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林風就醒了。
不是自然醒，是心裏裝着事，睡不踏實。他躺在床上，睜着眼睛，聽屋外漸漸響起的鳥鳴。先是遠處山林裏傳來一兩聲，怯怯的，像試探。接着近處枝頭上的鳥也醒了，嘰嘰喳喳鬧成一片。
晨光從窗紙的破洞漏進來，在泥地上投出幾個模糊的光斑。
林風坐起身，揉了揉臉。昨夜的疲憊還在，骨頭縫裏都透着酸。但他沒賴床，穿好衣服下地，走到水缸邊舀水洗臉。
冷水激得他打了個激靈，徹底清醒了。
今天是第二天。
偷礦賊給的三天期限，已經過去一天。那些人應該開始在山林裏搜尋了。他們會怎麼找？從哪兒開始？
林風一邊用布巾擦臉，一邊在腦子裏盤算。
最有可能的，是從他昨天“跳崖”的地方開始。那地方離溪澗埋東西的地方不遠，他們肯定會先去那裏查看。發現沒有屍體，就會往周邊擴大搜索範圍。
村子他們暫時應該不敢來——太顯眼。但山林裏，尤其是獵戶不常去的深處，他們一定會去。
林風放下布巾，走到桌邊，從懷裏掏出那塊靈玉。
乳白色的石頭在晨光裏泛着溫潤的光，內部的雲霧紋路緩緩流轉，像活的一樣。他握在掌心，閉上眼睛，試着吸收。
一股清涼純淨的氣流涌入，比靈石濃鬱得多，也柔和得多。靈力沿着優化路線運行，幾乎感覺不到阻力，順暢得像是溪水找到了河道。
運行一個周天，丹田裏的靈力明顯漲了一截。
【靈力儲備：22/100標準單位。】
一塊靈玉，漲了2單位。效率確實是靈石的五倍。
林風睜開眼，看着掌心的靈玉——光芒黯淡了些，內部的雲霧也淡了，但還沒完全消散。還能用幾次。
他收起靈玉，背上背簍，推門出去。
清晨的山村還沉浸在睡意裏。幾戶人家的煙囪開始冒煙，空氣裏有柴火燃燒的焦香。他沿着村道往村口走，路上遇到早起挑水的王叔。
“小風，這麼早進山啊？”王叔擔着水桶，朝他點點頭。
“嗯，采點藥。”林風也點點頭。
“小心點，昨天後半夜好像聽見狼嚎了。”王叔提醒道，“這季節山裏不踏實。”
狼嚎？
林風心裏一動。後半夜他睡得沉，沒聽見。但如果是狼，那些偷礦賊在山裏活動，也得小心。
“謝謝王叔。”他說。
走出村子，踏上進山的小道。晨霧還沒散盡，像一層薄紗罩在山林間。草葉上掛着露水，走幾步褲腿就溼了大半。
林風走得不快。
他一邊走，一邊留意周圍的痕跡——腳印，折斷的樹枝，被踩倒的草。雨後泥土軟，很容易留下痕跡。
走到離溪澗還有一裏多的地方，他發現了異常。
小道旁的草叢裏，有幾個很深的腳印。不是山裏人常穿的草鞋印，是皮靴印，鞋底有橫紋，陷進泥土裏足有一寸深。
不止一個人。腳印很新，應該是昨天下午或傍晚留下的——雨後的泥土還沒完全幹透，腳印邊緣還很清晰。
林風蹲下身，仔細觀察。
腳印是從小道拐進旁邊林子的。林子深處，是通往百鳥崖的方向。看來那些人果然去“跳崖”的地方查看了。
他站起身，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拐進了另一條更隱蔽的小路——獵戶用來下套子的獸徑。
這條路很窄，兩旁都是帶刺的荊棘和灌木。林風走得很小心，盡量不碰斷枝條，不留痕跡。走了約莫一刻鍾，他來到一處高坡。
坡上長着幾棵老鬆樹，樹幹粗壯，枝葉茂密。從這兒往下看，能清楚看見溪澗拐彎處那片空地，也能看見通往百鳥崖的小路。
是個絕佳的觀察點。
林風爬上其中一棵鬆樹，找了個結實的枝杈坐下。背簍掛在旁邊的樹枝上，柴刀別在腰間。他從懷裏掏出半塊餅，小口小口地啃。
晨霧漸漸散了，陽光從東邊的山巒後爬上來，給整片山林鍍上一層金色。鳥鳴聲更響了，此起彼伏，熱鬧得很。
林風一邊吃餅，一邊盯着下面的動靜。
