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巷子裏的公雞就扯着嗓子叫了起來，一聲接着一聲，把沉睡的老巷從夢裏喚醒。
夜梔夏是被窗外的鳥鳴聲吵醒的。她翻了個身，眼睫顫了顫，意識還陷在昨晚的夢裏——夢裏有老槐樹的影子，有橘子糖的甜香，還有終翎然含笑的眉眼。她伸手摸了摸枕邊，那裏放着昨晚疊得整整齊齊的糖紙，橘黃色的，帶着一點陽光的溫度。指尖碰到糖紙的那一刻，她忽然笑了，原來昨晚的重逢不是夢，那個站在晨光裏，手裏攥着兩顆橘子糖的少年，真的回來了。
她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目光落在書桌的玻璃罐上。罐子裏的糖紙在晨曦裏閃着細碎的光，像藏了一整個星空。她想起昨晚終翎然說的話，想起那個裝着三年橘子糖的布包，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融融的。
穿好衣服，她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生怕吵醒了還在睡懶覺的終翎然。客廳裏靜悄悄的，只有廚房傳來輕微的響動。她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媽媽在熬粥，白瓷鍋裏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氣漫了一屋子。
“醒啦？”媽媽回頭看見她，笑了笑，“快去洗漱，粥馬上就好。然然那孩子也真是，一大早就起來了，說要去雜貨鋪找王大爺拿東西，剛走沒一會兒。”
夜梔夏的心猛地一跳，手裏的牙刷差點掉在地上。她連忙漱了漱口，含糊地問：“他……他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說是很快就回來，讓我們先吃，不用等他。”媽媽盛了一碗粥，放在餐桌上，“這孩子，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風風火火的。”
夜梔夏沒說話，胡亂地擦了擦臉，轉身就往門外跑。媽媽在身後喊她喝粥，她也只是擺擺手，腳步輕快地穿過院子，跑進了巷子裏。
清晨的老巷，還浸在淡淡的霧靄裏。青石板路溼漉漉的，沾着露水，踩上去涼絲絲的。路邊的野草葉尖掛着晶瑩的露珠，像一顆顆小小的珍珠。早起的老人們坐在自家門口的竹椅上，搖着蒲扇，聊着天，聲音慢悠悠的，帶着老巷特有的閒適。
夜梔夏沿着青石板路一路小跑，裙擺被風吹得飄了起來。她跑得很快，心裏卻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她知道終翎然去雜貨鋪做什麼，他是去拿那些年寄回來的橘子糖，是去赴那個遲到了三年的約定。
遠遠地，她就看見了雜貨鋪的身影。那間廢棄的雜貨鋪，在晨霧裏顯得有些朦朧，木門依舊歪歪扭扭地倚着牆，屋檐下的瓦片上還沾着露水。雜貨鋪的門口，站着兩個身影，一個是終翎然，另一個是頭發花白的王大爺。
王大爺是雜貨鋪的老老板，也是終翎然爺爺的老朋友。小時候，夜梔夏和終翎然總愛往雜貨鋪跑，王大爺總會給他們偷偷塞橘子糖，笑着說他們是“一對小饞貓”。後來雜貨鋪關門了，王大爺就搬到了巷尾的小院子裏，偶爾會來雜貨鋪轉轉，看看老夥計留下的東西。
夜梔夏放慢了腳步，輕輕走了過去。她聽見終翎然正在和王大爺說話，聲音溫和，帶着笑意。
“王大爺，真是麻煩您了，這些年多虧您幫我收着這些糖。”
“傻孩子，謝什麼。”王大爺的聲音帶着沙啞，卻很親切，“你爺爺臨走前還囑咐我，一定要好好替你收着，說等你回來，親手交給你和夏夏那丫頭。你們倆啊，從小就黏在一起，我看着你們長大的，就跟親孫女孫女婿似的。”
終翎然的臉微微一紅，撓了撓頭，沒說話。
夜梔夏的心跳得更快了，耳根也熱了起來。她停在不遠處的梧桐樹後面，偷偷看着他們。晨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終翎然的身上，給他的白色襯衫鍍上了一層金邊。他手裏提着一個布包，鼓鼓囊囊的，應該就是那些年寄回來的橘子糖。
王大爺拍了拍終翎然的肩膀，嘆了口氣：“這三年，夏夏那丫頭沒少來雜貨鋪。每天放學都來，對着牆上的刻痕發呆，有時候還會哭。我看着都心疼，這孩子，太執着了。”
終翎然的目光落在雜貨鋪的磚牆上，那裏的青苔被撥開了一角，露出了那道淺淺的刻痕，還有旁邊歪歪扭扭的“然然”兩個字。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愧疚，還有一絲溫柔。
