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拂過紫竹海,卷起千層碧浪,沙沙作響,宛如天籟。
蘇夜負手而行,白衣勝雪,每一步落下,腳下的枯葉都似乎未曾受力,悄無聲息。
陸小漁緊緊攥着那枚溫熱的“聽雨”玉符,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小腦袋垂得很低,目光只敢盯着師尊那纖塵不染的衣擺。
她至今仍覺得腳下有些虛浮,仿佛踩在棉花雲端。
“到了。”
前方,蘇夜溫潤的聲音淡淡響起。
陸小漁下意識地停步,緩緩抬頭。
下一刻,她那一雙清澈的眸子驟然瞪大,櫻桃小嘴微張,滿臉的震撼之色。
只見前方那條銀河倒掛般的瀑布之上,竟懸空漂浮着一座精致絕倫的樓閣。
那樓閣通體由一種不知名的淡藍色晶石砌成,在陽光下折射出夢幻般的琉璃光澤。
瀑布飛流直下,水汽蒸騰,在樓閣下方形成了一道絢爛的七彩長虹。
更令人驚嘆的是,那震耳欲聾的瀑布聲,在靠近樓閣十丈範圍時,竟奇跡般地變得輕柔無比。
正如其名——聽雨。
非是狂風暴雨,而是潤物細無聲的江南煙雨。
“這……這是聽雨軒?”
陸小漁喃喃自語,從未見過如此神仙般的居所。
相比之下,她曾經在家族中仰望的主母繡樓,簡直俗氣得像是鄉下的茅坑。
“隨爲師上來。”
蘇夜腳尖輕點,身形如一片輕盈的羽毛,飄然而起。
雖然他對外展示的是“煉氣期”,但哪怕是煉氣期,借助一些身法和紫竹峰的陣法之力,短暫騰空也並非難事。
陸小漁深吸一口氣,運轉剛入門的《九天玄冰訣》,周身泛起淡淡冰藍靈力,笨拙卻努力地跟了上去。
二人落在聽雨軒的白玉露台之上。
剛一落地,一股濃鬱得幾乎化不開的天地靈氣便撲面而來,甚至不需要刻意吐納,那些靈氣便爭先恐後地順着毛孔鑽入體內。
“好舒服……”
陸小漁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吟。
蘇夜推開那扇雕刻着雲紋的晶石大門,邁步而入。
“此地乃是紫竹峰一處靈眼所在,地下的靈脈經過陣法匯聚,直沖此樓。”
蘇夜隨口解釋道,目光掃過屋內。
屋內陳設極盡奢華卻不失雅致。
一張由萬年寒玉雕琢而成的雲床擺在正中,散發着絲絲縷縷的白色寒氣。
四周的牆壁上,掛着幾幅蘊含着道韻的水墨山水,香爐中燃着更有安神定魂之效的“龍涎香”。
“日後,你便在此處修煉。”
蘇夜轉身,看向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徒弟,指了指那張寒玉床。
“坐上去。”
“啊?”
陸小漁愣了一下,看着那冒着寒氣的玉床,有些遲疑,“師尊,那床……看起來很貴重,徒兒身上髒……”
她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雖然換了新衣,卻依然覺得自己骨子裏是個髒兮兮的柴房丫頭。
這麼聖潔的地方,她怕弄髒了。
蘇夜眉頭微挑,語氣加重了幾分:“爲師的話,你也不聽了?”
“徒兒不敢!”
