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德陽殿。
龍涎香濃鬱得幾乎化不開,卻依舊壓不住那股從帝國根基深處透出的腐朽氣息。
龍椅上,皇帝蕭逸斜倚着,眼袋浮腫,面色是一種縱欲過度的青白。他聽着殿下丞相朱煒用那毫無波瀾的語調,念着那份如同訃告般的天下軍情匯總,手指煩躁地敲打着扶手。
“今查,叛逆熊宵,已於建業僭號‘楚王’,傳檄天下,誹謗聖聽。其麾下先鋒王思傑,率賊衆萬餘,已北渡大江,兵鋒擾我徐州邊境,下邳、廣陵二郡告急……”
“青州,僞齊王伍德榮,擁賊衆號稱四十萬,其勢已成,據有大半青州,兵鋒威脅兗州、豫州”
“並州,韓庚、韓珏二逆,騎兵剽悍,屢敗我並州官軍,太原郡已成孤城,危在旦夕”
“冀州,除僞趙王王永盛外,常山、渤海等地亦有大小股匪寇十餘支,多者數萬,少者千百,往來縱橫,官府疲於奔命……”
“南陽……沈天明逆賊,襲殺朝廷大臣水師大都督崔浩,竊據郡城,荼毒地方,荊北震動……”
“另有荊揚水師三萬衆,自崔浩都督殉國後,群龍無首,滯留夏口,無人統領,恐生變故……”
“北戎……自去歲入寇,攜掠北地人口財物無數後,雖暫退漁陽,然其大汗滿都拉·斛律狼子野心,稱帝建號,近來塞外偵騎活動頻繁,恐今秋又將大舉入寇……”
朱煒每念一條,殿內侍立的宦官、宮女們的頭就垂得更低一分,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觸怒了御座上的天子,或是……被這令人窒息的消息壓垮。
“夠了!”蕭逸猛地一揮袖,將案幾上的玉鎮紙掃落在地,發出刺耳的碎裂聲。“逆賊!全都是逆賊!一群喂不飽的白眼狼!還有北戎那些養不熟的野狗!”他胸膛起伏,眼中是扭曲的怒火,卻唯獨沒有作爲一國之君應有的沉痛與擔當。
丞相朱煒面無表情地停下,躬身道:“陛下息怒。如今四方不寧,正需陛下宸衷獨斷,以安天下。”
“息怒?你讓朕如何息怒!”蕭逸猛地站起,指着殿外,聲音尖利,“熊宵!一個區區州牧,也敢稱王?還有那什麼伍德榮,鹽販子!韓氏兄弟,山賊!沈天明,鏢師!王永勝,賣魚小販他們都敢裂土稱王,視朕如無物!朝廷的威嚴何在!朕的顏面何存!”
他發泄了一通,喘着粗氣,又頹然坐回龍椅,揉着眉心,語氣充滿了不耐:“說吧,你們……有何對策?總不能眼睜睜看着這天下……哼!”
宦官宋昊小心翼翼地瞥了朱煒一眼,見對方眼觀鼻鼻觀心,這才湊前半步,細聲細氣道:“陛下,老奴以爲,當務之急,是……是盡快撲滅幾處勢頭最凶的逆火,以震懾宵小。”
“撲滅?拿什麼撲滅?”蕭逸冷笑,“國庫都能跑馬了!各地兵馬,不是敗了,就是畏敵如虎!難道要讓朕的羽林衛去打仗嗎?”
朱煒此時才緩緩開口,聲音幹澀如同枯木摩擦:“陛下,宋常侍所言,亦是老成之見。然國力維艱,需分個緩急輕重。”
他頓了頓,繼續道:“北戎,乃心腹之患,邊軍不可輕動,還需加強戒備,甚至……或可再遣使議和,暫緩其兵鋒。”
“熊宵,勢大根深,驟難圖之。可敕令徐州刺史緊守要隘,阻其北上;同時,或可密令荊州刺史,伺機而動,牽制其側翼。”
“青州伍德榮、並州韓氏,此二賊雖聲勢浩大,然根基未穩,且遠離京畿。可令兗州、豫州兵馬固守,再擇一上將,統籌司隸、部分豫州及……或許可調回部分西涼邊防之軍,先平並州之亂,再東向解決青州。此乃‘斷指’之策,雖痛,可保軀幹。”
“至於南陽沈天明及荊襄小寇……癬疥之疾耳。待大局稍定,一偏師可定。”
朱煒的策略,聽起來條理清晰,實則充滿了無奈與拆東牆補西牆的窘迫。調西涼邊防軍,意味着西線對羌戎的防御將出現漏洞;所謂的“擇一上將”,放眼朝中,能擔此重任且有兵可調的,幾乎找不到合適人選;而將沈天明視爲“癬疥之疾”,更是典型的鴕鳥心態,忽略了其占據南陽要地、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
蕭逸聽得頭大如鬥,揮揮手:“具體事宜,丞相與兵部、戶部商議着辦吧!朕只要結果!錢糧……加稅!加賦!總不能讓他們白吃朕的俸祿!還有,告訴各地刺史、太守,守土有責!再敢丟城失地,提頭來見!對了,傳旨下去,加封豫州刺史皇甫正鈞爲豫州牧,命其速速擴軍備戰,準其征兵三十萬,皆由其節制”
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看向宋昊,語氣忽然轉冷,帶着一絲陰鷙:“南陽……那個叫張靜姝的女子,還沒給朕送來?這都快一個月了,人呢?”
宋昊渾身一顫,冷汗瞬間溼透了後背:“陛……陛下,南陽突變,道路不通,奴婢……奴婢正在另想辦法……”
“廢物!”蕭逸抓起一個茶杯就砸了過去,“朕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再給你十天!朕見不到人,朕要你的命”
天下大勢,至此已如沸鼎。
北方,北戎磨刀霍霍,如同一柄懸在頭頂的利劍。
東方,熊宵的楚國根基深厚,兵精糧足,已亮出獠牙,志在天下。
東北,伍德榮的齊國裹挾流民,聲勢浩大,已成燎原之火。
西北,韓氏兄弟的鐵騎縱橫,威脅並冀,動搖司隸屏障。
中南,沈天明雖新起,卻如一枚楔子,釘入了荊襄腹地,攪動風雲。
而大周朝廷,這個曾經龐大的帝國中樞,此刻卻風雨飄搖,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