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經團隊抵達高老莊的那天，方圓十裏張燈結彩。
橫幅從莊口一路掛到高家大院，上面寫着“熱烈歡迎取經天團蒞臨指導”、“八戒故裏，西遊起點”、“高老莊文化節盛大開幕”。村口還立了個充氣拱門，八戒的卡通形象咧着嘴笑，肚皮隨着鼓風機一脹一縮。
我站在雲端俯瞰，有點頭疼。
“這誰布置的？”我問傳音鶴。
“高老爺親自操辦，”鶴兄翻着記錄，“他說要打造‘西遊第一站’品牌，預算……超了十倍。”
我揉着太陽穴：“天庭下撥的經費呢？”
“高老爺說那是‘基礎建設費’，文化節屬於‘品牌增值項目’，需要額外贊助。他已經拉到了十八家本地商戶的投資。”
我降下雲頭，還沒落地，就被一陣喧天的鑼鼓聲震得耳膜發麻。一隊舞獅的正在莊口表演，領頭的獅子看到我，居然張開嘴，吐出條橫幅：“歡迎天庭張總監！”
“……”我決定裝作沒看見。
走進莊子，景象更讓人目瞪口呆。街道兩旁全是攤位：“八戒同款釘耙”工藝紀念品，“翠蘭梳妝鏡”限量版，“高老莊秘制炊餅”……甚至還有“大聖毫毛”護身符和“沙僧念珠”手串。
豬八戒本人正站在一個賣“八戒面具”的攤子前，試戴自己的卡通臉，笑得合不攏嘴：“嘿嘿，像！真像！”
孫悟空蹲在屋頂上，用金箍棒戳着那個充氣拱門：“張公關，這玩意要是爆了，算節目特效還是安全事故？”
“大聖，下來吧，別戳了。”我嘆了口氣，“高老爺呢？”
“在直播中心調試設備呢，”沙悟淨舉着自拍杆過來，“張仙官，高小姐讓我問，她的‘翠蘭有話說’專欄今天首播，能不能跟師父的《心經》講解聯動？”
我看了眼日程表：“可以，但主題要契合，比如……‘從傳統女性到獨立創業：我的心靈成長之路’。”
“高小姐說她想講‘如何識別渣男’。”
“……改個名字，‘修行路上的識人智慧’。”
正說着，高老爺滿面紅光地迎上來：“張仙官！您可算來了！看看咱們這布置，怎麼樣？”
“很……隆重。”我盡量選擇中性詞，“但高老爺，咱們的直播重點是取經團隊的修行歷程，不是地方旅遊推介。”
“不沖突，不沖突！”高老爺搓着手，“您看，咱們這是‘文旅融合’！取經團隊是高老莊走出去的明星，咱們這是‘反哺家鄉，帶動經濟’！”
他拉着我參觀“直播中心”——實際上是把高家祠堂改造成了專業直播間，燈光、音響、綠幕一應俱全。金池長老正坐在裏面試鏡，對着提詞器念：“各位網友大家好，歡迎來到‘金池說佛’，今天咱們聊聊貪嗔癡……”
“他怎麼在這？”我壓低聲音。
“特邀嘉賓！”高老爺得意，“我還邀請了黑風山黑熊精、黃風嶺黃風怪，準備辦個‘反派論壇’，主題是‘妖生苦短，爲何不從善’！”
我眼前一黑：“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驚喜！驚喜嘛！”高老爺拍拍我，“張仙官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絕對正能量！”
我立刻把傳音鶴叫到一邊：“查一下，高老莊文化節有沒有報備？”
“報了，”鶴兄翻着文件，“但報的是‘民間自發慶祝活動’，不是‘節目正式環節’。”
“通知團隊，今天所有直播內容必須經過我審核才能播出。另外，聯系司法天神，問一下這種未經授權使用天庭項目名義辦節的行爲……”
話沒說完，孫悟空從屋頂跳下來：“張公關，有妖氣。”
我心頭一緊：“什麼方向？”
“莊西頭，炊餅鋪子後面。”孫悟空眯起眼，“還不止一個。”
我和高老爺對視一眼，他臉色變了：“不可能啊，我今天請的妖怪嘉賓都還沒到……”
我們趕到莊西時，炊餅鋪子後面確實蹲着三個身影。一個白衣書生，一個青衣女子，還有個黃衣童子。他們圍着一口鍋，鍋裏煮着什麼東西，香氣撲鼻。
