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慕容白將軍站在“不屈號”的艦橋上,深灰色的眼睛盯着戰術全息圖上的那顆冰封行星。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節奏平穩,像某種古老節拍器的滴答聲。身後,副官和參謀們屏息凝神,等待命令。艦橋的光線被刻意調暗,只有全息圖的光芒在將軍臉上投下冷硬的陰影,勾勒出那張棱角分明、像用花崗岩雕刻出來的面容。

“空間擾動,強度七級。”戰術官匯報,“覆蓋半徑八千公裏,我們的傳感器精度下降了百分之四十。主炮瞄準系統需要額外校準時間。”

“假能量信號,坐標已標記。”情報官調出另一個窗口,“信號特征與帝國錨點核心反應有百分之八十七匹配度,但……太明顯了。像是故意放出來的。”

“通訊截獲。”通訊官插入,“未加密的短訊,似乎是內部通訊失誤泄露。內容顯示目標可能正在轉移核心位置。”

慕容白將軍沉默着。

他今年五十四歲,但看起來更老一些——不是衰老,是被責任和秘密壓出的滄桑。灰白色的頭發修剪得極短,幾乎貼着頭皮,讓那張臉顯得更加冷峻。他的左眉上方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三十年前在某次秘密行動中留下的,當時他還沒有成爲將軍,還沒有收養那個在廢墟中哭泣的深灰色眼睛的女孩。

“將軍?”副官試探性地問,“攻擊計劃是否照常執行?”

慕容白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從全息圖移向觀察窗外——那顆冰封行星在扭曲的空間背景下顯得更加詭異,像一顆被遺棄在宇宙角落的、蒙塵的眼球。

他了解蘇挽月。了解她的思維方式,她的戰術習慣,她的……弱點。

那孩子太像他了:冷靜,理智,厭惡不確定性。她不會犯“誤發未加密通訊”這種低級錯誤。除非……

除非她希望他認爲她犯了錯誤。

“兩個可能性。”慕容白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平穩,像在陳述客觀事實,“第一,她確實犯了錯誤,因爲壓力、傷勢或者團隊內部分歧。第二,她在設置陷阱,希望我認爲她犯了錯誤,從而誘導我們攻擊錯誤的目標。”

他頓了頓,手指停止了敲擊。

“以我對她的了解,概率分布是:百分之二十第一可能,百分之八十第二可能。”

參謀們交換了眼神。

“所以假信號是陷阱?”戰術官問。

“不。”慕容白說,“假信號可能是真的。”

他調出假信號位置的詳細掃描數據:“看這裏。能量特征雖然粗糙,但核心頻率是正確的。更重要的是,這個位置的地質結構——冰層下三十公裏處有一個天然的空腔,大小剛好容納錨點核心。而公開通訊裏提到的‘下層’,從那個位置向下五十米,正好是空腔的底部。”

他放大圖像,在空腔底部標記出一個點:

“如果我是她,我會把真正的核心藏在這裏。假信號在上層作爲誘餌,真正的防御布置在更深處。這樣,當敵人攻擊誘餌時,真正的核心反而最安全——因爲所有人都會認爲‘他們不會把核心放在這麼明顯的地方’。”

“逆向思維……”情報官喃喃道。

“是她的風格。”慕容白說,“在軍事學院時,她最擅長的就是這種多層欺騙戰術。用一層明顯的謊言掩蓋第二層不那麼明顯的真相,而第三層……往往是最簡單的事實。”

他關閉全息圖,轉身面對艦橋:

“命令:第一、第二驅逐艦編隊,對假信號位置進行精確轟炸。不要用主炮,用中型穿甲彈,鑽透冰層,打到空腔位置就停。”

“第三、第四編隊,在假信號位置周圍布置封鎖網。任何從那裏出來的東西——無論大小——立即摧毀。”

“陸戰隊準備。轟炸結束後,派兩個連下去,強攻空腔底部。告訴他們,目標是活捉蘇挽月少校,擊殺其他所有目標。”

命令被迅速傳達。

副官猶豫了一下:“將軍,如果……如果她的計劃是第三層?如果我們還是判斷錯了?”

