島這是請回來一尊活菩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