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曼哈頓,晚上九點十四分。
陳昊坐在一輛黑色林肯城市轎車的後座,車窗貼膜讓外面的霓虹燈光變得模糊而遙遠。車載空調發出幾乎聽不見的低鳴,空氣裏有皮革清潔劑和某種消毒水的味道——這輛車兩小時前剛完成一次徹底的“清潔”,所有可能的監聽設備都被物理移除。
駕駛座上是一個名叫格裏高利的男人,前蘇聯特種部隊出身,現在是自由職業的司機兼保鏢。陳昊通過一個加密的地下市場雇傭他,預付金一萬五千美元,合約期限兩周,任務只有一項:確保車輛絕對安全,路線隨機,從不重復。
“還有五分鍾到達。”格裏高利的聲音像砂紙摩擦木板,英語帶着濃重的俄語口音,“目標地點周圍已經掃描過,沒有可疑人員聚集,沒有異常車輛停留。但建築本身可能有內部監控。”
“知道了。”陳昊看着平板電腦上的數據流,“靠邊停車,不用太近。”
車輛在距離目的地一個街區的地方停下。陳昊沒有立刻下車,他打開平板上的一個應用,屏幕上顯示出一棟六層建築的立體模型——這就是他今晚要見面的地方:“斯特拉頓國際諮詢公司”,名義上是一家爲企業提供地緣政治風險分析的公司,實際上是幾個前情報官員經營的灰色事務中介。
模型上標注着各種顏色的光點:藍色是公共攝像頭,黃色是私人監控系統,紅色是可能的信號攔截設備。凱瑟琳花了三天時間遠程掃描這棟建築,繪制出這張安全地圖。
但地圖上還有一個區域顯示爲灰色,標注着“未知”。那是建築地下室的某個部分,掃描信號被某種屏蔽材料阻擋了。
未知區域,往往意味着風險。
或者機會。
陳昊將平板收進特制公文包,這個包的內襯有信號屏蔽層,外部看起來只是普通的皮質公文包。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僞裝:深灰色西裝,不顯眼但剪裁精良;無框眼鏡,鏡片有輕微的防眩光鍍膜;左手腕上的手表看似普通,實際上是一個緊急警報發射器,能持續發送他的精確GPS坐標和生命體征數據。
“我進去後,你按計劃繞行。”陳昊對格裏高利說,“如果有異常,執行預案C。”
“明白。如果三小時後你沒出來?”
“那就再等一小時。如果四小時後我還沒聯系你,啓動銷毀協議,然後離開紐約。”
格裏高利從後視鏡看了陳昊一眼,點點頭,沒有多問。在這個行業裏,不該問的問題永遠不要問。
陳昊下車,步行走向那棟建築。街道安靜,偶爾有車輛駛過。建築入口是一扇沉重的橡木門,沒有招牌,只有一個不起眼的門鈴按鈕。
他按下按鈕,對講機裏傳來一個平靜的女聲:“請問有預約嗎?”