“什麼人？”孫悟空亮出金箍棒。
白衣書生抬起頭，露出一張俊秀的臉：“這位兄台，莫要動怒。我們是……美食主播。”
“美食主播？”
“對，我叫白晶晶，這是我師妹青青，這是童兒黃袍。”書生站起身，行了個禮，“我們在做‘取經路上的美食’系列直播，聽說高老莊文化節，特來取材。”
我打量他們。白衣書生態度從容，青衣女子眼神躲閃，黃衣童子則一直盯着那口鍋。鍋裏的東西……看起來像是蘑菇湯。
“你們是哪個平台的？”我問。
“‘三界美食匯’，粉絲三百萬。”白晶晶遞上玉牌，上面確實有認證標識，“張仙官，久仰大名。我們想申請成爲節目官方合作美食頻道，這是我們的企劃書。”
我接過玉簡，神識一掃，內容倒還專業：從高老莊炊餅到火焰山芭蕉宴，八十一難對應八十一道菜，每道菜都有文化解讀和修行寓意。
“想法不錯，”我把玉簡還回去，“但需要正式籤約流程。今天你們可以先拍攝，但內容要經過審核。”
“多謝張仙官！”白晶晶笑容燦爛，“那我們今天先拍‘高老莊家宴特輯’，已經跟高老爺申請過了。”
高老爺在旁邊點頭：“對對，他們付了場地費。”
我狐疑地看着這三個人，總覺得哪裏不對。但直播馬上要開始，沒時間深究。
文化節開幕式在高家大院舉行。唐僧坐在主位，左右是孫悟空和豬八戒，沙悟淨擔任主持。台下坐滿了村民和商戶代表，外圍是各路直播設備——除了官方團隊，還有至少二十家自媒體。
高老爺致歡迎詞，講了足足半個時辰，從高老莊歷史講到未來發展藍圖，最後宣布：“我們計劃建設‘西遊元宇宙體驗館’，一期投資五百萬元，現在開放衆籌……”
我趕緊讓沙悟淨切鏡頭到唐僧。
唐僧今天狀態不錯，講了一段《金剛經》，深入淺出。但講到一半，忽然停下，望向人群。
鏡頭順着他的目光轉過去——人群中，一個戴面紗的女子靜靜站着，手裏拿着一封信，信封是淡青色的。
又是情書。
彈幕瞬間爆炸：
“又是她！”
“神秘女子第三次出現了！”
“這次會送什麼？”
“師父臉紅了！”
我立刻指示：“特寫給師父的臉，捕捉微表情。然後切到八戒，拍他流口水的樣子——不對，拍他感動的樣子！說詞：看，這就是修行的考驗！”
孫悟空用火眼金睛掃了一眼，傳音給我：“張公關，那女的有妖氣。”
“什麼來頭？”
“看不透，有法寶遮掩。”孫悟空握緊金箍棒，“要不要俺老孫……”
“別動，”我制止，“直播中。讓師父自己處理。”
唐僧走下台，來到女子面前。全場安靜，所有鏡頭對準他們。
女子遞上信，輕聲說：“聖僧，今日講經，受益匪淺。”
“女施主客氣。”唐僧接過信，手指微顫。
“明日，我在莊外桃花林等候，有些佛法疑惑，想請教聖僧。”女子說完，轉身離去。
唐僧握着信，站在原地。孫悟空跳過去，一把搶過信：“師父，讓俺老孫看看是什麼妖法……”
“悟空！”唐僧罕見地嚴厲，“還給我！”
直播信號在這裏被我緊急切斷，切到了備播畫面——金池長老的“說佛”節目。
台下已經一片譁然。高老爺急得團團轉：“這這這……這算演出事故嗎？”
“不，這是劇情轉折。”我冷靜地說，“準備通稿：‘聖僧遇情劫，修行路上最大考驗’。社交媒體同步發起話題討論：‘如果你是唐僧，會如何選擇？’”
“可是張仙官，”高老爺壓低聲音，“那女的真是妖怪怎麼辦？”
“那就更好，”我微微一笑，“下一集標題我都想好了：‘桃花林辯法，聖僧度情妖’。”
安撫好現場，我回到臨時指揮中心。傳音鶴報告：“仙官，查到了。白衣書生白晶晶，真實身份是白虎嶺白骨精；青衣女子青青，是盤絲洞蜘蛛精；黃衣童子黃袍，是黃袍怪。”
我挑眉：“美食主播？”
“他們確實有美食頻道，但主要目的是接近取經團隊。白骨精想蹭熱度轉型做正能量網紅，蜘蛛精想推廣‘蛛絲面膜’，黃袍怪……純粹是來吃飯的。”
我哭笑不得：“安排他們跟節目組正式籤約，但條款要嚴格：不得傷害取經團隊成員，不得破壞節目流程，所有內容必須審核。”