慕容白看向觀察窗外,深灰色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那就證明她成長了。”他說,“證明她終於學會了,有時候最簡單的騙術,就是讓對方以爲你在用復雜的騙術。”

他停頓,聲音變得更輕,輕到只有副官能聽見:

“而如果她真的成長到那種程度……那她就不配活下來了。”

冰封行星,錨點內部。

林燼盯着監控畫面上的聯邦艦隊調動,吹了聲口哨。

“哇哦,你爸……挺狠啊。”他轉頭看向蘇挽月,“直接鑽地轟炸,再加陸戰隊強攻。這是不打算給我們留活路。”

蘇挽月站在控制台前,深灰色的眼睛緊盯着戰術模擬。她的右手在虛擬鍵盤上快速敲擊,左肩的空袖管隨着動作輕微晃動。模擬圖上,聯邦的攻擊計劃被完整還原——轟炸坐標、封鎖網位置、陸戰隊降落點……

全部對準了那個假信號位置。

“他上當了。”她說,聲音裏沒有喜悅,只有一種冰冷的確認,“他認爲我在用雙層騙術:假信號是第一層誘餌,真正的核心在下面五十米。所以他轟炸上層,強攻下層。”

“但實際上……”伊森從後排探過頭來,銀發在控制台的光芒下像一團柔軟的雲,“真正的核心在這裏,離假位置三十公裏,深兩百米。”

“而且我們三個也在這裏。”林燼補充,拍了拍身邊的控制面板,“看着他們炸空氣,派兵沖進一個空蕩蕩的洞。”

他笑得有點得意,但那雙過於明亮的眼睛裏,閃爍着某種更復雜的東西——不是單純的勝利喜悅,而是一種……計算。像是棋手看着對手落入陷阱時的冷靜評估。

蘇挽月注意到了。

“你不完全高興。”她說,深灰色的眼睛盯着他,“爲什麼?”

林燼的笑容淡了一些。他走到觀察窗前,看着窗外冰原上開始落下的第一波鑽地彈——那些細長的金屬彈體拖着尾焰,像倒置的流星雨,精準地砸向假信號位置。

爆炸很沉悶。冰層被鑽透,碎冰和蒸汽噴涌而出,在昏紅的天空下形成一片白色的蘑菇雲。

“因爲太順利了。”林燼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工裝褲上那個笑臉圖案,“慕容白將軍——你爸——他是個能在遺產守護者裏爬到頂的人。他能被這麼簡單的騙術騙到嗎?”

“我了解他。”蘇挽月說,“他過度自信。當他認定自己看穿了別人的計劃時,就會忽略其他可能性。”

“也許。”林燼轉身,“但我覺得……他在將計就計。”

伊森眨了眨眼:“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可能知道我們在騙他,但他裝作上當,然後……”林燼調出整個冰原的傳感器數據,“然後利用這次‘攻擊’,做點別的事。”

數據流在屏幕上滾動。冰層震動頻率、能量波動、溫度變化……

突然,林燼的手指停在一個參數上。

“地熱傳感器。”他眯起眼睛,“假信號位置下方……溫度在異常上升。不是轟炸造成的,是更深的……某種東西被激活了。”

蘇挽月立刻調取數據。確實,在假位置下方三百米——遠超過轟炸深度——有一個熱源正在快速升溫。從零下一百二十度,上升到零度,還在繼續上升。

“那是什麼?”伊森問。

“不知道。”林燼快速操作控制面板,“守夜人,掃描那個熱源。分析成分。”

“掃描中……”守夜人的聲音在大廳裏回蕩,“成分分析:高濃度液態金屬-有機物混合體。識別:帝國生物機械兵器‘冰蠕蟲’的休眠體液。警告:熱源上升速度表明,休眠體正在被激活。”

“冰蠕蟲?”林燼皺眉,“那是什麼玩意兒?”

“帝國時期的行星防御生物兵器。”守夜人調出一份檔案,“體型:長度三十至五十米。習性:潛伏於冰層深處,通過震動感知獵物。攻擊方式:噴射高壓液態金屬,溫度可達三千度。防御等級:對標準能量武器有高抗性。”

檔案附帶一張模糊的全息圖像:一條巨大的、環節狀的生物,表皮是半透明的冰藍色,內部可以看到流動的暗紅色熔岩狀物質。它的頭部沒有眼睛,只有一張布滿環形利齒的嘴。

“所以……”林燼看向蘇挽月,“你爸不是在轟炸假目標。他是在……喚醒這個東西。”

