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雍親王府的正廳裏,宜修端坐在上首,一身淡紫色纏枝蓮紋旗裝,襯得她氣質溫婉。雖然懷着身孕,但她腰背挺直,姿態端莊,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儀。
底下,三位穿着各色旗裝的女子正斂衽行禮,聲音清脆婉轉:
"給側福晉請安。"
"妾身請側福晉安。"
"側福晉萬福。"
這三人,便是如今雍親王府後院除了宜修之外,所有的女眷了。
李靜言,後來的齊妃,穿着一身桃紅色繡百蝶穿花旗裝,容貌嬌豔,眉眼間帶着幾分藏不住的得意。昨夜她借口心口不適,硬是從宜修這裏請走了王爺。
齊月賓,後來的端妃,穿着一身月白色素面旗裝,氣質沉靜如水。她總是這般不爭不搶的模樣,行事說話都極有分寸,在這府中像個隱形人,卻偏偏讓人無法忽視。
呂盈風,後來的欣貴人,穿着一身湖藍色繡纏枝蘭草旗裝,眉眼靈動,帶着幾分這個年紀特有的鮮活氣。她性子直爽,在後院中人緣不錯。
宜修目光淡淡地掃過三人,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看着眼前這三張尚且年輕的臉龐,她不由得想起前世種種。
如今她們還只是王府中不起眼的格格,誰又能想到,日後會有那般造化?
而她,這個她們如今恭敬稱着的側福晉,未來會成爲母儀天下的皇後,卻又最終落得被幽禁冷宮,"死生不復相見"的下場。
這浮沉榮辱,豈不正是大夢一場?
"都起來吧。"宜修收起思緒,聲音溫和,"賜座。"
"謝側福晉。"三人齊聲道謝,依次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丫鬟們奉上茶點,廳中一時只剩下茶盞碰撞的細微聲響。
李靜言第一個忍不住開口,她扶了扶鬢邊新得的赤金點翠步搖,聲音帶着刻意拉長的軟糯:"側福晉瞧着氣色真好,定是小阿哥帶來的福氣。不像妾身,昨夜不知怎麼的心口發悶,不得已才驚擾了王爺,今早起來還覺得乏得很呢。"
她說着,目光若有似無地瞟向齊月賓和呂盈風,帶着幾分炫耀。
這話一出,廳中氣氛頓時微妙起來。
呂盈風眨了眨眼,低下頭假裝喝茶,齊月賓則依舊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所有人都知道昨夜李靜言借口身體不適,硬是從宜修這裏請走了王爺。如今她當衆提起,分明是在挑釁宜修的權威。
剪秋站在宜修身後,氣得暗暗咬牙,這個李格格,越發不知分寸了!
宜修卻只是淡淡一笑,不但沒有動怒,反而關切地道:"既然身子不適,就更該好生將養。今日的請安,心意到了便是,何必強撐着過來?"
她語氣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儀:"若是累壞了身子,王爺與本福晉都會心疼的。"
“那怎麼行!給側福晉請安是規矩,妾身不敢怠慢。” 她頓了頓,“再說……王爺昨夜特意囑咐了妾身,要謹守規矩,不可因身子稍有不適就怠慢了禮數。” 她將“特意囑咐”四個字咬得極重,滿意地看到呂盈風臉上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呂盈風果然順着她的心意,天真爛漫地贊嘆道:“王爺待李姐姐真是體貼入微。”
宜修不動聲色地又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盞,對侍立在身後的剪秋吩咐道:“既然如此,剪秋,去把我庫裏那支上好的老山參取來,給李格格補補身子。妹妹身子金貴,莫要虧空了。”
剪秋恭敬應道:“是,側福晉。”
李靜言臉上得意的笑容更盛,忙不迭地起身謝恩:“多謝側福晉賞賜!” 她重新坐下,目光落在宜修隆起的小腹上,話鋒一轉,語氣帶着討好,“說起來,側福晉這氣色真是越來越好,紅潤光澤,定是小阿哥帶來的福氣,旺母呢。”