時間一點點過去。
日頭爬到樹梢高時，下面終於有了動靜。
兩個人影從百鳥崖方向走過來——是方臉男人和瘦高個。兩人走得很快，臉色都不好看。走到溪澗邊時，方臉男人一腳踢飛了地上的石頭。
“媽的，真邪門了！”粗啞的聲音隱約傳上來，“那小子難道真會飛？”
“會不會……根本沒死？”瘦高個說，“昨天霧氣大，咱們也沒看清。”
“沒死也得找着。”方臉男人咬牙切齒，“王管事說了，三天找不着人，貨他不要了。那批原石值多少，你心裏清楚。”
瘦高個不說話了，臉色發白。
兩人在溪邊站了一會兒，又朝村子方向看了看。
“要不……去村裏打聽打聽？”瘦高個試探着問。
“你瘋了？”方臉男人瞪他，“村裏突然來了生人，誰不起疑？萬一有青雲宗的眼線呢？”
“那你說怎麼辦？”
方臉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昨天那小子穿的是粗布衣裳，背個背簍，像是采藥的。這附近村子裏，靠采藥爲生的有幾戶？”
瘦高個想了想：“不多。山裏人大多種地打獵，專門采藥的……聽說青牛村有個老陳頭，采藥是一把好手。不過前些年死了。”
“老陳頭？”方臉男人眯起眼，“他有沒有徒弟？或者……親戚？”
“這……”瘦高個撓撓頭，“不清楚。”
“去打聽。”方臉男人說，“別進村，在村口找年紀大的問，就說……就說咱們是收藥材的商人，想找老陳頭的後人買點好貨。”
林風在樹上聽得渾身發冷。
他們要打聽老陳頭。老陳頭在青牛村很有名，只要一打聽，就會知道他這個“孫子”。雖然沒血緣，但村裏人都知道他是老陳頭養大的。
到時候……
他攥緊了拳頭。
樹下，兩人商量完，轉身往回走。看樣子是準備去村口了。
林風趕緊從樹上滑下來，繞了條遠路，搶在他們前面往村子跑。
跑得很快，幾乎是小跑。林間的枝葉刮在臉上，他顧不上躲。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趕在他們之前回村。
快到村口時，他放慢腳步，調整呼吸，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剛從山裏采藥回來。
古槐樹下，幾個老人正在曬太陽。看見林風，都笑着打招呼：“小風，今天這麼早回來？”
“嗯，采了點白茅根。”林風舉了舉背簍，“趙阿婆的藥不能斷。”
正說着，村道那頭走來兩個人。
正是方臉男人和瘦高個。兩人換了身衣裳，像是普通的行商，臉上堆着笑。走到槐樹下，方臉男人朝幾位老人拱了拱手：“老人家，打聽個事兒。”
老人們都看過來。
“咱們是山外‘百草堂’的夥計，專門收藥材的。”方臉男人笑容可掬，“聽說貴村有位陳老丈，采藥手藝了得，不知……”
“老陳頭啊。”一個缺了門牙的老人接過話，“死了好些年了。”
“那真是可惜。”方臉男人嘆口氣，“不知他可有傳人？咱們堂裏急需幾味好藥材，價錢好說。”
老人們互相看了看。
林風站在一旁，低着頭整理背簍，手心全是汗。
“要說采藥，小風也不錯。”另一個老人開口，指了指林風，“老陳頭養大的孩子，手藝都是他教的。”
方臉男人和瘦高個的目光立刻落在林風身上。
林風抬起頭，臉上沒什麼表情：“兩位要什麼藥材？”
方臉男人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眼神裏閃過一絲狐疑：“小兄弟看着面生……常進山采藥？”
“嗯。”林風點頭，“靠這個吃飯。”
“那可巧了。”方臉男人笑容更深，“咱們要的幾味藥材，都長在深山險處。小兄弟要是能采到，價錢嘛……翻倍。”