“我知道。”他的聲音很低，“是我不好，回來晚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王大爺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了一起，“以後可得好好待夏夏那丫頭，別再讓她等了。”
“我會的。”終翎然的聲音很堅定，像是在許下一個鄭重的承諾。
夜梔夏站在樹後，聽着他們的對話，眼眶不知不覺就紅了。她想起這三年來的日日夜夜，想起那些寫滿心事的便籤，想起那些藏在樹洞裏的秘密，心裏的酸澀和歡喜交織在一起，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她吸了吸鼻子，正要走過去，卻聽見王大爺又說：“對了，然然，你爺爺還留了一樣東西給你，在雜貨鋪的裏屋，我帶你去拿。”
終翎然點點頭，跟着王大爺走進了雜貨鋪。
夜梔夏猶豫了一下，也悄悄跟了上去。雜貨鋪的裏屋積滿了灰塵，光線很暗，彌漫着一股舊木頭和灰塵的味道。角落裏堆着一些舊箱子和舊貨架，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塵。王大爺走到一個舊木箱前，蹲下身，打開了箱子。箱子裏放着一些舊物件，有舊算盤，有舊手電筒，還有一個小小的木盒子。
王大爺拿起那個木盒子，遞給終翎然：“這是你爺爺的東西，他說等你回來，讓你打開看看。”
終翎然接過木盒子，指尖微微發顫。木盒子很舊，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橘子花，邊緣已經被摩挲得發亮。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裏面放着一張泛黃的照片，還有一個小小的布包。
照片上是兩個年輕的少年，一個是終翎然的爺爺，另一個是王大爺。他們站在雜貨鋪的門口，手裏拿着橘子糖，笑得一臉燦爛。照片的背面，寫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願歲歲年年，有糖有你。”
終翎然的眼眶一熱，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沉甸甸的。
王大爺看着照片，嘆了口氣：“這是我和你爺爺年輕的時候拍的，那時候雜貨鋪剛開張，我們倆還是毛頭小子，天天盼着能賺點錢，買點橘子糖吃。後來啊，我們都老了，你爺爺也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守着這老巷。”
終翎然沒說話，只是輕輕摩挲着照片上的字跡，心裏百感交集。
他打開那個小小的布包，裏面放着幾顆橘子糖，糖紙已經泛黃，卻依舊能聞到淡淡的甜香。布包的夾層裏，還放着一張紙條，是爺爺的字跡：“然然，爺爺知道你要去南方，也知道你舍不得夏夏。這些糖，是爺爺留給你和夏夏的，希望你們能像爺爺和王大爺一樣，歲歲年年，都有糖吃，都有彼此陪伴。”
終翎然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照片上，暈開了一小片溼痕。
j站在門口的夜梔夏，也早已淚流滿面。她看着終翎然的背影，看着那個小小的木盒子，心裏的感動像潮水一樣涌了上來。
終翎然轉過身，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夜梔夏。他愣了一下，連忙擦了擦眼淚，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夏夏，你怎麼來了？”
夜梔夏沒說話，只是快步走了過去，伸手抱住了他。她的肩膀微微聳動，眼淚打溼了他的襯衫。
終翎然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輕輕回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聲音溫柔得能化開晨光：“別哭，我回來了，以後再也不會走了。”
王大爺看着相擁的兩人，欣慰地笑了笑，悄悄退了出去，順手關上了雜貨鋪的門。
屋子裏靜悄悄的，只有兩人的呼吸聲，還有窗外傳來的鳥鳴聲。晨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灑在兩人身上，灑在那個小小的木盒子上，灑在那些泛黃的橘子糖上，像是撒了一把細碎的星星。
過了很久，夜梔夏才鬆開手，擦了擦眼淚，看着終翎然：“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終翎然笑了笑，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淚痕：“沒關系，我正想找你呢。”他拿起那個裝着三年橘子糖的布包，遞給她，“你看，這些都是我每年寄回來的糖，現在，我把它們都交給你。”
