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聯歡會的這天，整個初三（二）班的教室被裝點得像一個裹滿了糖霜的禮盒，處處都透着甜絲絲的熱鬧勁兒。彩色的氣球被吹得圓滾滾的，紅的、粉的、藍的、紫的，一串串地掛滿了牆壁，有的調皮地蹭着天花板，有的垂下來，剛好夠到路過同學的頭頂，輕輕一碰，就晃悠悠地蕩開一圈漣漪。粉白相間的紗幔被班長和幾個女生仔細地垂在天花板的掛勾上，風從敞開的窗戶裏溜進來，紗幔就跟着輕輕飄動，像極了童話裏公主房間的裝飾。原本整整齊齊排列的課桌椅，被大家齊心協力地挪到了教室的四周，留出中間一大片空落落的地方，當成了臨時的小舞台。舞台的正中央，還擺着一個從學校倉庫裏翻出來的舊音響，此刻正嗡嗡地放着輕快的背景音樂。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慢悠悠地爬上了教學樓的屋頂，清冽又溫柔的月光灑在窗櫺上，像一層薄薄的銀霜，和教室裏暖黃的燈光交織在一起，把每一個角落都染得格外柔和。
夜梔夏坐在教室角落的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校服口袋裏那張被折得方方正正的便籤。那是終翎然前幾天在活動室裏塞給她的，當時她慌慌張張地塞進了口袋，之後就再也沒敢拿出來看過，哪怕是獨處的時候，指尖碰到那硬硬的紙角，心跳都會忍不住漏跳一拍。口袋裏的便籤被她摸得久了，連帶着紙邊都變得溫熱起來。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正和男生們商量着什麼的林曉星身上，心裏的緊張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地跳個不停。林曉星拽着她和另外三個女生排練了好幾天的小合唱，馬上就要輪到她們上場表演了，一想到要站在全班同學面前唱歌，夜梔夏的手心就忍不住冒出細密的汗珠。而這份緊張裏，還摻着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只因爲終翎然就坐在她的旁邊，肩膀和她的肩膀離得很近，近到她一轉頭，就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着陽光的幹淨味道。
終翎然今天沒有穿學校統一的藍白校服，而是穿了一件幹淨的白色襯衫，襯衫的扣子規規矩矩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顆，袖口被他隨意地挽到了小臂，露出線條利落、骨節分明的手腕。他的頭發也剪得短短的，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微微翹起，顯得格外清爽。此刻他正微微側着頭，看着舞台上表演小品的兩個同學，嘴角噙着一抹淺淺的笑意，側臉的輪廓在暖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鼻梁高挺，下頜線清晰，連長長的睫毛投下的陰影，都像是精心勾勒過的畫。夜梔夏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假裝在看自己鞋尖上的鞋帶，臉頰卻像被燙過一樣，悄悄地泛起了紅暈。
舞台上的小品演得格外熱鬧，兩個男生一個扮作嚴厲的老師，一個扮作調皮搗蛋的學生，誇張的台詞和滑稽的動作逗得全班同學哈哈大笑，連坐在角落裏的班主任陳老師都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聲。笑聲此起彼伏地在教室裏回蕩着，夜梔夏緊繃的神經也稍稍放鬆了一些，她又忍不住抬起頭，看向身旁的終翎然。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會微微彎起，像一彎淺淺的月牙，眼神裏盛着細碎的光，看得夜梔夏的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她趕緊收回目光，指尖再次攥緊了口袋裏的便籤，心裏默默祈禱着，小合唱的節目能晚點再輪到。
可惜天不遂人願，舞台上的小品剛一結束，主持人就拿着話筒，清了清嗓子，用清脆的聲音說道：“感謝兩位同學帶來的精彩小品，接下來，讓我們掌聲歡迎林曉星、夜梔夏等同學，爲我們帶來小合唱《稻香》！”
話音剛落，教室裏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還有幾個男生吹起了口哨，大聲喊着“加油”。夜梔夏的心髒猛地一縮，緊張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坐在她旁邊的林曉星立刻拽住了她的手腕，眼睛亮晶晶的，語氣裏滿是興奮：“走啦走啦梔夏，別發呆了，輪到我們上場啦！”
夜梔夏深吸了一口氣，攥緊的手心沁出了更多的汗，她跟着林曉星和另外三個女生，一起朝着中間的小舞台走去。腳下的地板被擦得幹幹淨淨，倒映着天花板上的燈光，晃得她有點睜不開眼。走到舞台中央的時候，刺眼的聚光燈“唰”地一下打在了她們身上，把周圍的一切都襯得有些模糊。夜梔夏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她下意識地朝着台下掃了一眼，目光穿過晃動的人影，剛好撞上了終翎然的視線。他坐在人群裏，目光清亮，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見她望過來，還朝她彎了彎眼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像是在無聲地鼓勵她。