他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上面畫着幾種草藥——都是尋常山裏能采到的，但確實長在險處。
林風接過紙，仔細看了看，然後搖頭：“這幾樣現在不是季節。采不到。”
“哦？”方臉男人盯着他，“那小兄弟平時都采些什麼？”
“白茅根，車前草，金銀花。”林風報了幾樣最常見的，“治風寒發熱的。”
“就這些？”
“就這些。”林風把紙遞回去，“兩位要是要這些，我家裏有曬好的。別的……采不了。”
方臉男人接過紙，眼神在林風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後笑了笑：“那就不麻煩小兄弟了。我們再去別處問問。”
兩人轉身走了。
林風看着他們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村道盡頭，才鬆了口氣。後背的衣裳已經被冷汗浸透，黏在身上。
“小風，”缺門牙的老人湊過來，壓低聲音，“那倆人看着不像正經商人。你小心點。”
林風點頭：“謝謝三爺爺。”
他背着背簍往家走。腳步很穩，但心裏翻江倒海。
剛才那番對話，對方信了嗎？不一定。但至少暫時不會把他和老陳頭聯系起來——一個只采尋常草藥的少年，和那個敢去鷹嘴岩采赤血參的“小子”，不太像是一個人。
但能瞞多久？
他不知道。
回到家，關上門。他靠在門板上，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氣。
不能再被動等下去了。
得主動做點什麼。
他走到桌邊坐下，從懷裏掏出那塊靈玉。握在掌心，閉上眼睛，開始吸收。
這一次，他不急着提升靈力總量。而是有意識地控制吸收速度，讓靈力在經脈裏運行得更慢，更穩。每過一個穴位，都停留片刻，感受靈力沖刷帶來的細微變化。
很慢，但很扎實。
運行一個周天，丹田裏的靈力漲得不多，但那種凝實感、充盈感，比之前強得多。像是原本鬆散的一堆沙，被慢慢夯成了堅實的土坯。
他一遍遍運行。
日頭漸漸偏西。
當他又一次完成周天運行時，丹田忽然傳來一種奇妙的震動——不是突破時那種猛烈的漲感，而是一種溫和的、持續不斷的輕顫。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蘇醒。
林風睜開眼睛，低頭看自己的手。五指張開，意念一動，指尖立刻凝出了五滴水珠，晶瑩剔透，穩穩懸在那裏。
他輕輕一彈，五滴水珠同時飛出，精準地落入桌上的五個茶碗裏。
“叮、叮、叮、叮、叮。”
五聲脆響，幾乎連成一線。
他怔了怔，隨即笑了。
【凝水訣掌握度：熟練。】
【靈力儲備：25/100標準單位。】
【建議：宿主根基已初步穩固，可適當加快修煉速度。】
系統的提示音在腦海中響起。
林風長長吐出一口氣。這口氣很清，帶着雨後山泉般的甘冽。
他把靈玉收好——光芒已經很黯淡了，內部的雲霧幾乎看不見了。還能用最後一次。
然後他站起身，走到灶台邊，從水缸裏舀水，開始煮粥。米是李寡婦昨天送的一小袋，不多，但夠煮兩頓稀粥。
他煮得很認真。
淘米，下鍋，添柴，看着火候。粥慢慢滾開，米香彌漫開來，混着柴火煙味，是山裏人最熟悉的味道。
粥煮好了，他盛了一碗，就着鹹菜慢慢吃。
天快黑時，他吃完粥，洗好碗，點上油燈。
坐在燈下，他從懷裏掏出那三顆青鸞果。果子在燈光下泛着溫潤的青光，內部的紋路像活的一樣緩緩流轉。
老陳頭說過，有些藥材不能亂吃，得懂藥性。但系統說這果子能“補益神魂，提升靈力感知”。
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感知。那些人什麼時候來，從哪兒來，他得提前知道。