宜修輕輕撫摸着腹部,臉上流露出屬於母親的溫柔笑意,聲音也放柔了幾分:“借妹妹吉言。這孩子倒是乖巧,自懷上以來,並不怎麼鬧騰,讓我省心不少。”
齊月賓也適時開口:“側福晉福澤深厚,小阿哥定是個懂事孝順的。”
這時,呂盈風按捺不住興奮,插話道:“側福晉,妾身聽說再過幾日,府裏要辦賞花宴?妾身可是盼了好久呢!” 她雙眼放光,滿是期待。
宜修含笑點頭,目光掃過衆人:“正是。眼下秋菊開得正好,也該請各位宗室福晉、格格們過府來聚聚,一同賞玩,熱鬧一番。”
李靜言眼睛一亮,自覺表現的機會來了,連忙接口道:“不知側福晉可需要妾身幫忙打點些什麼?妾身對插花一道,倒是略知一二,或可盡些綿薄之力。” 她挺直了腰背,等着宜修的交托。
然而宜修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笑容依舊溫和,語氣卻不容置疑:“不必勞煩妹妹了。你既身子不適,正當好生歇養才是。賞花宴的一切瑣碎事宜,自有管事嬤嬤們打理,她們都是府裏的老人了,規矩熟稔,出不了差錯。” 一句話,便將李靜言擋了回去。
李靜言碰了個軟釘子,臉上有些訕訕的,只得低聲道:“是……側福晉考慮周全。”
齊月賓聲音清越簡潔:"側福晉安排,定然是極好的。"
宜修含笑看着三人不同的反應,心中冷笑。
李靜言的淺薄,呂盈風的直率,齊月賓的沉靜...前世種種如走馬燈般在腦中閃過。如今看來,倒是一出各有性格的折子戲。
呂盈風沉浸在賞花宴的喜悅中,好奇地追問:“妾身還聽說,府裏爲了這次宴會,特意尋來了好幾種珍稀菊品?有那名喚‘綠水秋波’和‘鳳凰振羽’的?那可是市面上難得一見的珍品呢!”
齊月賓點頭附和,看向宜修的目光帶着贊許:“‘綠水秋波’色如碧玉,‘鳳凰振羽’形似飛凰,確實都是難得一見的佳品。側福晉爲了此次宴會,真是費心了。”
宜修微微一笑,語氣謙和:“只要姐妹們喜歡,能盡興而歸,便不算白費功夫。”
李靜言安靜了片刻,眼珠轉了轉:“對了,側福晉,妾身聽聞……您的那位嫡姐,那位名滿京城的柔則小姐,此次也要過府一敘?”
宜修神色沒有絲毫波動,連唇邊的笑意弧度都未曾改變,只淡然反問:“姐姐確實會來。怎麼,李妹妹認識家姐?”
三位格格神色各異。
李靜言瞬間繃直了背,眼中閃過警惕;呂盈風面露好奇,顯然對這位素有才名的嫡大小姐有所耳聞;齊月賓依舊垂眸,只是握着帕子的手指,收緊了些許。
所有人都知道,側福晉有一位嫡出的姐姐,烏拉那拉氏的嫡長女柔則,素有才名,美貌動人,只是鮮少過府。
如今突然來訪,意味着什麼?
李靜言忙掩飾地笑了笑,端起自己的茶盞掩飾性地抿了一口:“不曾相識。只是久聞柔則小姐才貌雙全,素有賢名,一直無緣得見,心中好奇罷了。”
呂盈風一聽,也來了興致,雀躍道:“妾身也聽說過大小姐的芳名!都說柔則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一手古琴,更是堪稱絕技,是咱們京城裏最有名的才女呢!”
齊月賓安靜地聽着,此時方才平靜地接了一句,語氣聽不出褒貶:“嫡出的小姐,身份尊貴,自然自小便是要請最好的教養嬤嬤,精心培養的。” 她這話說得平淡,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湖心,在在場幾人心中蕩開了不同的漣漪。
嫡庶之別,永遠是高門大宅中最爲敏感的話題之一。
宜修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陰霾,但面上笑容依舊溫婉,正欲開口,卻聽得門外傳來小丫鬟清晰的通報聲:“大小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