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一亮，雨就停了。
蘇曼幾乎一夜沒睡，隔壁父母的對話像魔音一樣在她腦子裏盤旋。
她睜開眼的時候，地上的陸烈已經不見了。
那床軍綠色的被子被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牆角，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空氣裏還殘留着他的氣息，提醒着蘇曼，那不是夢。
她快速地穿好自己那身半幹的衣服，走出西屋。
院子裏，陸烈正赤着上半身，用井水沖洗着身體。
清晨的陽光灑在他古銅色的肌膚上，肌肉線條隨着他的動作起伏，充滿了爆發性的力量。
水珠順着他寬厚的脊背滑下，沒入軍綠色的長褲邊緣。
蘇曼的臉頰有些發燙，連忙移開了視線。
陸烈像是背後長了眼睛，在她出來的那一刻就停下了動作。
他沒有回頭，只是拿起掛在旁邊樹枝上的舊毛巾，胡亂擦了擦身體和頭發。
“以後離我遠點。”
他的聲音比清晨的井水還要涼。
蘇曼攥了攥拳頭，沒有說話，徑直走向廚房。
她要爲自己爭取生路，首先就得填飽肚子。
廚房的鎖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
灶台是冷的，米缸裏也只剩下一點點米糠。
蘇曼嘆了口氣，淘了米，生火，煮了一鍋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
粥剛煮好，婆婆王秀蓮就頂着一雙紅腫的眼睛走了進來。
她看了蘇曼一眼，眼神躲閃，從櫥櫃裏拿出一個碗，盛了粥，又夾了一筷子鹹菜，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從頭到尾，沒有跟蘇曼說一句話，也沒有叫她吃飯。
那種無聲的排擠，比張桂芬的叫罵更讓人心寒。
蘇曼給自己也盛了一碗粥，就着冷水喝了下去。
她知道，這個家，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吃完飯，蘇曼沒有回屋，而是直接走出了陸家大院。
她必須盡快找到一份工作，讓自己獨立起來。
剛走出巷子口，就看到幾個鄰居大媽聚在一起，對着她指指點點。
“哎，你看，就是她。”
“長得是真俊，跟個妖精似的，難怪把陸家兩兄弟都迷住了。”
“聽說昨晚下大雨，她跑到小叔子屋裏去睡了。”
“真的假的？這……這也太不要臉了吧？”
“可不是嘛！剛死了男人，就惦記上小叔子了。我聽說啊，陸家二老琢磨着，想讓他們‘兼祧’呢！”
這些話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蘇曼的耳朵裏。
她的臉色發白，腳步卻沒停。
她知道，這些流言蜚語，就是壓垮原主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她不是原主。
這些話只會讓她更加堅定地要離開這裏。
蘇曼一路低着頭，快步走到了鎮上唯一的供銷社。
八十年代的供銷社，是小鎮最熱鬧的地方。
一排長長的玻璃櫃台後面，站着幾個穿着藍色工作服的售貨員，個個都帶着幾分高人一等的傲氣。
櫃台裏擺着布匹、暖水瓶、搪瓷盆、白酒、糖果餅幹等各種商品。
空氣中混合着煙草、醬菜和雪花膏的味道，充滿了濃濃的時代氣息。
蘇曼直接找到了供銷社的主任辦公室。
供銷社主任是個五十多歲，頭發梳得油亮的胖子，姓王。
他正戴着老花鏡看報紙，看到蘇曼進來，抬了抬眼皮。
“你找誰？”
“王主任您好，我叫蘇曼，是陸向東的愛人。”
蘇曼開門見山，語氣不卑不亢。
聽到“陸向東”三個字，王主任的態度明顯變了些。
他摘下眼鏡，仔細打量着蘇曼。
“哦，是烈士家屬啊，節哀順變。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王主任，我想在供銷社找份工作。什麼活都行，臨時的也行，我只要一個能養活自己的機會。”
蘇曼的目光清澈而坦然。
王主任有些爲難。
供銷社的工作可是鐵飯碗，一個蘿卜一個坑，哪裏是說進就能進的。
“這個……小蘇同志啊，我們這裏暫時不缺人手……”
“王主任，”蘇曼打斷了他的話，“我不需要正式編制，只要能幹活，有口飯吃就行。而且，我不會白幹。”
她看了一眼辦公室裏堆得亂七八糟的貨品和賬本。
“我以前在城裏學過一點會計和倉儲管理，我看您這裏的貨物堆放有些雜亂，賬目盤點起來肯定很費勁。如果您願意給我一個機會，我可以幫您把倉庫重新規整一遍，建立一套進銷存的手工賬，保證讓您一目了然，月底盤點的時候，能省下一大半的力氣。”
王主任愣住了。
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嬌滴滴的小媳婦，居然還懂這些。
他這裏的倉庫管理確實是個大難題，幾個售貨員都懶得很，每次盤點都跟打仗一樣，還經常出錯。
他看着蘇曼那雙充滿自信的眼睛，心裏開始活絡起來。
讓她一個烈士家屬來當臨時工，說出去也好聽，還能解決自己的難題，何樂而不爲？
“行！那我就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試試！”
王主任一拍大腿，“工資先按臨時工的算，一個月十五塊，幹得好，我再想辦法給你轉正！”
“謝謝主任！”
蘇曼的心，終於落回了實處。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個穿着花襯衫、喇叭褲，頭發抹得油光鋥亮的青年吊兒郎當地走了進來。
他一進來，眼睛就黏在了蘇曼身上，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
“爸，哪來的俊俏小妞啊？”
這人正是王主任的寶貝兒子，王強。
王主任瞪了他一眼，“胡說什麼！這是烈士家屬，小蘇同志，以後就在我們這幫忙了。”
“烈士家屬？”
王強一聽，笑得更輕浮了。
“那不就是個小寡婦？正好，哥陪你解解悶。”
蘇曼的眉頭皺了起來，她不想第一天就惹事，便當做沒聽見，對着王主任說：
“主任，那我現在可以開始工作了嗎？您帶我去看看倉庫？”
“好好好。”
王主任也覺得兒子的話有些過分，連忙起身帶着蘇曼往後面的倉庫走去。
王強跟在後面，那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像蒼蠅一樣，一直緊緊地盯着蘇曼窈窕的背影。
倉庫裏又暗又潮，貨物堆得像小山一樣，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蘇曼沒有抱怨，她卷起袖子，找了塊布包住頭發，就開始幹活。
她先是將所有貨物按類別分開，再按照出貨頻率和保質期，重新規劃擺放的位置。
她的動作麻利，思路清晰，完全不像個嬌生慣養的城裏小姐。
王主任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越看越滿意。
可蘇曼卻能感覺到，有道令人作嘔的視線，一直如影隨形。
她知道，這個王強，是個麻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