“陳昊,與亞歷山大·斯特拉頓先生約在九點三十分。”
“請稍等。”
十秒後,門鎖發出“咔嗒”聲。陳昊推門進入,發現自己在一個狹小的門廳裏,面前是另一扇門,這次是鋼制的,需要指紋或刷卡才能打開。
牆壁光滑,沒有明顯的攝像頭,但陳昊能感覺到微弱的空氣流動——通風系統在運作,而通風管道往往是安裝隱蔽監控設備的理想位置。
第二扇門滑開。一個穿着深藍色西裝的女人站在門後,大約四十歲,金發整齊地盤在腦後,表情專業而疏離。
“陳先生,請跟我來。斯特拉頓先生在會議室等您。”
陳昊跟着她走過一條鋪着厚地毯的走廊,兩側牆上掛着抽象畫,燈光柔和但足夠明亮。他注意到地毯的厚度足以吸收腳步聲,牆板可能內嵌隔音材料。這是一個爲私密談話設計的空間。
他們在一扇雙開木門前停下。女人推開門,側身讓陳昊進入。
會議室不大,中央是一張紅木長桌,周圍擺着六張高背皮椅。房間一端有一個壁爐,另一端是整面牆的書架。一個六十歲左右的男人站在書架前,背對着門口,正在翻閱一本書。
亞歷山大·斯特拉頓。前中情局歐洲分部副主任,退休後創立了這家諮詢公司。根據凱瑟琳提供的資料,斯特拉頓的客戶名單包括三家財富500強公司、兩個中東王室成員,以及至少一個南美國家的反對派領袖。
“陳先生。”斯特拉頓轉過身,放下手中的書——是本初版的《孫子兵法》,英文譯本,“很準時。請坐。”
他的聲音溫和,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陳昊能感覺到那種審視的目光,不只是看他的外表,更像是在分析他的姿態、呼吸節奏、微表情。
“斯特拉頓先生。”陳昊在長桌一側坐下,將公文包放在身旁的空椅子上,“感謝您抽時間見面。”
“當Q聯系我時,我很好奇。”斯特拉頓在對面的位置坐下,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她說你有一個‘商業提案’,可能對我的某些客戶有價值。但Q通常只推薦兩種人:要麼是天才,要麼是瘋子。你是哪一種,陳先生?”
“可能兩者都是。”陳昊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份文件,不是電子文檔,而是打印在特殊紙張上的紙質文件,文字只能用特定波長的光才能閱讀,“這是一個風險評估報告,關於您的一位客戶可能面臨的新威脅。”
斯特拉頓沒有立刻接過文件。“你指的是哪位客戶?”
“卡塔爾聯合投資集團的阿爾·薩尼家族。”陳昊平靜地說,“準確地說,是負責家族海外能源投資的那位成員。他最近在尼日爾三角洲參與了一項液化天然氣項目談判,對吧?”
斯特拉頓的眼神微微收縮。“繼續。”
“那個項目表面上由尼日利亞國家石油公司和卡塔爾投資方合作,但實際上,項目的三個次級承包商都與一個名爲‘三角洲解決方案集團’的私人軍事公司有關。而這家公司,根據我的分析,實際上是一個跨國石油走私集團的掩護組織。”
陳昊將文件推過去。“如果您的客戶的談判成功,項目啓動,他將無意中成爲這個走私集團清洗資金的關鍵渠道。而一旦該集團被國際刑警組織或美國司法部盯上——根據我的情報,調查已經在進行中——您的客戶將面臨洗錢指控、資產凍結和嚴重的聲譽損害。”
斯特拉頓接過文件,從抽屜裏取出一個特制的手電筒,打開,照在紙張上。文字顯現,數據密集,圖表專業,引用的情報來源被謹慎地模糊處理,但邏輯鏈條清晰完整。
他閱讀了整整五分鍾,期間房間裏只有紙張翻動的聲音。
“這份分析……很深入。”斯特拉頓最終放下文件,“但信息來源?”
“我不能透露,除非我們達成合作。”陳昊說,“但您可以驗證其中的一些事實:比如‘三角洲解決方案集團’在利比裏亞的注冊信息,他們三名高管的真實身份,以及他們與尼日利亞某海軍上將的資金往來記錄。”
“驗證需要時間。”
“您有七十二小時。”陳昊看了眼手表,“因爲七十二小時後,國際刑警組織的行動協調會議將在裏昂召開,其中一個議題就是‘三角洲集團’的調查進展。如果您在那之前沒有讓客戶退出談判,一切就太晚了。”
斯特拉頓靠回椅背,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這是陳昊今晚看到的第一個顯示出思考壓力的動作。
“假設你的情報準確,”斯特拉頓緩緩說,“你爲什麼要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兩樣東西。”陳昊說,“第一,我希望成爲您公司的‘特殊風險分析供應商’。當您的客戶面臨這種灰色地帶的威脅時,我可以提供更專業、更深入的情報和分析服務。按月收費,也可按項目結算。”
“第二?”