話音剛落,冰原震動了。

不是轟炸的那種局部震動,是深層的、整個冰殼都在顫抖的震動。監控畫面裏,假信號位置的冰層開始大面積龜裂,裂縫像蛛網般向外蔓延數百米。

然後,冰層炸開了。

不是從下面炸開,是從側面——一條巨大的、冰藍色的東西沖破冰殼,探出半截身體。它的直徑超過三米,長度看不到盡頭,表皮在探照燈下反射着金屬般的光澤。頭部那張環形嘴張開,噴出一股熾熱的、暗紅色的液態金屬流,擊中空中一艘正在執行封鎖任務的驅逐艦。

驅逐艦的護盾閃爍了一下,然後像肥皂泡一樣破裂。液態金屬黏在艦體上,迅速冷卻、固化,把艦體的一部分“焊”在了冰面上。艦身失去平衡,歪斜着墜向冰原,爆炸的火光照亮了那個怪物的全貌。

“冰蠕蟲已激活。”守夜人平靜地匯報,“數量:三。預計完全蘇醒時間:十分鍾。”

蘇挽月的臉色變得蒼白。不是恐懼,是憤怒。

“他故意的。”她低聲說,深灰色的眼睛裏燃起冰冷的火焰,“他知道這裏有冰蠕蟲。他知道轟炸會激活它們。他想用這些怪物……清理戰場。把我們,連同他的陸戰隊一起……”

“一網打盡。”林燼接過話,聲音裏沒有恐懼,反而有種奇怪的興奮,“哇哦,這招夠毒。連自己人都算計進去。”

監控畫面裏,另外兩個位置也炸開了冰層,鑽出兩條同樣的冰蠕蟲。三條巨蟲在冰原上扭動,噴吐着高溫金屬流,無差別攻擊所有移動目標——海盜船的殘骸、聯邦的登陸艙、甚至彼此。

混亂。純粹的、暴力的混亂。

“我們的空間擾動還能持續多久?”蘇挽月問。

“十八分鍾。”守夜人說,“之後擾動場將衰減,聯邦艦隊可以恢復精確瞄準。”

“而冰蠕蟲完全蘇醒後,會攻擊所有熱源和能量源。”林燼補充,指着屏幕上冰蠕蟲的運動模式分析,“包括這個錨點。這些玩意兒的設計目的就是摧毀入侵的帝國設施——顯然,帝國人沒想過三百年後還會有人來激活錨點。”

“所以……”伊森的聲音在發抖,“我們被困住了?外面是怪物,天上是艦隊,錨點激活還需要……”

他看向進度條:百分之十五。剩餘時間:十小時四十二分鍾。

“十個小時。”林燼說,手指又開始在控制面板上敲擊,“守夜人,冰蠕蟲的弱點是什麼?”

“核心溫度。”守夜人調出解剖圖,“冰蠕蟲體內是液態金屬-有機混合體,核心溫度維持在一千二百度以上。如果核心溫度下降到八百度以下,生物部分會死亡,機械部分會停擺。”

“怎麼降溫?”

“外部注入超低溫液體,或者……誘導其噴射過多液態金屬,導致核心熱量失衡。”

林燼盯着屏幕,大腦飛速運轉。

然後,他笑了。

不是苦笑,不是硬撐的笑,是那種“我有個瘋狂主意而且它可能真能行”的笑。

“伊森,”他說,“你的血脈,能跟機器對話,對吧?那……能跟這種半生物半機器的怪物對話嗎?”

伊森愣了一下:“我……我不知道。我從來沒試過……”

“現在可以試試了。”林燼調出冰蠕蟲的神經系統圖——那是一個復雜的、機械與生物神經元混合的網絡,“守夜人說它們通過震動感知獵物。也就是說,它們有‘聽覺’。你能發出某種……聲音嗎?某種能讓它們發瘋、讓它們瘋狂噴射的聲音?”

伊森閉上眼睛。淡藍色瞳孔裏的金色光點開始加速旋轉。幾秒後,他睜開眼睛,眼神變得專注而銳利——那是林燼從未在這位蒼白技術員身上見過的神情。

“我可以試試。”伊森說,聲音依然輕,但多了一種奇怪的共振,“但我需要……媒介。需要把我的‘聲音’放大,傳到整個冰原。”

“媒介我們有。”林燼指向控制面板,“錨點的能量導管系統。這些導管貫穿整個冰層,能把能量——或者任何波動——傳遞到行星表面任何位置。”

“但那是單向的。”蘇挽月皺眉,“只能從錨點向外輸出能量,不能反向輸入……”

“誰說要反向?”林燼咧嘴一笑,“我們就從錨點往外‘廣播’。守夜人,能把錨點的能量輸出暫時轉換成特定頻率的震動波嗎?頻率……讓伊森決定。”

“可以。”守夜人說,“但會消耗激活能量。每持續一分鍾,激活完成時間推遲兩分鍾。”

“用六分鍾,換一個活下去的機會。”林燼看向伊森,“你能讓那三條大蟲子‘嗨’起來嗎?讓它們瘋狂噴射,直到把自己噴到過熱停擺?”

