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走後,崔皎皎在床上躺了很久。
窗外的天色暗下去,殿裏沒有點燈,黑黢黢的一片。宮女們不敢進來,只在門外小聲嘀咕着什麼。
她聽不清,也不想聽。
肩膀還在疼。
她伸手摸了摸,隔着中衣都能摸到那兩道指痕,腫起來一點,按下去鈍鈍地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響起腳步聲。
崔皎皎的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識往床裏縮了縮。
門被推開。
燭光從外面透進來,晃得她眼睛生疼。
"娘娘?"
是春桃的聲音。
崔皎皎鬆了口氣,嗓子啞得厲害:"什麼事?"
"陛下讓奴婢送粥來。"春桃端着托盤走進來,輕手輕腳地把粥放在床邊的小幾上,"還熱着呢,娘娘多少用一點吧。"
崔皎皎沒動。
她聞到了粥的香味,小米粥,熬得很稠,裏面應該加了紅棗。
從前在崔府的時候,她胃不好,每次鬧脾氣不肯吃飯,母親就會讓廚房煮這個。
蕭燼怎麼知道的?
她不想去想。
"端下去。"她說。
"可是陛下說……"
"我說端下去。"
春桃咬了咬唇,沒敢再勸,端着托盤退了出去。
門重新合上,殿裏又暗下來。
崔皎皎躺在那裏,盯着帳頂,腦子裏亂糟糟的。
她想起沈硯。
想起他被吊在那裏,渾身是血的樣子。
想起蕭燼站在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那些話的樣子。
她的胃又開始翻涌,酸水往上涌,她偏過頭幹嘔了兩聲,什麼都沒吐出來。
這一夜她沒有睡着。
翻來覆去,睜着眼睛熬到天亮。
第二天,蕭燼沒有來。
第三天也沒有。
春桃說陛下忙,前朝有事,可能要晚些時候才能過來。崔皎皎沒接話,她巴不得他不來。
可到了第四天夜裏,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很多人的腳步聲。
崔皎皎從床上坐起來,還沒來得及反應,門就被推開了。
蕭燼站在門口。
他今天穿着玄色常服,繡着金絲,腰間系着一條墨色的帶子,襯得整個人冷峻又沉鬱。
身後跟着一群太監宮女,手裏端着托盤、捧着食盒,浩浩蕩蕩地往裏走。
"都放下,出去。"蕭燼說。
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太監宮女們放下東西,魚貫而出。
門合上了。
殿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崔皎皎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後背抵住床欄,沒處可退。
蕭燼沒有看她。
他走到桌邊,掀開食盒的蓋子,裏面是幾道精致的小菜,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湯。
"三天沒好好吃飯了。"他說,語氣平平的,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過來。"
崔皎皎沒動。
蕭燼轉過頭看她。
燭光在他臉上投下一層陰影,讓那雙眼睛顯得格外深。
"皎皎。"他又叫了一聲,語氣還是那樣平,"我讓你過來。"
"我不餓。"崔皎皎說。
聲音很輕,帶着一點沙啞。
蕭燼看着她,沒說話。
沉默了幾息,他忽然笑了一聲。
那聲笑很輕,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聽不出什麼意味。
然後他抬腳,朝床邊走過來。
崔皎皎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往旁邊躲,可還沒來得及動,手腕就被攥住了。
他的手很燙。
隔着一層皮膚,她都能感覺到那股灼熱的溫度。
"三天了。"蕭燼低下頭,看着她,聲音壓得很低,"三天,你都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崔皎皎別開臉,不看他。
"我沒什麼想說的。"
蕭燼的手指收緊了一點。
"沒什麼想說的?"他重復了一遍,語氣古怪,"連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崔皎皎咬着唇,不吭聲。
下一秒,下巴被捏住了。
蕭燼強迫她轉過頭來,對上他的視線。
那雙眼睛裏有很多東西。
憤怒、委屈、隱忍,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亂糟糟地攪在一起。
"崔皎皎。"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叫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我這三天是怎麼過的?"
"每天批折子批到半夜,滿腦子都是你。"
"想你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睡覺,有沒有哭。"
"想得心裏發慌,想得坐都坐不住。"
"好不容易忙完了過來,你連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他的聲音開始發抖。
"我哪裏做錯了?"
"我給你皇後之位,給你這世上最好的東西,我拿命護着你……"
"我哪裏做錯了?"
崔皎皎的眼眶熱了。
她想掙脫他的手,可他攥得太緊,根本掙不開。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她說,聲音也在抖,"沈硯他……"
"又是沈硯。"
蕭燼打斷她,眼睛裏的光暗了下去。
"你滿腦子都是他,是不是?"
"我不是……"
"你是。"
他鬆開她的下巴,手指轉而扣住她的後頸,拇指抵在她的喉側,能感覺到那裏脈搏跳得飛快。
"我對你那麼好,你看不見。"
"我折磨他,你倒是心疼得要死。"
"崔皎皎,你有沒有想過,我看到你這副樣子,是什麼感受?"
他的聲音低下去,帶着一股壓抑的狠意。
"我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把他從你腦子裏剜出來。"
崔皎皎的臉白了。
她看着蕭燼的眼睛,那裏面翻涌着的東西讓她害怕。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面對的不是從前那個低眉順眼的馬奴,也不是前幾天溫柔地給她剝葡萄、帶她騎馬的男人。
是一頭困獸。
一頭被嫉妒和偏執逼瘋了的困獸。
"蕭燼……"她開口,聲音有點抖,"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
他說着,身子壓下來,把她整個人籠在身下。
床太軟了,崔皎皎的後背陷進被褥裏,動彈不得。
他撐在她上方,目光一寸寸掃過她的臉,最後落在她的唇上。
"三天沒碰你了。"他說,聲音啞得厲害,"想得發瘋。"
崔皎皎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用力推他的胸口:"你起來……"
沒用。
他紋絲不動,反而俯下身,湊近了些。
近得她能看清他眼睫的弧度,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味。
"皎皎。"他在她耳邊低低地叫她,氣息噴在她耳廓上,又熱又癢,"你躲什麼?"
"我是你的夫君。"
"我碰你,天經地義。"
說完,他低頭,吻住了她。
那個吻又凶又狠,帶着懲罰的意味。
他撬開她的唇齒,長驅直入,肆無忌憚地掠奪着她口中的空氣。
崔皎皎被吻得喘不上氣,眼前開始發黑。
她用力捶他的肩膀,指甲掐進他的衣料裏。
沒用。
他像是感覺不到疼似的,反而吻得更深,一只手扣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躲。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放開她。
崔皎皎大口大口地喘氣,眼角被逼出了生理性的淚水,眼眶紅紅的,像只被欺負狠了的兔子。
蕭燼看着她這副樣子,眼睛暗了暗。
他伸手,拇指擦過她眼角的淚,放進嘴裏嚐了嚐。
"鹹的。"他說,聲音低得像嘆息,"皎皎,你怎麼又哭了?"
崔皎皎別開臉,不說話。
"不想理我?"
蕭燼湊近她,鼻尖蹭着她的臉頰,語氣委屈得像個討糖吃的孩子。
"我都說了,這三天想你想得發瘋。"
"你就不能對我笑一笑?說兩句話?"
"哪怕罵我也行。"
崔皎皎咬着唇,眼淚還在流,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能說什麼?
說她恨他?
可他剛才吻她的時候,她的心跳得那樣快,好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說她不恨他?
可每次想起沈硯的慘狀,她就覺得惡心,覺得喘不上氣。
她分不清自己的感情。
她只知道,她被困住了。
被他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