“我希望您爲我引薦一個人。”陳昊從公文包裏取出另一份文件,只有一頁,“這個人。”
斯特拉頓接過那一頁紙,看了一眼,眉頭立刻皺起。
“這不可能。”
“爲什麼?”
“因爲這個人不存在。或者說,存在,但從未公開露面。沒有任何官方記錄,沒有照片,沒有已知的聯系方式。只有代號:‘建築師’。”
“但您見過他。”陳昊說,這不是疑問句,“三年前,在維也納的一次閉門會議上。您可能不記得了,但我有會議記錄。”
斯特拉頓盯着陳昊,眼神裏第一次出現了真正的警惕。“你是怎麼……”
“這不重要。”陳昊打斷他,“重要的是,‘建築師’正在爲一個名爲‘普羅米修斯倡議’的項目工作,而那個項目與‘阿特拉斯計劃’有關。我需要和他對話。”
“即使我能聯系到他,他爲什麼要見你?”
“因爲我可以解決他的問題。”陳昊將平板電腦從公文包裏取出,調出一份簡報,“‘阿特拉斯計劃’在南非的發射延遲問題,將在四十八小時內解決。而我,可以提供更多——我可以確保計劃的其他關鍵節點也不受幹擾。用我的方式。”
斯特拉頓閱讀平板上的簡報,表情越來越嚴肅。
“這些信息……”
“都是真的。”陳昊收回平板,“現在,斯特拉頓先生,您有兩個選擇。第一,拒絕我,我將帶着這些情報去找您的競爭對手,也許是‘三叉戟諮詢’或者‘歐米茄集團’。第二,與我合作,獲得一個能夠深入分析灰色威脅的新資源,並且……得到一份關於‘三角洲集團’的完整解決方案,而不只是預警。”
“解決方案?”
“讓您的客戶既不用退出項目,又不會卷入洗錢醜聞的方案。”陳昊微笑,那是冰冷的、計算的微笑,“畢竟,我的公司叫‘邊際解決方案’,不是‘邊際警告’。”
斯特拉頓沉默了很長時間。壁爐裏的木柴發出輕微的噼啪聲,牆上的古董時鍾滴答作響。
最終,他站起身,走向壁爐旁的酒櫃,倒了兩杯威士忌,將一杯放在陳昊面前。
“如果我要與你合作,”斯特拉頓說,重新坐下,“我需要知道你的底線。什麼是你不做的?”
“好問題。”陳昊接過酒杯,但沒有喝,“我不做暗殺。不參與毒品交易。不傷害平民。不違背我自己的道德準則——雖然這個準則可能比大多數人靈活。”
“那你的道德準則是什麼?”
“我認爲系統應該高效運行。”陳昊說,“腐敗、低效、不必要的暴力——這些都是系統的摩擦阻力。我的工作是減少這些阻力,讓資源流向最能發揮價值的地方。”
“聽起來很功利主義。”
“是的。”陳昊承認,“但至少誠實。不像某些人,一邊聲稱道德高尚,一邊在灰色地帶牟取暴利。”
斯特拉頓喝了口威士忌。“我需要二十四小時考慮。關於‘建築師’……我不能保證,但可以嚐試傳達信息。”
“這就夠了。”陳昊也喝了一口酒,液體在舌頭上留下煙熏和橡木的味道,“現在,關於‘三角洲集團’的解決方案,您想聽嗎?”
“請講。”
“讓您的客戶與尼日利亞談判方提出一個條件:所有次級承包商必須通過一輪‘強化盡職調查’,由您指定的第三方機構執行。”陳昊說,“這個機構會是我安排的公司。調查將‘意外’發現‘三角洲集團’的問題,迫使項目方更換承包商。您的客戶既保持了談判立場,又避免了風險。而項目,可以繼續進行。”
“那走私集團不會報復?”