伊森深吸一口氣。銀發無風自動,淡藍色眼睛裏的金色光點旋轉到極限,在瞳孔裏形成了兩個微小的、逆時針旋轉的漩渦。

“我可以。”他說,語氣篤定得讓林燼都驚訝了一下,“但需要你們……保護我。當我開始‘歌唱’時,我會……毫無防備。”

“交給我。”蘇挽月拔出手槍,檢查彈匣,“林燼,你負責操作控制台。伊森,準備好了就開始。”

三人對視一眼。

然後,行動。

林燼沖到控制台前,手指在按鍵間飛舞:“守夜人,準備轉換能量輸出模式。頻率調節權限交給伊森。”

控制台上彈出一個虛擬界面,上面是復雜的頻率調節滑塊。伊森把手放上去,閉上眼睛。

“開始。”他輕聲說。

最初什麼聲音都沒有。

但林燼感覺到了一種……震動。不是通過耳朵,是通過骨頭,通過腳下的地面,通過空氣本身。那是一種極低頻的、幾乎無法感知的脈動,像行星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監控畫面上,三條冰蠕蟲的動作同時停滯了一瞬。

然後,它們開始扭曲。

不是之前的緩慢扭動,是瘋狂的、痙攣般的扭動。巨大的身軀拍打冰面,砸出深坑。環形嘴張開到極限,暗紅色的液態金屬像失控的消防水槍般噴涌而出,不是瞄準什麼目標,就是無方向地狂噴。

一股金屬流擊中了另一條冰蠕蟲。被擊中的那條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般的嘶鳴,瘋狂地反擊。第三條也被卷入混戰。

冰原變成了地獄。

三千度的高溫金屬流四處飛濺,融化冰層,蒸發出巨量白霧。冰蠕蟲們互相撕咬、噴射,完全失去了理智。

“核心溫度上升……”守夜人匯報,“第一條:一千四百五十度……一千五……一千五百五……警告:接近臨界值一千六百度,超過將導致生物部分瞬間死亡,但可能引發爆炸……”

“繼續!”林燼吼道,“讓它們再嗨一點!”

伊森的額頭滲出冷汗。銀發被汗水浸溼,貼在蒼白的皮膚上。他的手指在虛擬界面上顫抖,但頻率輸出穩定得可怕。

“它們……在痛苦……”他咬着牙說,嘴角滲出血絲——過度使用血脈力量的反噬,“它們在尖叫……我聽得見……”

“那就讓尖叫更大聲!”林燼說,“讓它們把一切都噴出來!”

冰蠕蟲的噴射達到了瘋狂的程度。其中一條的噴射持續了整整三十秒,暗紅色的金屬流像瀑布般傾瀉,在冰原上蝕刻出一道深達十米的熔岩溝壑。

然後,它突然僵住了。

核心溫度達到了臨界值。

那條冰蠕蟲的體表,冰藍色的光澤迅速褪去,變成死灰的暗色。內部的暗紅色光芒熄滅。巨大的身軀轟然倒下,砸在冰面上,碎成十幾段——每段的截面都露出了復雜的機械結構和已經碳化的生物組織。

第一條,死亡。

另外兩條也接近極限。它們的噴射變得斷斷續續,身體動作越來越遲緩。

“就是現在!”林燼喊道,“守夜人,集中剩餘能量,瞄準它們頭部下方三米處——那是神經中樞位置,給我凍住它!”

“執行。”

錨點的能量輸出模式再次轉換。這一次,是極低溫的定向冷凍束——零下二百七十度,接近絕對零度。

兩道看不見的冷凍束從冰層下射出,精準命中兩條冰蠕蟲的神經中樞。

瞬間凍結。

冰蠕蟲的動作完全停止。體表迅速覆蓋上厚厚的白霜,然後從內部開始碎裂——極速的溫度變化讓金屬和生物組織都變得脆弱如玻璃。

它們坍塌了,碎成無數塊,在冰原上鋪開一片藍灰色的殘骸。

寂靜。

只有蒸汽從熔化的冰坑中升起的嘶嘶聲。

三條冰蠕蟲,全滅。

耗時:五分四十七秒。

林燼看向激活進度:百分之十五,剩餘時間……十一小時零二分。

“延遲了二十分鍾。”他呼出一口氣,“但值。”

