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秋月又來給沈恣上過了一次藥,現下她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沈恣對自己能下床了也是驚訝,這傷好得似乎太快了。
她被打的時候神經太過緊張了,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打得並不重。
這是怎麼一回事?
沈恣腦中思緒萬千,胸口也煩悶起來,她推開門讓外頭徐徐清風吹些進來。
只是,她剛一開門,碧草便來了。
她似乎哭過了,雙眼紅紅的,神色懨懨的。
碧草走至身前,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驚得沈恣後退半步。
“你這是做什麼?”
碧草掐了掐自己手心,重重磕了一個頭,“雲雀姑娘,今日之事是我聯合楊嬤嬤故意栽贓於你的,我自知對你不起,還是要懇求你的原諒。”
沈恣萬萬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她不知說什麼,只怔怔地看着碧草。
雖說她雙膝跪在地上,懇求是真的,但臉上的不忿與不甘也絲毫不假。
沈恣疑惑,“你既不願意,又何苦來求我原諒?”
何苦要對不喜之人彎下自己的脊梁。
碧草咬着唇,眼裏蒙上一層水霧,說道:“哪裏又輪得到我願不願意,不過是爲了活命罷了。”
沈恣聽得一頭霧水,“你這話是何意?”
碧草垂頭斂眉,“公子說,只要你願意原諒,便對我從輕發落。”
沈恣臉色沉了下來。
碧草坦誠道,“雲雀,我雖陷害你,卻從未想過要你性命。”
沈恣道:“你這話說得倒是矛盾,既然都陷害我了,還不想置我於死地嗎,況且你平日就對我多有不滿。”
碧草:“我是嫉妒你獨得公子寵愛,分明我和你也沒差多少,公子卻不肯多看我一眼。
這次給公子下的花生粉,其實劑量很少遠不致命,只是會讓公子起幾顆紅疹罷了。
我想着公子向來寬厚待人,你又得他喜愛,他必不會把你怎麼樣,最多不過是趕出府而已。”
碧草皺眉,疑惑道:“只是不知怎麼回事,公子發的紅疹竟然比預想的還要多上許多。”
沈恣聽了她的話,思緒又起。
碧草見她不語,咬了咬牙,又磕了兩個頭,“雲雀,我求你,你就幫我一回吧,我,我想活。”
跟碧草相處兩世,沈恣焉能不知她的脾氣秉性。
碧草嘴巴雖厲害,確實沒做過什麼壞事,對她沒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今次這事雖是她做下,但沒江鶴安的推波助瀾,依照碧草之性,恐怕只會像前世一樣,讓她“不小心”打碎幾個值錢花瓶,在她衣服上故意毀幾個洞使她出醜,也就沒別的了。
沈恣扶起她,“你想讓我怎麼做?”
碧草面露欣喜,起身再拜,“公子說,若你肯原諒我,便去找他說一聲就成。”
沈恣點頭,心內卻嘆氣,他哪裏是那麼好相與的。
書房還亮着蠟燭,透過半開的窗戶可見一張清俊面容在書間半隱半現,在幽幽夜色中,似天上星,又似水底月,如夢似幻,做不得真。
江鶴安似乎篤定她要來,頭還埋在書裏,便道:“雲雀,去泡壺茶來,要大紅袍。”
“是。”泡茶是沈恣做慣了的事。
沸水在茶壺茶杯中均滾一趟,而後高提水壺,沸水傾瀉而下,如九天瀑布般,沖入茶壺中,瞬間滿室茶香。
只待五個數,沈恣便爲江鶴安送去第一杯。
“嗯,茶湯清澈似琥珀。”江鶴安又端起輕啜了一口,“入口順滑,飲下回甘,不錯。”
沈恣退至書案前,福了福身,直入正題,“公子,碧草只是一時糊塗,還請公子寬恕她。”
江鶴安挑眉,“僅是泡了壺茶,就來找我要恩典了?”
沈恣一時無語,不是他特意安排她來,怎麼反倒是她來求他了。
沈恣想了想,“若公子願意,奴婢願多爲公子做些別致的吃食。”
江鶴安捏着茶杯微微晃着,眉眼輕輕挑了一下,“想拿點吃的就打發我?”
吃食不成,沈恣想了一圈,她也沒有別的可拿得出來了。
沈恣道:“不若奴婢問問公子,公子想要奴婢做些什麼?”
江鶴安觀她放低了自己,卻依然滿臉倔強。
他輕輕搖頭,幽幽嘆氣,似乎有些無奈,“沒什麼,只是碧草必不會再留下,我身邊少了服侍的人,始終不便。”
沈恣呼吸一窒,心內大亂,垂首道:“府中最是不缺能幹之人,公子可慢慢挑選。”
江鶴安提起茶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啜着,似乎不滿意這個答案。
一雙清明澄澈的眼就這麼明晃晃的打量着她,從下至上,細細描摹着她的曼妙身姿,她的嬌豔容顏,好似在把玩一件掌中之物。
他閒適的靠在椅背上,盡情欣賞她無所適從的緊張,看她無處可躲的倉皇,內心掙扎千萬遍,最終卻只能妥協。
沈恣閉了閉眼,道:“公子,奴婢自請頂替碧草的空缺。”
江鶴安盯着茶杯,說道:“你沏的茶的確不錯。”接着便再不發一字。
他要她自薦。
沈恣又道:“公子,奴婢雖蠢笨,但到底服侍您多年,四和園裏的事也是做慣了的。機敏談不上,卻比旁人多些經驗。”
江鶴安這才點頭,“嗯,此話有理,那就由你頂替碧草吧。”
竹山一直守在門口,兩人的對話全數聽盡了。
待沈恣走後,竹山進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你,是不是對雲雀......”
就算他再遲鈍,也曉得了公子的心意。
否則,依照她先前的不忠,早就不知身處了。公子竟還讓府中打手在打她的時候使以巧勁,迷惑衆人。
江鶴安冷眼看他,竹山立即把後半句話咽回肚裏。
竹山細細觀察江鶴安的神情,見他沒有生氣,又道:“那公子有此心意,爲何不直接收用了雲雀?”
何必安排這麼一出戲來。
那晚,沈恣跪在地上的樣子又浮現在江鶴安的眼前。
“或許,她不願意。”
“她願不願意有什麼要緊,主子說什麼便是什麼。”
江鶴安去看天井裏長勢極好的茉莉花,花朵含苞待放,馥鬱芳香,他伸手掐掉一朵,在掌心揉出些汁水來。
他要她心甘情願。
要她滿心滿眼都是他,要她從此安穩待在他身邊,行坐不離。
江鶴安讓竹山打來溫水,把掌心糜爛、沾粘的汁液洗去。
“去門外守着。”
“是。”竹山關了門。
江鶴安走向書架,摸索了一陣,扣動了某處,牆內傳出一聲輕微的異響,接着半面牆竟向裏開了,露出幽幽暗暗的甬道。
他朝裏頭走了十幾步,到了一間密室。裏面陳設簡單,只有一方案桌,桌上是一個灰燼滿滿的香爐,以及一些香蠟。
再往上是一尊牌位,同樣簡單無華,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只是一塊木頭牌位。
江鶴安默默注視了良久,隨後,點燃三炷香,雙手捧香,虔誠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