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光芒在夜色中頑強燃燒,如同在無盡墨海中掙扎的幾葉孤舟。
狼群雖暫時被逼退至更外圍的黑暗,但那雙雙幽綠的眼睛依舊死死盯着人群,低沉的咆哮此起彼伏,帶着令人齒冷的耐心。
空氣中彌漫柴火燃燒的焦糊味、狼群的腥臊味,以及人群壓抑的恐懼。
柴火在迅速消耗。
已有流犯手中的火把因樹枝燃盡或引火物燒光而熄滅,引來驚慌尖叫和狼群試探性的前壓。
官差聲嘶力竭呵斥,揮舞武器,卻無法彌補逐漸縮小的光明範圍。
蕭家手中的火把也開始搖曳不定,火焰明顯變小。
蕭謹武手中那個火把,頂端燃燒物已所剩無幾,火光黯淡下去。
“大哥,火把要滅了!”蕭謹武聲音帶着驚慌。
眼看防線就要出現缺口,幾頭體型較小的狼似乎嗅到機會,壓低身體,齜着獠牙,蠢蠢欲動向前匍匐。
遲沐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被動防御終究是死路!必須主動出擊,徹底嚇破這群畜生的膽!
火……需要更猛烈、更持久的火!
她目光急速掃視,忽然定格在篝火堆旁,官差們用來燒水的一個破舊鐵皮水壺上,壺底凝結着一些黑乎乎類似鬆脂或樹脂的殘留物。
旁邊還有一些之前撿來的帶着油脂的鬆樹枝。
一個大膽計劃瞬間成型。
她猛扯住蕭謹言褲腿,在他耳邊用盡力氣,用夾雜哭喊和命令的復雜語調尖聲道:“言言!鬆樹枝!還有那個……黑乎乎的髒東西!和泥巴!團成球!用布包着火把燒!扔出去!砸狼!”
她的指令又快又急,像孩童混亂囈語,但核心意思卻異常清晰——制作簡易可投擲的燃燒物!
蕭謹言此刻對這位“小母親”近乎本能的信服已壓過一切疑慮。
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對弟弟們下令:“謹行,撿鬆枝,刮樹脂!謹武,和泥!快!”
他自己則迅速從那破水壺底刮下不少黑乎乎樹脂殘留,混合蕭謹武匆忙和好的溼泥,再將蕭謹行折來的富含油脂的鬆枝掰碎,三兩下就團成幾個歪歪扭扭、黑不溜秋的泥球。
此時,蕭謹武手中的火把終於徹底熄滅!黑暗瞬間吞噬了蕭家防線的一角!
“嗷!”幾頭餓狼瞅準機會,後腿發力,猛撲上來!
“就是現在!”蕭謹言目眥欲裂,將手中一個泥球迅速在尚未熄滅的火把上點燃!
那混合了樹脂和鬆脂的泥球極易燃燒,瞬間變成熊熊燃燒的火團!
他用盡全身力氣,將這燃燒的泥球朝撲來的餓狼狠狠擲去!
燃燒的泥球劃破黑暗,帶一溜火星,精準砸在沖在最前面那頭狼的背上!
“嗤啦!”
火焰瞬間燎着狼毛,劇痛和恐懼讓那頭狼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嚎,瘋狂在地上打滾,試圖撲滅背上的火。
它身上的火苗又引燃幹燥的落葉枯草,形成一小片混亂的火區!
這突如其來的猛烈反擊和同伴淒慘的嚎叫,讓其他幾頭撲上來的狼硬生生刹住腳步,驚恐後退。
“有效!”蕭謹行驚喜交加,立刻有樣學樣,點燃另一個泥球,朝狼群聚集的方向奮力扔去!
燃燒的泥球雖準頭欠佳,但落地後爆開的火星和持續燃燒的火焰,在狼群中造成極大騷亂。
野獸天生懼火,這種能夠移動,又能夠“攻擊”到它們的火焰,遠比固定不動的篝火和火把更具威懾力!
