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什麼清高？”周文斌壓着怒火，“你這種女人我見多了，欲擒故縱是吧？我告訴你，過了這村可沒這店——”
“這位先生。”
一個平靜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兩人同時轉頭。
談乃仁站在卡座旁，不知何時出現的。他今天穿着深灰色西裝，沒打領帶，襯衫領口鬆開一顆紐扣，手裏拿着一個文件夾，像是剛結束一場會議。
他的站姿挺拔，眼神落在周文斌抓着楊慕初手腕的那只手上，目光很淡，卻讓周文斌下意識鬆了手。
“談……談書記？”周文斌顯然認出了他，臉色瞬間變換，剛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甚至顯得有些慌亂，“您怎麼在這裏？我是周文斌，李部長的外甥，上次在——”
“周先生，”談乃仁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公共場合，注意舉止。”
他的目光轉向楊慕初，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她站在那裏，臉色有些蒼白，嘴唇緊抿，但背脊挺得筆直，眼神裏是強壓着的憤怒和難堪。淺米色的裙子在餐廳的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與她此刻緊繃的狀態形成微妙的反差。
“沒事吧？”他問，語氣比剛才溫和了些許。
楊慕初搖搖頭，想說“沒事”，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發不出聲音。
她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更沒想到會是在這麼難堪的情境下。
手腕上還殘留着被用力抓握的觸感，胃裏翻涌着惡心和委屈——爲自己被這樣對待，也爲不得不坐在這裏忍受這一切的自己。
周文斌見狀，連忙賠笑：“談先生誤會了，我們就是有點小爭執。楊小姐是我今天的相親對象，可能對我有些誤會……”
談乃仁沒有看他，而是對楊慕初說：“需要離開這裏嗎？”
這話問得平靜，卻給了她一個台階，一個選擇。
楊慕初深吸一口氣，點頭。
談乃仁側身，示意她先走。楊慕初沒有再回頭看周文斌一眼，徑直向餐廳門口走去。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在耳邊咚咚作響。
談乃仁在她經過時，聞到了一絲極淡的梔子花香。很幹淨，很淺，和她的人一樣。
他這才看向周文斌，後者還站在原地，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談書記，這真的是誤會，我……”
“周先生，”談乃仁的聲音很平靜，卻讓周文斌的後半句話卡在喉嚨裏，“強迫女性，無論以什麼名義，都很失格。”
說完，他不再看周文斌瞬間煞白的臉色，轉身跟上楊慕初。
餐廳外的走廊安靜許多。楊慕初站在電梯前，背對着餐廳方向，肩膀微微起伏。
談乃仁走到她身邊，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安靜地站着。電梯鏡面反射出兩人的身影——她低着頭，他站得筆直，中間隔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電梯門開了，兩人走進去。密閉的空間裏，楊慕初終於忍不住，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很小心的動作，但他看見了。
“對不起，”她聲音有些啞，“讓你看笑話了。”
“沒什麼可笑的。”談乃仁看着電梯數字，“該道歉的不是你。”
楊慕初轉頭看他。電梯頂燈的光落在他側臉上，勾勒出硬朗的線條。
他的表情很平靜，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只有一種就事論事的坦然。這種態度反而讓她好受些——她不需要被同情，只需要有人告訴她，她沒有錯。
“謝謝。”她輕聲說。
電梯到達一樓。兩人走出酒店，傍晚的風吹過來，帶着初秋的涼意。華燈初上，街道上車水馬龍，城市的夜晚剛剛開始。
“怎麼回去？”談乃仁問。
“我打車。”
他點點頭，沒有提出送她。剛才在餐廳的介入已經超出尋常社交的範疇，再進一步就顯得刻意了。
楊慕初拿出手機叫車，等待的間隙，兩人站在酒店門廊下，中間隔着一步的距離。霓虹燈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她側臉的輪廓在夜色中顯得柔和而清晰。
“那天的話，”她忽然開口，沒有看他，“謝謝你。”
談乃仁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他其實沒想過那句話會被記住。
“不客氣。”他說。
網約車到了，停在路邊。楊慕初拉開車門，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他：“謝謝你。”
談乃仁說，“回去好好休息。”
她點點頭，坐進車裏。車子匯入車流，尾燈在夜色中漸行漸遠。
談乃仁站在原地，看着車消失的方向，片刻後才轉身走向停車場。他的車停在角落，上車後沒有立刻發動，而是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李部長，是我，談乃仁。”
電話那頭傳來熱情的聲音：“談書記！周六晚上還打電話來，是確認飯局的事嗎？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文斌那小子也會到，他一直想當面感謝您上次……”
“飯局照舊，”談乃仁打斷他，聲音平靜無波，“不過令甥不用來了。”
電話那邊安靜了一瞬。
“談先生，是不是文斌哪裏做得不好？年輕人不懂事，您多擔待……”
“李部長，”談乃仁看着車窗外的夜色，語氣依然平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有些事，不是擔待的問題。”
他頓了頓，補充道：“另外，關於南城那個開發項目，下周的評審會，我覺得還需要再斟酌。”
說完，他掛了電話，將手機放在副駕駛座上。
車內一片寂靜。談乃仁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一下，兩下。
他想起剛才在餐廳，她站起身時挺直的背脊，還有那句“我想我們不合適”。
聲音不大，卻清晰堅定。像一株柔韌的竹子，看似纖細，卻不易折斷。
又想起她擦眼角的那個小動作，很快，很輕，像是怕被人看見。
他其實很少管閒事。八年官場，他學會的第一課就是明哲保身。但今天，看見那個男人抓住她手腕的瞬間，他幾乎沒怎麼思考就走了過去。
爲什麼？
也許是她的身影太像曾經的他自己——獨自面對突如其來的困境，不抱怨，只是靜靜尋找出路。
也許只是因爲，他看不慣有人那樣對待一個努力想站着生活的人。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秘書發來的關於楊慕初的初步資料。
很簡短：教學成績突出，兢兢業業，學生家長評價高，是一個很認真負責的老師。父母普通職工，父親患病，弟弟在讀大學，本人工作勤懇，無不良記錄。
還有一張她在學校的照片，應該是從校園網截下來的，她站在講台上，正在板書，側臉專注。
談乃仁看了一眼，鎖上手機。
車子發動，緩緩駛出停車場。城市的夜晚燈火通明，每一盞燈下都有一個故事。有些人選擇彎腰，有些人選擇站立。
而他今天，看見了一個選擇站立的姑娘。
這就夠了。
至少今晚，夠了。
至於以後——
車子拐過一個彎，匯入主路。談乃仁目視前方，眼神平靜。
未來的事，誰說得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