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棚的強光再次亮起,卻不再是《V》雜志那種充滿戲劇張力的“宿敵”主題,而是換成了明亮柔和的背景板,布置着可愛的卡通道具和舒適的沙發。今天的工作,是應劇方和投資方的要求,爲《忘川》拍攝一系列用於前期宣傳的“CP感”照片。
蘇言澈坐在化妝鏡前,看着鏡子裏被打理得格外清爽、甚至帶着幾分刻意柔化的自己,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妝容強調了他五官的精致和親和力,服裝也是暖色調的休閒款式,與魏無羨的颯爽不羈相去甚遠。這一切,都只爲了營造出一種所謂的“好友”氛圍。
他瞥了一眼不遠處另一個化妝位上的顧夜寒。對方依舊是萬年不變的冷臉,化妝師正小心翼翼地爲他整理頭發,試圖在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增添些許柔和,但效果似乎微乎其微。顧夜寒身上那套與他同系列但顏色更深的休閒裝,穿在他身上,也莫名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肅殺。
蘇言澈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想到昨晚走廊裏那尷尬的一幕,以及那句盤旋在腦海裏的“口味挺特別”,他到現在都覺得臉頰有些發燙。今天卻要立刻切換到“親密搭檔”模式,這難度不亞於讓他立刻去演一出酣暢淋漓的哭戲。
“兩位老師,準備好了嗎?我們可以開始了。”攝影助理過來招呼道。
蘇言澈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臉上努力掛起符合宣傳要求的、溫和的笑容。顧夜寒也站了起來,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只是換了個地方執行任務。
攝影師是個留着絡腮胡、看起來很有藝術氣息的年輕人,他試圖調動氣氛:“兩位老師放輕鬆,我們今天的主題是‘好朋友的日常’,想象一下你們是認識很久、關系特別鐵的哥們兒!自然一點,開心一點!”
第一組拍攝要求是“勾肩搭背”。
蘇言澈和顧夜寒被安排站在背景板前,按照指示,需要表現出哥倆好的親密。
蘇言澈猶豫了一下,率先抬起手,動作有些僵硬地、虛虛地搭在顧夜寒的肩膀上。觸碰到對方衣料下堅實肌肉的瞬間,他感覺自己手臂的肌肉都繃緊了。他能清晰地聞到顧夜寒身上那股幹淨的、與他冷漠外表相符的冷淡木質香,這讓他更加不自在。
而顧夜寒,在他的手搭上來時,身體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雖然沒有躲開,但肩膀的線條明顯更加僵硬了。他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最終也只是象征性地、用指尖輕輕碰了碰蘇言澈的後腰,與其說是搭着,不如說是懸空放着。
兩人的臉上,一個掛着勉強維持的、弧度標準的微笑,另一個則是面無表情,眼神放空,仿佛靈魂出竅。
“呃……”攝影師看着取景器,眉頭皺了起來,“兩位老師,我們是‘好朋友’,不是‘陌生人質’!放鬆一點好不好?顧老師,你的手可以實在一點搭在蘇老師腰上,蘇老師,身體可以稍微靠向顧老師那邊,對,表現出那種信任和親近感!”
蘇言澈依言,努力讓自己放鬆,身體微微向顧夜寒傾斜。顧夜寒也按照指示,將懸空的手掌貼在了蘇言澈的腰側。
然而,這接觸非但沒有帶來親近感,反而讓兩人之間的空氣更加凝滯。蘇言澈能感覺到顧夜寒掌心透過薄薄衣料傳來的溫熱,但那溫度卻讓他如同被燙到一般,脊柱下意識地挺得更直。顧夜寒的表情也更冷了,嘴唇抿成一條僵直的線。
“咔嚓、咔嚓!”
快門聲響起,記錄下的卻不是預想中的親密無間,而是兩張寫滿了“被迫營業”和“生無可戀”的臉,以及兩具雖然靠得很近,卻仿佛隔着無形牆壁的僵硬身體。
“停!停一下!”攝影師終於忍不住放下了相機,揉了揉眉心,語氣帶着明顯的崩潰,“兩位老師,我們……我們休息五分鍾,找找感覺好嗎?想想你們在《忘川》裏是生死與共的知己!是靈魂伴侶!不是被綁來拍照片的!”