陸小漁嚇得渾身一激靈,連忙脫下鞋履,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寒玉床。
嘶——
剛一坐下,一股徹骨的寒意便瞬間穿透衣衫,直逼骨髓。
陸小漁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小臉瞬間煞白。
“凝神,靜氣。”
蘇夜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帶着一股奇異的安撫力量。
他不知何時已來到床邊,並未上床,而是站在一旁,伸出一只修長如玉的手掌,輕輕抵在了陸小漁纖薄的後背上。
“《九天玄冰訣》,講究的是極寒生陽,破而後立。”
“你身負冰雪琉璃心,這寒氣對旁人是劇毒,對你卻是無上補品。”
“莫要抗拒這股寒意,試着接納它,引導它,讓它成爲你身體的一部分。”
隨着蘇夜的話語,一股溫和醇厚的靈力,順着他的掌心,緩緩渡入陸小漁的體內。
這股靈力雖然微弱(蘇夜刻意壓制),但在陸小漁的經脈中,卻如同一盞指路明燈。
原本在體內橫沖直撞、讓陸小漁痛苦不堪的寒氣,在這股溫和靈力的引導下,竟然瞬間變得馴服起來。
它們沿着《九天玄冰訣》的行功路線,開始在經脈中歡快地奔騰,最終匯入丹田,化作一滴滴精純至極的液態真元。
痛楚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泰。
陸小漁閉着眼,睫毛輕顫。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師尊的手掌很大,很暖。
那股源源不斷傳來的熱度,透過薄薄的衣衫,不僅溫暖了她的經脈,更像是透過血肉,直接捂熱了她那顆早已凍結的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聽雨軒內一片寂靜,唯有窗外瀑布的流水聲,空靈悅耳。
蘇夜神色專注,雖然這只是築基期的修煉引導,但他做得一絲不苟。
畢竟,這是在養成……不,是在培養未來的女帝。
系統面板上,經驗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跳動,雙倍返還的快樂讓他心情頗爲愉悅。
然而。
漸漸地,蘇夜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掌心下,那具嬌小的身軀,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原本平穩運轉的氣息,也變得紊亂不堪,甚至隱隱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小漁?”
蘇夜眉頭一皺,沉聲喝道:“守住心神!莫要胡思亂想!”
可是,那顫抖不僅沒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一滴滾燙的液體,忽然滴落在了蘇夜的手背上。
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蘇夜一怔,連忙收回靈力,將陸小漁的身子扳了過來。
只見那張清麗脫俗的小臉上,早已是淚流滿面。
她死死咬着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雙眼緊閉,淚水卻如決堤的江水般止不住地往外涌。
“怎麼了?”
蘇夜心中一緊,莫非是功法出了問題?還是寒玉床反噬了?
“是不是哪裏痛?”
蘇夜的聲音難得地帶上了一絲焦急,伸手就要去探查她的脈搏。
然而。
就在他伸手的瞬間。
陸小漁忽然睜開了被淚水模糊的雙眼。
那眼神中,沒有痛苦,只有一種濃烈到化不開的委屈,以及一種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的依賴。
“師尊……”
她帶着哭腔喊了一聲。
下一刻。
這個一向膽小怯懦、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的小丫頭,竟然不顧尊卑,猛地撲進了蘇夜的懷裏。
“哇——!!!”
壓抑了許久的哭聲,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她雙手死死地環住蘇夜的腰,將臉埋在他雪白的胸膛上,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腸寸斷。
蘇夜整個人僵在原地,雙手懸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
這……這是什麼情況?
修煉修哭了?
“師尊……嗚嗚嗚……爲什麼……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陸小漁一邊抽泣,一邊斷斷續續地哭訴着,聲音因爲極度的激動而變得沙啞。
“從來……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
“以前在家裏……冬天好冷……柴房漏風……我只能抱着稻草取暖……”
“餓了……只能去撿餿掉的饅頭……還要被管家拿鞭子抽……”
“爹爹不認我……後媽罵我是野種……所有人都嫌棄我……都想讓我死……”
她語無倫次地傾訴着過往的苦難。
那些被她深深埋在心底、不敢觸碰的傷疤,在蘇夜這毫無保留的寵溺與溫暖面前,被徹底揭開。
昨夜的賜寶,今日的贈房。
還有剛才修煉時,那只一直貼在她背心、生怕她受半點傷的溫暖大手。
這巨大的反差,讓她那顆自卑敏感的心,徹底破防了。
她害怕。
害怕這只是一場夢。
害怕醒來後,自己依然蜷縮在那個冰冷的柴房裏,窗外是漫天大雪,屋內是無盡的黑暗。
“師尊……這真的不是夢嗎?”
“如果是夢……求求你……不要叫醒徒兒……讓徒兒死在這個夢裏吧……嗚嗚嗚……”
陸小漁死死抓着蘇夜的衣襟,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仿佛只要一鬆手,眼前這個神仙般的師尊就會消失不見。
聽着懷中少女那字字泣血的哭訴,蘇夜心中原本的那一絲功利心,忽然淡去了幾分。
他輕輕嘆了口氣。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修仙界,凡人命如草芥。
若是沒有遇到自己,按照原本的軌跡,這丫頭恐怕還要經歷無數磨難,最終斷情絕愛,才能修成那顆冰冷無情的女帝之心吧?
