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辦公室，蘇朝陽直接坐在上首，自由人斟茶倒水。
“蘇部長，這回選拔赤腳大夫您親自來？”將軍肚張主任小心翼翼打聽對方目的。
蘇朝陽嗯一聲，抬下巴示意跟來的人回答。
當即有個戴着金絲邊眼鏡，一瞅就是知識分子的瘦弱中年男人出列：
“張主任您好，我是從京市調來的心胸科主治醫師，現在縣人民醫院代理院長一職，也是這回選拔赤腳大夫的出題人，免貴姓許，單名一個衡字。”
張主任目光閃爍，急忙握住對方的手：“許衡同志，您好您好。”
他說等半天等不來縣裏送題的人來，感情人家跟着蘇朝陽一塊來了。
在聽這人是從京市調來的，肯定是跟蘇朝陽有關系，否則大老遠跑一個四省八縣交界處的小縣城幹啥？
張主任臉上熱情加倍：“那您看咱啥時候開始考試？”
許衡呵呵一笑：“已經開始了。”
開始了？
考生還都在院裏站着呢？
張主任頭上冒出好多問號？
…………
工作人員統計了一下，全公社得有二百口子人來報考，所以占用了隔壁小學的教室。
這會兒衆人拿着號碼牌，在工作人員的安排下往那邊挪。
也沒說是筆試還是面試，大家心裏都慌慌的。
唐小婉隨着人群往前一動，旁邊一個細高個長得很白淨的男生，緊張的一個勁兒冒冷汗，發抖。
還有前面的知青姐姐，走着路手裏的筆記都沒塞包裏，一邊看嘴裏一邊念叨着什麼。
唐小婉仔細一聽，記穴位呢。
她也緊張起來。
穴位這個，屬於中醫範疇，而唐小婉好巧不巧，正兒八經規培完畢的外科大夫。
書裏沒提赤腳大夫和醫學這一塊。
但根據唐小婉原來的那個世界，鄉村赤腳大夫主要依賴的就是針灸和中草藥。
這是唐小婉欠缺的。
唐小婉雙手握在一起，小聲嘀咕：“考的全都會，蒙的全都對，逢考必勝，水逆退散！”
正祈禱着，全面剛出公社大院的隊伍突然一陣騷動。
唐小婉身邊流冷汗的白淨小夥兒一個哆嗦，哎呀一聲，倒在他同伴身上。
他同伴：“……”
唐小婉也投去同情的目光，這孩子太緊張了，以至於外界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刺激他。
這個素質還是回去吧。
反觀前面那個還埋頭念叨筆記的知青姐姐，人家就鎮定許多，隨便你外界怎麼騷動，人家一心沉浸在知識的海洋。
唐小婉就沒這麼鎮定。
爲了緩解緊張，她倒是願意圍觀圍觀熱鬧。
前面的騷動一直不停，然後考試的隊伍一下子散開，圍成了一個圓圈。
唐小婉往裏擠，透過人縫看到圓圈中間的情景。
是個婦女背着個男人，堵在公社大院門口，跪在地上直磕頭：“大慈大悲的菩薩們，知道你們都是考大夫的，肯定有本事，救救我丈夫吧！”
而她的丈夫靜靜趴在她的背上，男人後背被砸出了一個大血口子，呼呼往外流血，看着都嚇人。
膽小的女生尖叫一聲躲在人後，男生們倒是膽大，卻也束手無策。
工作人員着急得過去攙扶：“大姐，您去公社衛生院找大夫去，別耽誤我們考試。”
婦女不動：“衛生院就一個大夫，還請假了，根本沒人！”
工作人員：“……”
他還想着咋解決這事呢，人群裏就有人憤憤不平：“過分，上班時間不在崗，這是瀆職，這是謀害生命！”
“沒錯，爲啥工作時候不上班？”有人附和。
也有人解釋：“沒聽見嗎，就一個大夫，誰還沒點事？”
那幾個人就怒斥：“所以爲什麼不多安排幾個，這就是決策的錯誤！”
其餘人閉嘴了。
這年頭脾氣還這麼大，啥話都敢往外禿嚕，不知道是傻還是蠢。
周圍好多人，都默默挪動腳步，遠離那幾個愣頭青。
工作人員見不是辦法，就想先哄着婦女先去旁邊屋裏休息：“大姐，我派人喊大夫去，您進屋等着。”
“等多大會？”婦女很絕望：“我男人血流一地，要死了！”、
她跪着不起，目光不斷的在人群裏尋找願意救她男人的人。
然而所有人都低下頭，婦女的目光慢慢絕望，沒了光亮。
這時候，唐小婉終於擠進核心圈，看清楚了婦女背後男人的傷口。
…………
公社辦公大院有個瞭望台，平常沒人。
而今天，瞭望台上站滿了人，居高臨下將門口的場景看得清清楚楚。
蘇朝陽側頭，問右側監考大夫許衡：“死不了人吧？”
許衡說：“不會，只是看着嚇人。”
蘇朝陽點點頭，繼續觀察底下發展。
他左側的青年輕笑一聲：“這個考題有趣，如果沒人上去，那考試豈不全軍覆沒？”
蘇朝陽勾起嘴角：“不一定。”
…………
唐小婉走近婦女，仔細觀察她男人的傷口。
而婦女終於等到有人出列，目光重新燃希望：“姑娘，我男人能救不能救？”
“大嫂子。”唐小婉看清楚傷口後，反而鬆口氣：“條件允許的話，能救！”
工作人員一瞧是那個圍滿十八周圍的小姑娘，急得跺腳：“祖宗，你別搗亂了，快點都考試去，時間超過十五分鍾就不讓進城，直接取消考試資格。”
人群又騷動起來，有人扭頭就往隔壁小學跑。
有人跑了，留下的也開始猶豫不決。
唐小婉這個時候抬頭看周圍一圈，揚聲問道：“誰會針灸，先過來止血，還有我需要幾個幫手，男女不限！”
過來的考生，有醫護經驗的太少了。
而且看那對農村夫妻，又髒又臭，尤其那個男人，身上還有嘔吐物。
城裏來的那些嬌貴知青們，大部分都捏着鼻子不願意往前湊。
工作人員又開始攆人：“趕緊的，考試時間已經過五分鍾了，想想你們的人生什麼最重要！”
當然是考試當上赤腳大夫，拿每個月收十塊錢補助最重要。
隨着工作人員的話音，譁啦啦又走了好大一批人。
唐小婉先是冷笑，然後極爲瀟灑說：“考赤腳大夫就是爲了救人，放心，我跟張主任熟，回頭不讓考我去找他！”
瞭望台上，蘇朝陽左側的青年“噗嗤”笑出聲。
將軍肚張主任嘴角抽了抽，掏出手帕沾了沾腦門上冷汗。
都是祖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