現場的工作人員也都面露難色,氣氛一度非常尷尬。
蘇言澈和顧夜寒幾乎是同時鬆開了對方,各自後退一步,拉開了安全距離。蘇言澈臉上公式化的笑容垮了下來,揉了揉有些發僵的臉頰。顧夜寒則直接轉身,走到休息區拿起水瓶喝水,側臉線條冷硬。
短暫的休息時間,蘇言澈覺得攝影棚裏的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他需要一點獨處的空間,整理一下紛亂的情緒和這該死的尷尬。
“我去下洗手間。”他對助理低聲說了一句,便朝着攝影棚外走去。
走廊裏的空氣稍微清新一些。他走到洗手間門口,正要推門進去,卻聽到裏面傳來隱約的交談聲,似乎提到了他和顧夜寒的名字。他腳步一頓,下意識地停在了門外。
“……唉,今天這拍攝,我看是懸了。”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說道,聽起來像是劇組宣傳組的一個小夥,“蘇老師和顧老師這狀態,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啊。”
“可不是嘛,”另一個聲音接口,帶着點抱怨,“硬按頭唄!上面非要炒什麼CP感,也不看看這兩位爺本身合不合拍。我看劇本圍讀的時候就吵得不可開交,私下估計也沒什麼交流。這照片拍出來,粉絲能信嗎?”
“信不信的,反正任務得完成啊。就是苦了我們這些幹活的了,你看攝影師臉都綠了。”
“要我說,這就是強扭的瓜不甜。兩人明顯不合,非得住一塊湊,何必呢?看着都難受……”
“不合”……“硬按頭”……“強扭的瓜不甜”……
這些詞像一根根細小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蘇言澈的心上。原來在旁人眼裏,他們的關系是如此僵硬和勉強。他之前的努力周旋,顧夜寒的拒人千裏,最終只落得這樣一個評價。
一種深深的厭煩和無力感席卷了他。他厭煩這種被資本和規則綁架、不得不進行的虛假表演,也厭煩身不由己、連正常同事關系都無法維持的現狀。
裏面的交談聲還在繼續,帶着對未來的不看好和對他們關系的揣測。
蘇言澈閉了閉眼,再也聽不下去。他猛地伸手,推開了洗手間的門。
“譁——”
門軸轉動的聲音打斷了裏面的對話。
正在洗手台前聊天的兩個宣傳組工作人員嚇了一跳,猛地回過頭。當看到站在門口、臉色不太好看的蘇言澈時,兩人的表情瞬間變得煞白,眼神閃爍,寫滿了驚慌和尷尬。
“蘇、蘇老師……”其中一人結結巴巴地開口,另一個則恨不得把頭埋進胸口。
蘇言澈沒有看他們,也沒有說話。他徑直走到洗手台前,擰開水龍頭,用冰冷的水用力沖洗着自己的雙手,仿佛想借此洗去心頭的煩躁和那揮之不去的“不合”標籤。
水流譁譁作響,掩蓋了此刻死一般的寂靜。
然而,當他抬起頭,看向面前的鏡子時,心髒驟然一縮,幾乎停止了跳動。
光潔的鏡面裏,清晰地映照出洗手間門口的情景。
顧夜寒不知何時也來了。
他就那樣倚在門框上,雙臂環胸,姿態閒適,仿佛只是路過。他的目光,平靜地穿過鏡子,精準地落在了蘇言澈的臉上。
那雙深邃的眼眸裏,依舊看不出什麼明顯的情緒,但蘇言澈卻莫名感到一陣寒意。
他不知道顧夜寒在那裏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他是否聽到了剛才那些關於他們“不合”、“硬按頭”的議論。
更不知道,他此刻看着自己,心裏在想些什麼。
鏡子裏,是蘇言澈略顯蒼白的臉,和門口顧夜寒那張冷漠平靜、卻仿佛能洞察一切的面容。
空氣,在這一刻,凝固成了堅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