夜梔夏接過布包，沉甸甸的。她打開布包，裏面是一顆顆用泛黃的糖紙包着的橘子糖，整整三顆，代表着三年的時光，三年的思念。
她拿起一顆糖，剝開糖紙，把糖塊放進嘴裏。熟悉的甜意漫開，帶着一點橘子的酸，和記憶裏的味道一模一樣。
“好吃嗎？”終翎然看着她，眼裏滿是期待。
夜梔夏點點頭，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好吃，和小時候的味道一樣。”
終翎然也剝開一顆糖，放進嘴裏。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化開，他看着夜梔夏含笑的眉眼，心裏忽然覺得，這三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夏夏，”終翎然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我爺爺說，願歲歲年年，有糖有你。我想，這也是我的願望。”
夜梔夏的心猛地一跳，抬頭看向他。終翎然的眼眸清澈明亮，像盛滿了晨光，裏面映着她的影子，映着滿滿的溫柔。
“我……”夜梔夏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的臉頰發燙，心跳得飛快，像要跳出胸膛。
終翎然看着她害羞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他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帶着橘子糖的甜香。
“我知道，你等了我三年。”終翎然的聲音很溫柔，“以後，換我來等你。等你放學，等你長大，等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
夜梔夏的眼眶又紅了，她看着終翎然的眼睛，看着他眼裏的真誠和溫柔，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
一個字，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兩人的心裏漾開一圈圈漣漪。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緊握的手上，灑在那些泛黃的糖紙上，灑在那個刻着橘子花的木盒子上。雜貨鋪裏的灰塵，在陽光裏飛舞，像是一場溫柔的雪。
巷子裏的公雞又開始叫了，老人們的聊天聲，賣豆腐腦的吆喝聲，還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譜成了一首溫暖的歌。
夜梔夏靠在終翎然的肩膀上，嘴裏含着橘子糖，甜絲絲的味道漫過舌尖，漫過心田。她看着窗外的晨光，看着那些在晨光裏搖曳的樹葉，忽然覺得，原來幸福可以這麼簡單，不過是有糖吃，有你陪，有老巷的晨光，有歲歲年年的溫暖。
終翎然低頭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女孩，看着她嘴角的笑意，看着她眼裏的星光，心裏也滿是溫柔。他輕輕握緊她的手，像是握住了一整個世界。
他想，以後的每一天，他都會陪着她，在老槐樹下看夕陽，在雜貨鋪的牆下刻身高線，在玻璃罐裏攢滿糖紙，歲歲年年，永不分離。
不知過了多久，夜梔夏忽然想起了什麼，抬頭看向終翎然：“對了，我們還沒吃早飯呢，媽媽做了小米粥，可香了。”
終翎然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頭發：“好，我們回家吃早飯。”
兩人手牽手，走出了雜貨鋪。晨光正好，灑在青石板路上，灑在兩人的身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巷子裏的野貓蹲在牆頭，看着他們，甩了甩尾巴，發出了一聲溫柔的喵嗚。
夜梔夏看着手裏的布包，看着和終翎然緊握的手，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她想，等回到家，她要把這些糖都放進玻璃罐裏，和那些攢了三年的糖紙放在一起，然後在便籤上寫下一行字：歲歲年年，有糖有你。
陽光越來越暖，老巷的時光，在橘子糖的甜香裏，緩緩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