“還有，”我想起那個神秘女子，“她是誰？”
“還在查。但根據三次出現的地點分析，可能是……女兒國國王提前派人來接觸。”
我心頭一動。女兒國是取經路上重要一站，劇本裏原本就有感情戲。如果國王提前介入，倒是可以提前預熱劇情。
“先不揭穿，看她下一步動作。”我吩咐，“另外，高老莊這個文化節，雖然胡鬧，但數據不錯。讓數據分析司做個報告，看看這種‘地方聯動模式’能否復制。”
“已經初步數據：文化節相關話題登上熱搜前三，高老莊官網訪問量增長百分之三千，八戒文創產品預售額突破百萬。”
我點點頭：“告訴高老爺，他可以繼續辦，但必須納入節目統一管理。另外，讓他把那個‘西遊元宇宙體驗館’的方案報上來，我看看能不能申請天庭創新項目基金。”
處理完這些，天已擦黑。文化節的夜場活動開始，燈籠亮起，戲台開鑼。豬八戒被拉去參加“大胃王比賽”，孫悟空被小孩們纏着要變戲法，沙悟淨在直播夜市美食，唐僧……一個人在房間裏，對着那封信發呆。
我走到他房外，敲了敲門。
“聖僧，是我。”
門開了。唐僧坐在燈下，信紙攤在桌上。我瞥了一眼，字跡秀美，內容確實是請教佛法問題，但字裏行間，藏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情愫。
“張仙官，”唐僧輕聲說，“貧僧……是否動了凡心？”
我在他對面坐下：“聖僧，您是人，不是佛。有心動，是人之常情。”
“可貧僧是取經人。”
“正是因爲是取經人，才要經歷這些考驗。”我認真說，“觀衆想看的，不是一個完美的聖僧，而是一個在修行路上掙扎、困惑、最終找到答案的凡人。您的動搖，會讓您的堅定更有力量。”
唐僧沉默良久：“明日桃花林之約……”
“去。”我點頭，“直播團隊會跟隨，但會保持距離。您只需要真誠交流，不必表演。”
“若她真是……”
“那就度她。”我微笑，“這不正是佛法本意嗎？”
離開唐僧房間，我在院子裏遇到了孫悟空。他蹲在樹上，望着月亮。
“張公關，你說那女妖到底想幹啥？”
“也許，”我抬頭看月，“她只是寂寞了太久，想找個人說說話。”
孫悟空哼了一聲：“妖怪的話能信？”
“大聖，您以前也是妖怪。”我提醒他。
孫悟空不說話了。許久，他跳下樹：“明日桃花林，俺老孫暗中保護。要是她敢對師父不利……”
“大聖，”我正色道，“明日不是戰鬥，是對話。您的任務不是打架，是確保對話順利進行。”
孫悟空撓撓頭：“真麻煩。還是打架痛快。”
我笑了：“但對話能解決的問題，何必打架呢？”
夜深了，文化節的喧囂漸漸平息。我坐在指揮中心，看着各機位傳回的靜默畫面：高家大院的燈籠在風中搖曳，夜市攤主在收攤，直播設備閃着待機的紅光。
傳音鶴輕聲說：“仙官，今天辛苦了。”
“還好，”我揉揉眉心，“至少今天沒着火，沒丟袈裟，沒拆房子。”
“但明天……”
“明天有明天的故事。”我站起身，“對了，讓編劇組準備‘桃花林辯法’的劇本，要突出‘以智度情，以理服人’的主題。另外，聯系女兒國那邊，問問她們國王最近有沒有什麼動態。”
“您懷疑是女兒國國王本人？”
“不確定，”我望向西方，“但如果是，那就有意思了。一國之王，親自來試探取經人……”
窗外，月亮升到中天。
明天，桃花林之約。
後天，他們將繼續西行。
而我的工作，就是確保每一個故事，都有其“合理”的走向。
畢竟，我可是天庭最牛部門的負責人。
雖然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更像是個寫劇本的、滅火的、調解的、偶爾還要客串心理輔導的……
但沒關系。
在這個人人都需要好故事的時代，總得有人，來把這些散落的碎片，拼成完整的畫卷。
哪怕，有些碎片，本來就是虛構的。