“他們會有其他麻煩要處理。”陳昊放下酒杯,“在我的報告寄給您的同時,同樣的情報也匿名發送給了尼日利亞反腐敗委員會和《衛報》的兩位調查記者。當輿論和法律壓力同時到來時,‘三角洲集團’會忙於自保,無暇顧及一個失敗的項目合同。”
斯特拉頓看着陳昊,眼神復雜。
“你同時下注了多個棋局。”他最終說,“如果‘三角洲集團’沒有像你預測的那樣反應呢?”
“那麼我還有三個備用方案。”陳昊站起身,“但我覺得用不上。根據我的模型,這種組織的崩潰概率在面臨多重壓力時是87%。”
他遞過一張卡片,上面只有一個加密通訊地址。
“二十四小時。我期待您的回復。”
陳昊提起公文包,走向門口。在開門前,他回頭看了一眼。
“哦,還有一件事。”他說,“您書房裏那幅莫奈的《睡蓮》,是真跡,對吧?建議您加強安保。最近藝術品黑市上,有人在高價收購那幅畫的特定版本。可能只是巧合,但……我的模型顯示巧合的概率只有3.2%。”
斯特拉頓的臉色變了。
陳昊點點頭,推門離開。
走廊裏,那個金發女人在等他,準備送他出去。但陳昊停下腳步。
“不必送了,我自己能找到路。”他說,“另外,建議您檢查一下通風系統。西側管道裏有個異常的溫度傳感器,型號是MI-7,俄羅斯情報部門三年前喜歡用的型號。當然,可能是誤裝。”
女人僵在原地。
陳昊繼續走向出口,留下身後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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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車上,格裏高利立刻啓動引擎,車輛平穩地駛入夜色。
“順利嗎?”格裏高利問。
“足夠順利。”陳昊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現在回安全屋。我們需要準備下一步。”
“那個人會合作嗎?”
“概率是78%。”陳昊說,仍然閉着眼睛,“他足夠精明,知道我的價值。也足夠謹慎,不會立刻答應。但他最終會同意的,因爲……”
他睜開眼睛,看向窗外的紐約。
“因爲他和我一樣,相信系統可以被優化,可以被操縱,可以被利用。而在這個遊戲中,擁有最好分析工具的人,往往能制定規則。”
車輛穿過隧道,進入皇後區。陳昊打開平板,查看蜘蛛發來的加密信息——通過凱瑟琳建立的量子安全通道,信息顯示爲一串看似隨機的數字,只有用特定的密鑰才能解碼。
“南非進展:墓碑成功接觸目標。壓力已施加,目標正在動搖。預計24-48小時內有結果。但發現新情況:發射台安全系統被第三方滲透,可能安裝有未知設備。需要指示。”
陳昊快速回復:“繼續監視發射台。如果可能,獲取未知設備的圖像或技術規格。但不要冒險接近。安全第一。紐約方面有進展,可能需要墓碑的成果作爲談判籌碼。保持通訊。”
發送完畢後,他又打開另一個界面:公司架構模擬程序。屏幕上顯示着“邊際解決方案公司”的雛形結構:
· 情報分析部(由他親自負責)
· 技術支持部(蜘蛛)
· 通信安全部(凱瑟琳)
· 行動執行部(墓碑)
· 後勤與財務部(空缺)
後勤與財務部還沒有合適人選。他需要一個既懂灰色地帶的資金運作,又能保持絕對可靠的人。
他想起了父親常說的一個名字:老周。周文華,在唐人街開了四十年餐館,但幾乎所有華裔商人都知道,老周真正的本事是“安排事情”——從移民文件到稅務問題,從合同糾紛到家族矛盾。他認識該認識的人,知道該知道的渠道,最重要的是,他的信譽四十年來從未被質疑。
也許該和老周談談。
但不是現在。現在有更緊迫的事。
車輛到達安全屋——這次是布魯克林一棟不起眼的聯排別墅的地下室,入口僞裝成鍋爐房。格裏高利在周圍繞了三圈,確認沒有跟蹤,才讓陳昊下車。
地下室被凱瑟琳改造成了一個臨時指揮中心。牆上掛着四塊顯示屏,分別顯示紐約、開普敦、尼日利亞和盧森堡的實時數據流。蜘蛛坐在主控台前,手指在三個鍵盤間快速切換。
“老板,你回來了。”蜘蛛說,眼睛沒離開屏幕,“有個新情況。你看這個。”
他調出一個監控畫面:開普敦航天技術公司發射台的外圍圍欄,夜視模式下,兩個人影正在一個檢修井附近活動。他們穿着CST的工作服,但行動鬼祟,其中一人手裏提着一個銀色箱子。
“這是三小時前的錄像。”蜘蛛說,“我檢查了CST的排班表,那個時間點不該有維修人員在那裏。而且那個銀色箱子——看到上面的標志了嗎?”