那一個眼神，像是一股溫熱的電流，瞬間流遍了夜梔夏的全身，原本緊繃的神經忽然就放鬆了大半。她微微抿了抿唇，對着終翎然的方向，悄悄彎了彎嘴角。
熟悉的旋律從音響裏緩緩流淌出來，是周傑倫的《稻香》，溫柔又治愈的曲調，瞬間撫平了教室裏的喧囂。林曉星率先開口，甜美的聲音在教室裏回蕩。夜梔夏跟着節奏，輕輕揚起了嘴角，也跟着唱了起來。她的聲音軟軟的，輕輕的，像一縷融進晚風裏的細沙，混在其他女生的歌聲裏，並不起眼，卻格外動聽。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終翎然的身上，看着他微微側着頭，安靜地聽着歌，看着他的手指輕輕敲打着膝蓋，跟着旋律打着節拍，看着他嘴角那抹不曾消散的笑意。那一刻，夜梔夏忽然覺得，原來站在聚光燈下唱歌，也不是一件那麼可怕的事情。
一曲唱罷，教室裏再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比剛才更響亮。夜梔夏的臉頰紅紅的，跟着其他女生一起，對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就慌慌張張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剛一坐下，一瓶溫熱的牛奶就遞到了她的面前，瓶身上還帶着淡淡的溫度。她抬起頭，撞進終翎然含笑的眼眸裏。
“唱得很好聽。”他的聲音清冽又溫柔，像山澗的泉水，淌過夜梔夏的心底。
夜梔夏愣了愣，才慌忙接過那瓶牛奶，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了他的手指，微涼的觸感傳來，讓她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低下頭，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終翎然只是笑了笑，沒再說話，轉過頭，繼續看向舞台上的表演。夜梔夏握着那瓶溫熱的牛奶，貼在發燙的臉頰上，冰涼的觸感讓她的臉頰稍稍降溫。她偷偷看了一眼終翎然的側臉，心裏像被灌滿了甜甜的蜂蜜，連空氣裏，都好像飄着淡淡的甜味。
聯歡會的節目一個接着一個，有彈吉他的，有跳街舞的，有朗誦詩歌的，熱鬧的氣氛一浪高過一浪。時間在歡聲笑語中悄悄溜走，窗外的月亮越升越高，月光也越來越亮，像一層薄薄的銀紗，籠罩着整個校園。不知不覺間，聯歡會就漸漸到了尾聲。班長拿着話筒走上台，笑着說道：“同學們，今晚的月亮這麼圓，最後，讓我們一起合唱一首《但願人長久》，好不好？”
“好！”全班同學異口同聲地喊道，聲音響亮又整齊。
悠揚的伴奏聲響起，班長起了個頭，溫柔的歌聲就在教室裏緩緩回蕩開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夜梔夏跟着大家一起輕輕哼唱，目光望向窗外那輪皎潔的明月，月光灑在她的臉上，溫柔得不像話。她的指尖再次碰到了口袋裏的便籤，心裏忽然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想要看看那張紙條上，到底寫了什麼。
她悄悄把那張小紙條從口袋裏摸了出來，指尖有點發抖。教室裏的歌聲和說話聲混在一起，吵吵嚷嚷的，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夜梔夏把紙條放在膝蓋上，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把它展開。昏黃的燈光落在紙條上，一行清雋利落的字跡，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簾：月光很好，不如放學後，一起走一段路？
那是終翎然的字跡，她認得，和他那天在草稿紙上寫的解題步驟一模一樣，工整又好看。
夜梔夏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臉頰瞬間燙得驚人，連耳朵尖都紅透了。她攥着那張薄薄的紙條，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心裏的小鹿像是瘋了一樣，橫沖直撞。她悄悄側過頭，看向身旁的終翎然。他正望着窗外的月亮，跟着大家一起輕輕哼唱着《但願人長久》，嘴角的笑意溫柔得像月光，眼神清亮，像是盛着一整個星空。
歌聲還在繼續，“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悠揚的曲調在教室裏回蕩着，混着同學們的笑聲和說話聲，熱鬧又溫暖。夜梔夏攥着那張寫着邀約的紙條，把臉埋進了溫熱的牛奶瓶裏，嘴角卻忍不住，悄悄地彎了起來，彎成了一個和窗外的月亮一樣，甜甜的弧度。她在心裏默默地回答着，好啊，一起走一段路，走多久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