伊森癱倒在座位上,銀發散亂,呼吸急促。淡藍色眼睛裏的金色光點黯淡到幾乎看不見,瞳孔邊緣滲出了細小的血絲。

“我……我需要休息……”他虛弱地說,“短時間內……不能再用了……”

蘇挽月走到他身邊,從醫療包裏取出鎮靜劑,注射進他的頸部。“睡吧。”她說,聲音罕見的溫和,“剩下的交給我們。”

伊森閉上眼睛,幾乎立刻陷入昏迷。

現在,只剩下兩個人。

林燼和蘇挽月站在控制台前,看着監控畫面。

冰原上,聯邦的陸戰隊已經降落——但他們沒有去強攻假位置的空腔,而是……在冰蠕蟲的殘骸周圍建立防御工事。

“他們在收集樣本。”蘇挽月眯起眼睛,“冰蠕蟲的生物-機械組織……是珍貴的帝國遺產。他一開始的目標就是這個。”

“一石三鳥。”林燼總結,“第一,用冰蠕蟲清理我們和海盜。第二,如果清理失敗,至少能拿到樣本。第三……”

他看向天空。

空間擾動場正在衰減。扭曲的星光逐漸恢復正常。聯邦艦隊的陣型重新穩定,主炮再次開始充能。

但這一次,炮口對準的,不是假信號位置。

而是他們所在的真正錨點。

“他知道了。”蘇挽月低聲說,“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冰蠕蟲的攻擊……是試探。試探我們有沒有能力激活錨點的防御系統。”

通訊頻道裏,慕容白將軍的聲音響起,平靜,冰冷,像在宣讀判決:

“蘇挽月少校,以及……林燼學徒。表演很精彩。但遊戲結束了。”

“給你們兩個選擇:第一,關閉錨點,交出鑰匙,投降。你們會得到公正審判——雖然結果大概率是死刑,但至少死得體面。”

“第二,繼續抵抗。那麼,‘不屈號’的主炮將在三分鍾後開火。擊穿冰層,摧毀錨點核心。你們會死得……很不體面。”

“選擇吧。”

倒計時開始。

三分鍾。

林燼看向蘇挽月。

深灰色眼睛的少校站在那裏,背挺得筆直,像一杆永遠不會彎曲的標槍。她的右手按在控制台上,手指因爲用力而微微發抖——不是恐懼,是憤怒,是決意。

“你怎麼選?”林燼問。

“我選第三條路。”蘇挽月說,聲音斬釘截鐵,“完成激活。拯救該拯救的人。然後……如果我父親要阻止,我會阻止他。”

“即使那意味着殺死他?”

“即使那意味着……”蘇挽月停頓,深灰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痛苦,但迅速被堅定取代,“即使那意味着,我必須殺死把我養大、教我戰鬥、給我名字的人。”

林燼看着她,看着這個在絕境中依然選擇“正確”而非“容易”的女人。

然後,他笑了。

“好吧。”他說,走到控制台前,“那就讓我們看看,這條第三條路,能走多遠。”

他的手指在按鍵上遊走,調出錨點的完整系統圖。

百分之十六。剩餘時間:十小時五十九分鍾。

不夠。

三分鍾後,主炮就會擊穿冰層,摧毀一切。

除非……

林燼的目光落在系統圖的某個角落——那裏標注着一個被紅圈圍起來的子系統:“應急躍遷協議”。

“守夜人,”他問,“這個‘應急躍遷協議’是什麼?”

“錨點的最後防御措施。”守夜人解釋,“當錨點面臨無法抵抗的毀滅威脅時,可以啓動短程空間躍遷,將整個錨點——包括內部所有結構——傳送到預設坐標。但警告:躍遷需要消耗錨點百分之九十的儲備能量,且目標坐標必須事先設定。”

“預設坐標有哪些?”

“三個。坐標一:帝國母星系(已毀滅)。坐標二:第二錨點位置(數據缺失)。坐標三:……”

守夜人停頓了一下。

“坐標三:卡勒斯·楊的私人安全屋。”

林燼和蘇挽月對視一眼。

“能躍遷多遠?”蘇挽月問。

“最大距離:五百光年。剛好夠跳出第七艦隊的封鎖網。”

“躍遷準備需要多久?”