蜘蛛放大畫面。箱子側面有一個幾乎看不清的logo:一個簡單的三角形,裏面有三個同心圓。
“我查過了,”蜘蛛繼續說,“這個標志屬於一家名爲‘三角動力學’的德國公司,名義上生產工業傳感器,但實際上據傳與歐洲幾個情報機構有合作。他們專精於……數據采集和遠程監控系統。”
“他們在發射台安裝監控設備。”陳昊說,“但爲什麼?CST有自己的安全系統。”
“除非他們不信任CST的系統。或者……”蜘蛛切換另一個畫面,是亨德裏克·範·德爾·韋斯特赫伊曾家的監控,“看看這個。亨德裏克回家後,在書房裏待了四十分鍾,然後出門,開車到海邊,把一個手機扔進了海裏。我們的監聽程序在他扔之前截獲了一段通話錄音。”
蜘蛛播放錄音。
先是亨德裏克顫抖的聲音:“我做不到……壓力太大了……”
然後是一個經過變聲處理的電子音:“你必須做到。發射必須延遲到月底。否則,你女兒在阿姆斯特丹的住址,和你兒子在開普敦大學的宿舍房間號,就會出現在某些不應該出現的地方。你明白後果。”
“但有人已經知道了!他們掌握了證據——”
“那就處理掉知道的人。你是安全主管,你有資源。讓問題消失,亨德裏克。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通話結束。
陳昊聽完,沉默片刻。
“所以他們準備對墓碑動手。”他說,“但不知道墓碑是誰,在哪裏。”
“很可能。”蜘蛛點頭,“亨德裏克現在面臨兩方壓力:我們要他確保發射按時,對方要他繼續延遲,否則傷害他的家人。他被夾在中間了。”
陳昊走到窗邊,思考。這是一個經典的多方博弈:亨德裏克、墓碑代表的他們、神秘的“守望者”組織、現在還有安裝監控設備的第三方。每個人都想控制發射時間,每個人都握有不同的籌碼。
“我們需要升級墓碑的安全級別。”陳昊最終說,“同時,給亨德裏克一個出路,讓他可以同時滿足雙方的要求。”
“怎麼做到?”蜘蛛問。
“讓發射‘看似’繼續延遲,但實際上按時進行。”陳昊轉身,眼神裏有計算的光芒,“僞造技術問題,制造一場虛驚,讓CST官方宣布延遲——但實際上,準備工作在暗中繼續進行。到最後一刻,突然宣布問題‘奇跡般解決’,緊急發射。”
蜘蛛瞪大眼睛。“但這需要控制整個信息流,需要CST內部多個部門的配合——”
“所以我們需要亨德裏克的全面合作,而不只是勉強同意。”陳昊說,“我們需要讓他成爲我們的盟友,而不是被迫的合作者。”
“但怎麼說服他?他有家人被威脅。”
“那就解決威脅。”陳昊說,“找到威脅他家人的人,要麼讓他們消失,要麼讓他們改變目標。”
“這……”蜘蛛猶豫了,“這超出了我們的能力範圍吧?”