他猶豫了一會兒，拿起一顆青鸞果，放進嘴裏。
果子入口即化，像是一口清甜的汁液，順着喉嚨滑下去。緊接着，一股清涼的氣流從胃裏升起，不是往丹田走，而是往上——直沖腦門。
林風眼前一花。
像是有人在他腦子裏點了一盞燈。原本昏暗模糊的“內視”，一下子亮堂起來。他能清晰地“看見”自己體內每一條經脈的走向，每一個穴位的位置，甚至能看見靈力在其中流動時泛起的微光。
不止如此。
他閉上眼睛，試着感知屋外。原本只能模糊感覺到幾丈內的動靜，現在……他能“聽”到更遠。
村東頭李寡婦家在訓小虎，聲音壓得很低。村西頭王老爺子在咳嗽，每一聲都悶悶的。更遠處，村口的古槐樹下，有老人聚着閒聊，說的是今天那兩個“商人”的事。
他甚至能“看”到——不是用眼睛，是某種更玄妙的感知——村道上，有兩個人在慢慢靠近。
腳步很輕，刻意放輕的。但不是山裏人那種自然的輕，是帶着警惕、試探的輕。
是那兩個人。
他們又來了。這次沒走村口，是繞到村子後面，從田間小道摸過來的。
林風睜開眼睛，油燈的火苗在瞳孔裏跳動。
來得真快。
他吹熄油燈，屋裏陷入黑暗。然後他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後，透過門縫往外看。
月光很淡，勉強能看見院子裏的輪廓。兩個黑影翻過籬笆，落在院子裏。是方臉男人和瘦高個。
兩人對視一眼，打了個手勢，一左一右朝屋子包抄過來。
林風屏住呼吸，手按在柴刀柄上。
但他沒動。
他看着那兩人慢慢靠近，看着他們貼在牆根，聽着屋裏的動靜。瘦高個蹲下身，從懷裏掏出什麼東西，似乎想從門縫塞進來——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嘹亮的鍾響。
是執事堂的鍾。每晚戌時，墨衡長老都會敲鍾，提醒村民時辰。
那兩人嚇了一跳，猛地縮回手。方臉男人抬頭看了看鍾聲傳來的方向，又看了看眼前黑漆漆的屋子，猶豫了一下。
然後他打了個手勢，兩人迅速退走，翻過籬笆，消失在夜色裏。
林風靠在門後，長長吐出一口氣。
手心裏全是汗。
剛才如果真動起手來……他不知道能不能贏。但他知道，至少現在不行。
他走回床邊坐下，在黑暗裏坐了很長時間。
月光從窗紙的破洞漏進來，在地面上投出幾個模糊的光斑。他看着那些光斑，看着它們隨着月亮的移動慢慢偏移。
青鸞果的效果還在。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兩人沒有走遠，就在村外林子裏藏着。像是在等什麼。
等夜深？等村民都睡熟？
都有可能。
林風站起身，走到桌邊，拿起那張輕身符。符紙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黃光，朱砂紋路像是活的一樣，微微流動。
他把它貼在內衣上，靠近胸口的位置。
符紙貼上皮膚的瞬間，一股溫熱的氣流滲入，順着經脈擴散到四肢百骸。身體忽然變得很輕，像是卸下了幾十斤的重擔。
他又拿起那瓶止血散，揣進懷裏。
然後他吹熄油燈——其實早就熄了。推開門，悄無聲息地走出去。
月光下，少年的身影融在夜色裏，像一道淡淡的影子。
他翻過籬笆，落在院外。腳步輕得像貓，幾乎聽不見聲音。然後他朝着村外林子，慢慢走去。
不是逃。
是去看看，那些人在等什麼。
夜風吹過來，帶着露水的涼意。林風走得很穩，眼睛在黑暗裏亮得像星。
該做點什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