“兩分三十秒。”

林燼看向倒計時:兩分五十秒。

來得及。

但問題……

“如果我們躍遷走了,”林燼說,“激活進程會中斷嗎?”

“會暫停。躍遷完成後,需要重新注入能量才能繼續。預計總延遲:四小時。”

“也就是說,”蘇挽月總結,“如果我們現在躍遷,能活下來,但激活完成會推遲到十五小時後。而在這期間,星蝕會繼續惡化,可能已經達到無法逆轉的臨界點。”

“如果我們不躍遷,”林燼接上,“三分鍾後我們死,錨點被毀,星蝕永遠無法阻止,幾十億人陪葬。”

“選擇題又來了。”林燼嘆了口氣,“是賭一把,現在死,但可能拯救世界?還是逃跑,活下去,但世界可能沒救了?”

蘇挽月看向伊森——那個昏迷的、銀發的年輕人,他的血脈是鑰匙的一部分。

看向林燼——這個總是在笑、總是有瘋狂主意、但總能在絕境中找到出路的少年。

看向自己——這個失去了手臂、失去了養父的信任、但還沒有失去信念的軍人。

“我選……”她深吸一口氣,“活下去。只要活着,就還有機會。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林燼點頭:“同意。守夜人,啓動應急躍遷。目標:坐標三。”

“確認指令。應急躍遷協議啓動。倒計時:兩分三十秒。”

控制台開始閃爍紅光。整個大廳震動起來,不是之前的輕微震動,是深層的、結構性的震動,像整座建築正在從地基上被剝離。

外部監控畫面顯示,冰層開始發光——錨點在抽取整個行星的地熱能量,爲躍遷做準備。

天空中的“不屈號”顯然探測到了能量劇變。

慕容白將軍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着一絲……驚訝?

“你們在啓動躍遷?錨點本身?不可能……那是最後手段,會耗盡——”

他的話被刺耳的警報聲打斷。

聯邦艦隊開始全力開火,試圖在躍遷完成前摧毀錨點。但錨點的防御力場已經全面啓動,一層淡藍色的能量護盾籠罩了整個區域,炮彈和光束在上面炸開絢爛但無效的煙花。

倒計時:一分鍾。

林燼看着進度條:百分之十六。暫停。

他看着窗外的炮火,看着冰原上那些還在收集樣本的陸戰隊士兵,看着天空中那艘屬於蘇挽月養父的巨艦。

然後,他做了個決定。

一個瘋狂的、可能毫無意義的決定。

他打開公共通訊頻道,用自己本來的聲音——沒有變聲,沒有僞裝——說:

“慕容白將軍,我是林燼。卡勒斯·楊的學徒,編織者血脈的繼承者。”

“我知道你在聽。我也知道,你從一開始就想要的不只是鑰匙,而是完整的、激活的銜尾蛇。你想控制它,用它來‘淨化’人類文明,建立你理想中的新秩序。”

“但你知道卡勒斯爲什麼選擇我嗎?不是因爲我是什麼狗屁血脈,不是因爲我有什麼特殊能力。”

他停頓,聲音裏帶上了一種奇怪的、幾乎是驕傲的笑意:

“是因爲我在垃圾星活了十七年,見過最底層的人是怎麼活下去的。見過母親爲了孩子的一口吃的去偷,見過老人爲了半管藥去賣命,見過孩子在廢墟裏找玩具,找到的只是一塊生鏽的齒輪,但他笑得像找到了整個宇宙。”

“你想‘淨化’的,就是這些人。這些不完美、不高尚、不優雅,但……活着的人。”

“所以,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們會完成激活。我們會阻止星蝕。我們會拯救那些你認爲是‘雜質’的人。”

“然後,如果你還想打,我們奉陪。”

“但記住:下次見面,你就不是蘇挽月的父親了。”

“你是敵人。”

他關閉通訊。

倒計時:十秒。

蘇挽月看着他,深灰色的眼睛裏有什麼東西在閃爍。不是淚水,是某種更熾熱的東西。

“你說那些話,”她輕聲問,“是爲了激怒他?”

“不。”林燼搖頭,“是爲了告訴他,他的對手是誰。不是爲了激怒,是爲了……宣戰。”

五秒。

四秒。

大廳的光芒達到頂點。一切都變成了刺眼的白色。

三秒。

兩秒。

林燼最後看了一眼窗外——那艘巨艦,那個想要重塑宇宙的男人。

一秒。

躍遷啓動。

空間扭曲,壓縮,然後——

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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