“不一定。”陳昊看向凱瑟琳的屏幕,她正在測試新的量子加密協議,“我們有凱瑟琳的情報能力,有墓碑的行動能力,有我的分析能力。而且,我們有斯特拉頓的潛在資源。如果‘建築師’確實與‘普羅米修斯倡議’有關,那麼他可能對‘守望者’組織也有興趣。或許……我們可以讓兩個更大的勢力互相制衡。”
他回到主控台,開始快速打字,向凱瑟琳和墓碑分別發送信息。
給凱瑟琳:“需要你深度挖掘‘守望者’組織的通訊模式。找出他們威脅亨德裏克家人的具體人員或小組。同時,分析‘三角動力學’公司與哪些情報機構有關聯。”
給墓碑:“情況升級。目標家人被威脅。你需要調整策略:不再施壓,而是提供保護。找到亨德裏克,給他一個選擇:與我們全面合作,我們可以保護他的家人,並讓發射按時進行,同時制造延遲的假象瞞過‘守望者’。如果他同意,我們需要他提供CST內部的人員名單,可以信任或可以收買的人。”
發送完畢後,陳昊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流動的數據。
這是“邊際解決方案公司”成立後的第一個真正挑戰:不是一個簡單的分析任務,而是一場需要在三個不同大陸同時進行的復雜操作。需要情報、行動、技術和談判的完美結合。
如果成功,他們將贏得第一個重要客戶(斯特拉頓),獲得對“阿特拉斯計劃”的影響力,建立處理復雜灰色問題的聲譽。
如果失敗……
陳昊不願意想失敗的可能性。因爲在他的計算模型中,失敗的概率是23%,而其中導致團隊覆滅的概率是7%。這個風險水平,是可以接受的。
但數學模型無法計算人心,無法預測意外,無法衡量當真實的人面臨真實的威脅時,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蜘蛛,”陳昊說,“啓動‘漣漪協議’。”
蜘蛛愣了一下。“你確定?那個協議需要動用我們幾乎所有的備用資金和資源——”
“確定。”陳昊說,“如果我們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這麼多事,就不能按部就班。需要制造一場可控的混亂,一場足夠大的‘漣漪’,讓所有參與者都暫時看不清彼此。然後在混亂中,快速完成我們的目標。”
“但漣漪協議的設計是用於極端情況的——”
“現在就是極端情況。”陳昊站起身,眼神堅定,“我們有72小時。72小時後,要麼‘邊際解決方案公司’站穩腳跟,要麼我們所有人開始逃亡。我選擇前者。”
蜘蛛深吸一口氣,點點頭,開始操作。
屏幕上,一個復雜的界面打開,標題是:“漣漪協議——多節點同步幹擾行動”。下面列出了十二個不同的選項:金融市場幹擾、媒體信息操控、基礎設施短暫癱瘓、通訊網絡過載……
陳昊選擇了其中三個:“南非開普敦地區GPS信號局部幹擾(持續時間:6小時)”、“CST公司內部郵件系統僞造緊急安全警報”、“紐約-開普敦之間特定通訊頻段高流量注入”。
“執行時間?”蜘蛛問。
“明天凌晨三點,開普敦時間。”陳昊說,“同步執行。然後,在混亂中,墓碑接觸亨德裏克,提出我們的新方案。凱瑟琳趁通訊幹擾期,深度滲透‘守望者’的網絡。而我……去見一個人。”
“誰?”
陳昊調出一張照片: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亞裔男人,面容溫和,穿着中式長衫,站在唐人街一家餐館門前。招牌上寫着:“周家菜館”。
“老周。”陳昊說,“我們需要一個後勤主管。而且,我們需要一些……傳統的解決方案,來應對現代的問題。”
蜘蛛看着照片,又看看陳昊,最終點頭。
“那麼,零點開始,漣漪行動。”
“零點開始。”陳昊重復,看向屏幕上的倒計時:
71:58:33
71:58:32
71:58:31
時間在流逝。
而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在這個星球的多個角落,一場精心設計的漣漪,即將擴散。
從紐約的地下室,到開普敦的發射台。
從金融數據流,到家人的安全。
從一個人的生存掙扎,到一個系統的悄然建立。
深潛還在繼續。
但這一次,潛水者開始學習如何制造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