“快!都照做!用火砸這些畜生!”王扒皮見狀,像抓住救命稻草,瘋狂命令手下和流犯們效仿。
一時間,宿營地變成混亂的投擲場。人們紛紛尋找可以燃燒的材料,混合泥土,點燃後不顧一切朝狼群扔去。
雖然大多數投擲毫無準頭,但漫天飛舞的火星和落地後燃燒的小火團,成功在狼群外圍制造了一片混亂的火光地帶。
那頭被燒傷的狼慘嚎着逃回黑暗的林子,其他狼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能夠“飛”過來的火焰,嚇得連連後退,陣型大亂。
頭狼站在遠處巨石上,發出焦躁不安的咆哮,但它也明顯感受到了這種新“武器”的威脅。
持續不斷的火球攻擊,雖殺傷力有限,卻徹底打破它們捕獵的節奏和信心。
終於,在又一波盡管雜亂且密集的火球攻擊後,頭狼發出一聲充滿不甘的長嚎,轉身率先沒入黑暗的叢林。
其他狼見狀,也紛紛停止進攻,夾着尾巴,追隨頭狼而去。
那片令人窒息的綠色幽光,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狼群……退了!
營地陷入一片死寂,隨即爆發出劫後餘生的痛哭和歡呼。
許多人癱軟在地,大口喘着粗氣,仿佛剛從鬼門關爬回來。
蕭謹言手中的火把也終於燃到盡頭。火光熄滅,只剩一縷青煙。
他拄着焦黑的木棍,身體因脫力和後怕微微顫抖,回頭,看向被蘇婉娘緊緊抱在懷裏的遲沐兮。
小奶娃似乎被剛才的場面嚇壞了,小臉蒼白,把臉埋在蘇婉娘頸窩裏,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後腦勺,身體還在輕輕發抖。
又是她。
在最絕望的時刻,用她那看似孩童囈語的方式,指出了唯一的生路。
蕭謹言走過去,輕輕摸了摸遲沐兮的頭發,聲音沙啞卻無比鄭重:“母親,沒事了,狼被打跑了。”
遲沐兮這才怯生生地抬起頭,大眼睛裏還噙着淚花,小嘴癟着,仿佛隨時會哭出來。
她看了看周圍逐漸平息下來的混亂,又看了看蕭謹言,小聲抽噎着問:“狼狼……不來了嗎?”
“不來了,被母親想的辦法打跑了。”蕭謹言溫聲道,心中的驚濤駭浪被強行壓下,只剩下濃濃的慶幸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他將這份情緒深藏,只是將那盒只剩下寥寥幾根的火柴,小心地塞回遲沐兮的小口袋裏,“這個,母親收好。”
遲沐兮乖乖點頭,小手緊緊捂住了口袋。
王扒皮清點着人數,罵罵咧咧,但眼神掃過蕭家這邊時,明顯多了幾分忌憚和審視。他沒想到,這幾個看似孱弱的“逆臣之後”,竟然一次次在絕境中找到生機。
天色將明未明,寒意更重。
狼群雖退,但流放之路依舊漫長。
潘黨的殺機未消,前路艱險莫測。
蕭謹言將最後一點收集到,沒有用完的鬆脂和樹脂小心包好,藏了起來。
這是母親“指點”下找到的寶貴資源,或許下次危機時,還能派上用場。
他看着東方天際那一線微弱的曙光,又看了看身邊疲憊不堪卻依舊頑強活着的家人,最後目光落在那個蜷縮在蘇婉娘懷裏、似乎又睡着了的“小母親”身上。
前路依舊迷茫,但至少,他們又熬過了一關。
而這份掙扎求生的力量中,有一份,來自那個看似最需要保護的三歲半孩童。
很多男人依舊遙遙無期,但養大護住眼前這幾個“兒子”和“女兒”的責任,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也與那個小小身影無形中連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