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這棟別墅冷得像個冰窖。
不，比冰窖更可怕。冰窖只是冷，這裏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宋暖把自己變成了一縷真正的幽魂，在這座華麗的牢籠裏無聲地飄蕩。她算準了秦霄賢所有的時間線，完美地避開了一切可能的相遇。他早歸，她就把自己鎖在起居室，直到深夜確認他進了主臥才敢回房；他晚回，她的房門早已從裏面反鎖，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這種無聲的、徹底的切割，比任何歇斯底裏的爭吵都更讓秦霄賢抓狂！
他像是被一張無形的網給罩住了，網的名字叫“宋暖”。他拼命用工作麻痹自己，把自己埋在成堆的文件裏，可沒用！只要一閉上眼，那個混亂的夜晚就會像電影一樣在腦海裏重播，尤其是宋暖那雙死寂的、再無半點光亮的眼睛。
那眼神，像一根針，精準地扎在他那顆自大的心髒上。
一種陌生的情緒在他胸口橫沖直撞，有點像愧疚，但他立刻就給這情緒換了名頭——麻煩。對，就是“處理不當帶來的後續麻煩”。
他秦霄賢的人生字典裏，從來沒有“失控”這兩個字。他討厭這種感覺！
一周後，傍晚。
秦霄賢破天荒地沒有直接去書房，而是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他沒開燈，整個人陷在陰影裏，像一頭蟄伏的野獸，在耐心等待他的獵物。
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很輕。
宋暖下來了，她想去廚房倒杯水。看到沙發上那個模糊的黑影時，她的腳步只停頓了零點一秒，然後就面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仿佛那只是一團空氣。
“宋暖。”
他開口了，聲音在空曠的客廳裏砸出回響，冷靜，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宋暖的腳步停住了。她沒有回頭，只是那麼直挺挺地站着，單薄的背影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倔強。
秦霄賢從西裝內袋裏掏出一個黑色的皮質錢包，動作優雅地抽出一張卡。
那不是普通的卡。
通體漆黑，帶着磨砂質感，中間一條暗金色的細線貫穿而過——全球限量發行的黑卡，無額度上限。它不僅僅是一張卡，更是一張通往頂級權貴世界的通行證，是身份和地位的終極象征。
他起身，邁開長腿，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陰影籠罩了她。
他將那張卡遞到她眼前，動作流暢得像是演練了千百遍，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居高臨下的施舍感。
“拿着。”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沒有密碼，隨便刷。那天晚上……是我失控了。這筆錢，算是我給你的補償。”
“補償”兩個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像兩塊淬了毒的冰，狠狠地砸在了宋暖的心上。
空氣，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宋暖緩緩地，一寸一寸地轉過身來。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張代表着無數人畢生追求的黑卡上，眼神裏沒有半分波瀾，仿佛在看一張廢紙。然後，她的視線慢慢上移，最終，像兩把最鋒利的冰刀，直直地釘在了秦霄賢的臉上。
她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委屈，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那雙曾經清澈如溪的眼睛，此刻像被冰封了千年的寒潭，潭底是深不見底的絕望，以及……一種近乎悲憫的嘲諷。
她就那麼靜靜地看着他，足足看了十秒。
十秒鍾，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秦霄賢第一次感覺到了不自在。他那引以爲傲的冷靜，在她這種古井無波的目光下，竟然開始出現裂痕。他下意識地想開口，說點什麼來打破這該死的沉默。
可他沒機會。
因爲，宋暖的唇角，輕輕地，極其輕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不是笑。
那裏面沒有半分暖意，只有無盡的蒼涼和徹骨的疏離。
她根本沒看那張卡，仿佛那是什麼沾滿了病毒的髒東西。她的視線，穿透了他的瞳孔，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着千鈞之力，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秦霄賢。”
她叫了他的全名。不是疏離的“秦總”，也不是曾經帶着一絲少女情懷的“霄賢”，而是一種平直的、不帶任何感情的、仿佛在宣告一個陌生人名字的語調。
“我們的協議，”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繼續，“還剩27天。”
轟！
秦霄賢舉着卡的手，就那麼僵在了半空中。
他設想過她所有的反應。
她會憤怒地把卡摔在他臉上？她會委屈地哭着控訴他？她會借此機會獅子大開口，索要更多？
他想過了一切，唯獨沒有想到這一種。
她不要錢。
她甚至不屑於爲他的“補償”付出任何一點情緒價值。
她只是在冷靜地提醒他一個事實——他們之間，只剩下27天的商業合約。時間一到，銀貨兩訖，橋歸橋，路歸路。
昨晚那場在他看來需要用天價來彌補的“過錯”，在她的世界裏，竟然……無足輕重。不，甚至，連被提起的資格都沒有！
一股前所未有的、被徹底無視的挫敗感，像野火一樣瞬間席卷了秦霄賢的全身！
他感覺自己像個準備了一身頂級裝備、準備大殺四方的賭徒，結果卻發現，人家根本就沒打算上牌桌！你所有的籌碼，在人家眼裏，都是個笑話！
宋暖說完，不再看他臉上那罕見的錯愕與愣怔，徑直轉身，走向廚房。
她的背影依舊單薄，但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堅定，沒有絲毫的猶豫和留戀。
秦霄賢站在原地，手裏那張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黑卡，此刻卻像一個巨大的、滾燙的諷刺，烙得他手心發疼。
它買不來她的原諒，抹不掉那一夜的荒唐，更買不到……她哪怕一絲一毫的在意。
客廳裏，只剩下他一個人，和一張被無情拒絕的、孤零零的黑卡。
他死死地盯着宋暖消失的方向，第一次在這個女人面前，清晰地嚐到了一種名爲“挫敗”的滋味。
【她不要錢……那她到底想要什麼？】
這個問題，像一顆種子，在他心裏瘋狂地生根發芽。
他忽然發現，他根本一點都不了解這個和他同住一個屋檐下近三年的女人。
而廚房裏，宋暖接了一杯溫水，指尖冰得像剛從雪地裏拿出來。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空洞得沒有一絲光。
補償？
真好笑。
秦霄賢，你永遠都不會明白。
有些東西，是錢永遠永遠都買不到的。
比如，一顆被你親手碾碎的真心。
比如，一個被你踐踏在地的女人的尊嚴。
27天。
她在心裏，又狠狠地劃掉了一天。
離自由，又近了一天。
離徹底逃離這個名叫“秦霄賢”的噩夢，也更近了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