蘇夜緩緩放下了懸着的雙手。
一只手輕輕攬住她單薄顫抖的背脊,另一只手,溫柔地撫摸着她那烏黑柔順的長發。
“傻丫頭。”
蘇夜的聲音輕柔,帶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這不是夢。”
“這世間若真有人敢讓你死,爲師第一個不答應。”
他任由陸小漁的眼淚鼻涕弄髒了他最喜愛的紫金曜袍,只是耐心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後背,像是在哄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以前的苦,都過去了。”
“你既然喚我一聲師尊,那我蘇夜,便是你在這世上最堅實的後盾。”
“天塌下來,爲師給你頂着。”
“誰若敢欺負你,爲師便滅他滿門;天若敢欺負你,爲師便捅破這天。”
這番話,說得平淡,卻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氣。
雖然他現在對外只是個“廢人”,但在陸小漁的耳中,這便是世間最重的承諾。
懷中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
陸小漁不再嚎啕大哭,只是身子還在一抽一抽的。
她貪婪地呼吸着蘇夜身上那好聞的氣息——那是淡淡的紫竹清香,混合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男子氣息。
這味道,讓她沉醉,讓她癡迷。
師尊的懷抱,好暖。
師尊的心跳,好有力。
師尊說,他是我的後盾……
陸小漁緩緩抬起頭,那雙原本紅腫如核桃般的眼睛裏,此刻卻閃爍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種光芒,不再是之前那種單純的感激與敬畏。
而是一種更加熾熱、更加瘋狂、甚至帶着幾分病態的執着。
她看着蘇夜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看着他眼中那真切的憐惜。
心中某顆名爲“占有”的種子,在這一刻,得到了萬年冰髓與無盡寵溺的澆灌,瞬間生根發芽,長成了參天大樹。
既然師尊對我這麼好……
既然師尊是這世上唯一在乎我的人……
那我爲什麼要和其他人分享師尊?
大師姐也好,二師姐也罷,甚至是那個風騷的三師姐……
都不行。
師尊是我的。
只能是我陸小漁一個人的。
我要變強。
變得比誰都強!
只有那樣,我才能不僅僅是躲在師尊身後的徒弟,才能有資格……將師尊永遠鎖在身邊,讓他那雙溫柔的眼睛,永遠只看着我一個人。
“師尊……”
陸小漁吸了吸鼻子,聲音雖然還有些哽咽,卻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堅定。
“嗯?好些了嗎?”
蘇夜低頭,拿出一方潔白的手帕,動作輕柔地替她擦去臉上的淚痕。
陸小漁沒有躲閃,而是乖巧地仰着臉,任由師尊施爲。
她看着蘇夜,忽然破涕爲笑。
那笑容純淨無瑕,宛如雪蓮綻放,但在那眼底深處,卻藏着一抹不易察覺的瘋狂與偏執。
“師尊,徒兒想通了。”
陸小漁伸出小手,大逆不道地反握住蘇夜正在給她擦臉的手,將臉頰貼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徒兒一定會努力修煉,不辜負師尊的期望。”
“徒兒發誓,這一生一世,都要‘侍奉’在師尊左右,寸步不離。”
“無論是誰,都休想把徒兒從師尊身邊趕走。”
蘇夜並未察覺到徒弟心態的轉變,只當她是重拾了信心,不由得欣慰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
“你能有此覺悟,爲師甚慰。”
“來,平復一下心情,我們繼續修煉,這《九天玄冰訣》的第一層心法,爲師還沒講透……”
蘇夜抽回手,重新擺出一副嚴師的模樣。
陸小漁乖巧地點頭:“是,師尊,徒兒都聽您的。”
她重新盤膝坐好,閉上雙眼。
只是在閉眼的瞬間,她心中默默補了一句:
‘等我修成大帝的那一天……師尊,你就再也逃不掉了。’
‘我要做師尊最貼心的小棉襖,也要做……那個把你吃幹抹淨的逆徒。’
‘這是小漁對師尊……最大的孝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